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里骤然卷起千层涟漪，江衡很难形容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明明她没有大哭大悲大惧，可偏偏就能从那张皮相下透出一股惊慌来，就像是最喜欢的物品怕被摔坏的心疼和小心翼翼，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忍耐，像是触及其逆鳞一般。
这乱窜的冰箭四处伤人，大约是伤到了在场的某个人，竟然让这子丑楼楼主撤回了织蝠阵。明明冰箭伤到她自己时她浑然不觉，丝毫不在意，可是却在此刻，为了一个不知道的缘由，子丑楼楼主竟然出招生生逆转所有的冰箭。那力道是十足十的，一丝保留和考虑的时间都没有，从大殿的墙角里爬出无数的粘稠的黑影，吞噬冰箭，顷刻间，绝大多数的冰箭都融成雪水。
子丑楼楼主这突然的出手，引起了不少修士的注意，这种情形下，有些楼主已经反应过来了。这织蝠阵来的莫名，乱的也离奇，若说是巧合怕是骗鬼鬼都不信。
江衡瞅准时机，立即借着镇荒的剑锋击中子丑楼楼主身后的一个黑影。那黑影怪叫了一声，从子丑楼楼主脊背后软塌塌的坠了下来，流了一地的粘稠血液。子丑楼楼主皱了皱眉，嘴角不能抑制的溢出鲜血来。可她极力忍住了，余光朝某个方向看了看，当确定了某个人安然无恙时略略松了一口气。
随着那黑影的怪叫，大殿里的织蝠阵溃败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四散开来。零零散散的蝙蝠痴了一样的迟缓移动，逐渐就掉了下来，无力的在地上扑哧着翅膀。
江衡沉默的收回镇荒剑，缓缓的移到不知何故的人群后。事情解决了，他自然不想当那出头鸟，这会子得罪了这子丑楼楼主，日后说不准会惹上什么麻烦。
却不想，有人并不让他如愿。
即墨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在大殿内响起，他看向江衡的方向，声量让在场的人都听的分明：“多谢这位少侠出手相助。”江衡的右眼皮跳了跳，一抬头，发现即墨正笑眯眯的拱手看他，而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探寻的目光。江衡没办法再装傻充愣，只得向前走了一步，道：“楼主客气了，我只是摘星楼的一位追随者，楼主这一句少侠之称，实在是折煞我了。”涂山颂闻言微微一愣，随机露出了些许真心实意的微笑，摘星楼子弟也纷纷传递眼神，对江衡的印象好了许多。
即墨无声的笑了笑，眼里看不出喜怒。江衡虽然心有不满，却也知道即墨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他也是摸不清楚这即墨究竟在想写什么。
雷无量眼尖看见江衡，见他方才用剑的场景，一时间竟然失了心智，刚想说什么却看见江衡背后的东西，一时间失声喊道：“江衡！”
江衡闻言寻声看去，敏锐的感知到周身有什么破空的戾气夹杂着寒气呼啸而来，他以剑身抵挡，那突如其来的锐利冰箭与镇荒摩擦，最后，冰箭一寸寸的碎成了齑粉。
江衡冷冷的盯着人群之外的白煞，已然有了杀意。他向来没什么好脾气，也最厌恶被别人摆布戏弄。从那第一支冰箭射出开始，白煞就在试探他，试探他的本事，又或者，在试探他的身份……
白煞迎着江衡的目光，从宴席开始，他们目光交汇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在互相试探。毕竟，这世上鲜少有人能碰的了镇荒剑，他不可能不起疑。
白煞拿出了这万余年少有的耐心容忍着一些蠢物在他眼皮子下搅弄风云，也不过是见识见识这江衡的本事，自然，他也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
可方才看见江衡的目光，那么浓烈的杀意和触及底线的不忿，却让他周身再度冰冷。
不是那个人，就算他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可那双眼睛不会骗人，他不会这样看着别人，不会有这么多的情感。那个人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什么尽是荒芜，唯有片刻，他能从那个人的眼睛里，找到一个小小的，满是期待的小人的影子。
不是他……
白煞觉得自己早就没有了温热，在这囚笼里称王称霸，实在是万分可笑。他身上的皮肤因寒气而微微泛起白霜，整个人在满天血污中是洁净异常的存在，可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无常。他笑了笑，告诉自己，不是他最好。
最好不要让他找到他，如果找到了他，他或许会忍不住立刻就隔断那个人的喉管，亲手，送他去最可怖的深渊。
白煞冷冷的收回所有的做戏和耐心，一双苍灰色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阴森森的道：“谁做的？”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十分意味深长。
既是指这织蝠阵，又是指向一些其他隐晦的事情。说者有心，听者自然也有意。
不过宴席上俱是一阵死寂，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是做了也不可能承认，除非是嫌命太长或是活的太舒适，想被这白煞虐杀。
