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身处牢笼，他身上那淡然如许的气质依然不容忽视。
解灵环就这样立于门前，隔着木牢门凝视着其中。
牢中人缓缓开口，带着一丝涩然：“终于，我们还是到了这一刻。”
解灵环没有说话，只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
齐涯看了眼牢中的解见，这才招呼了所有卫兵一起退开了十步远。
“命运似乎总是把我们置于敌对的立场，前世我就在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是不是就能保护好你。然而，很显然，我还是没做到……”
说着，解见的眼尾微微泛红，带着十分不寻常的悲戚。
解灵环眨了眨眼，原本一片淡漠的眸色骤然多了些情绪。
如果换做从前，不管是听前世的解见还是这一世的解见说起这句话，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嗤之以鼻。
然而这一次却不一样。
城墙之上，他拼死拉住她的那只手，四目相对他眼中急切害怕的神情，似乎都不像是假的。
时至今日，她只是想要找寻一个答案。
“保护我？所以，大火中我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曾经，解见也是她唯一依恋的哥哥。
可惜，最后她一赌即输。
解见慌乱的从草垛上起身，踉跄的靠近了几步，眼神中凄然似乎更甚。
“环环，我真的不知道。那时淮东大旱连天，我身为新君登基第一要务就是亲赴灾区抚恤民众。我并不在禁中……”
看着解灵环那不为所动的表情，解见抿了抿唇，也知道时至今日再说这些也是毫无用处。
他叹了口气：“终究是我对不起你，这一世，杀了我，四哥愿把这条命都赔给环环。”
解灵环不曾动容，只听他话音一转，略带愧疚：“只希望你就此收手，不要再祸及母妃和灵珏……”
他像是真的决心赴死一般，微微探出手来，越过疏密不一的栏杆想要去探寻少女的面庞。
终究是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被她轻蹙眉心，偏头侧开了。
“四哥……”她说：“你终究是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她解灵环，从来恩怨分明。
冤有头债有主，要她放过聂如双不可能，当然她也不会去祸及解灵珏。
“既然四哥打算把自己的命赔给我，那就回西陵吧。”
“你……”解见顿了顿，对解灵环的选择似是意外，也似是毫不意外。
祁华宫中，解元斜靠在榻前，听着青鹰一一汇报那些顽固老官们一个个是如何被当街戏弄了，又是如何暗地里保证绝不会再对福如公主有任何不敬的。
又汇报到了公主的行踪。
解元骤然蹙眉：“聂如双这个女人，竟敢挟持皇姐害得她差点殒命！只是杖毙未免太过便宜她了。”
任何胆敢伤害皇姐的人，都该千刀万剐。
殿外当值的小宦官一声长喊：“福如公主到——”
解见一挑眉，顾不上背上的伤口经不起他大幅度的一动，赶忙一扯被子整个从榻前瘫了下去。
活像是脱力虚弱的不行。
他悄声问青鹰：“怎么样？憔悴吗？”
青鹰大量在三，慎重的点了点头。
解灵环也刚好穿梭过屏风，直奔榻前。
“怎么身边没个伺候的人？”
解灵环坐在榻前，看着床上虽然面色红润多了，却依然虚弱无力，连眉宇间都是痛苦的解元。
她有些心疼的咬了咬下唇，无从下手：“是伤口还在疼么？”
解元缓缓地睁开眼睛，学着小时候窝在皇姐怀里的模样，委屈巴巴的点点头。
“皇姐，阿元好疼……”
多年的边外锤炼，少年早已经从