江衡悄无声息的走到雷无量与三和身边，看见小三和软趴趴的躺在雷无量怀里，眉头紧皱，立即低声问道：“伤到了？”雷无量摇摇头：“这小鬼怕血，吓晕了。”江衡有些愣住了，倒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没出息，晕了也好，这些脏东西看多了也是污了眼睛。”
雷无量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他努努嘴，示意着白煞的方向：“那白煞邪乎的很，刚才那些蝙蝠是怎么回事？”江衡却不大想看白煞，压低声线道：“十二玉楼没我想的那么简单，这才过了多久，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挑事。我猜测西王母已经没有实权了，而那西王母有的印玺在黑煞手中，或许盛宴上有些人已经知道那西王母是假的，所以想逼黑煞出面。”
雷无量有些混乱：“竟是要找黑煞？可为何白煞会出现，以这白煞的本事，难不成他还拿不到那印玺，他不想自己称王？”
江衡凝视了远处片刻，道：“这就是蹊跷的地方了，白煞或许是不想拿印玺，但更可能的，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拿的到。你看他一身桀骜不驯，不还是做了西王母的手下。”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锐利起来，“能让他甘心献出自由的，必然是他的命门。白煞不会再动手了，之前那些血流的恰到好处，再多就会适得其反，他是聪明人。”
雷无量“嚯”了一声：“按你这说法，似乎你很了解白煞似的，要是让不知道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是白煞肚子里的蛔虫呢！”江衡白了雷无量一眼，静静的看着大殿。~
白煞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江衡自然不会掉以轻心，毕竟先前和他交过手，拥有如此力量的人如果变成仇家，那就是一死一活的结局了，那样岂不是很可惜？江衡是个惜才惜命的人，从来都是。
众人以为的暴怒却迟迟没有到来，白煞从高座之上缓缓走下来，人群立刻分开一道空隙容他行走，白煞径直走向子丑楼楼主，子丑楼楼主一动不动，她身量矮上他半个头，此时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女子的坚毅。
白煞将手覆在她的面上，却没有贴上她的五官，而是隔开了一段距离，这情形一如之前覆在风楼楼主面上一般。子丑楼楼主淡漠的直视着白煞，一直以来都未说话的她此时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你杀不了我。”
此言一出，不只是一些修士，就连江衡都愣住了。子丑楼楼主竟然这么明显的挑事，这话说出来不是明摆着激怒白煞吗？到时候就算白煞不想杀她也不得不杀人了。
气氛瞬时紧张起来，就在众人以为这子丑楼楼主必是要开出血浆花之时，白煞却慢慢移开了手，子丑楼楼主觉得下颌一冰，整个头都被一股力量被迫上扬，与白煞直视。白煞冷冷瞥了她的脸，道：“段青，我自然杀不了你，告诉她，别再有下次。我不会再因为这副躯壳而容你。”
江衡竖起了耳朵，这话简短，却处处折射出意味深长。白煞没有再看任何人，直接走出了大殿，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一群人。
子丑楼楼主段青从虎口脱险，身上又中了数支冰箭，此时显然是强弩之末。关键时候，柯老站了出来，他一直旁观者清，终于理出些眉目来。显然这场织蝠阵是段青动的手脚，只是没有直接的证据指明，他一直都在五城十二玉楼之首，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轻易放了段青。柯老沉声喝住段青的步伐：“段楼主请留步，段楼主不准备解释一二吗？”
随即便有密密麻麻的旋天楼修士围了上来，段青没有办法再向前走，只得转了身子，对柯老道：“解释什么？”柯老很有耐心的道：“解释你究竟是承谁的意，导出这场闹剧？”段青沉默的看着柯老，就在这时，涂山颂却站了出来，对着柯老不轻不重的道：“柯老，你都多大年纪了，不要为难小辈。段楼主受了很重的内伤，有什么话，留着日后再说也不迟。”
段青闻言却丝毫未动，柯老显然是认识涂山颂的，摘星楼一直以来也是众楼较为尊崇的一楼。近些年来在卫小楼主的带领之下隐隐有些腾跃的势头，故而他对涂山颂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两人毕竟是同一辈分的人，也是一起当这楼主的，前后多少有些交情，也就不好意思直接驳了涂山颂的面子。他也知道这段青绝不会承认，就算把她压到刑场之上可能都撬不开她的嘴，这子丑楼楼主一直以来都邪乎的很。
于是柯老便顺着涂山颂的话接了下去：“段楼主，道理你都懂，我也不赘述。今日你可以走出这大殿，但你欠这十二玉楼一个解释。”
段青冷冷的瞥了一眼所有的人，露出了一点点，转瞬即逝的讥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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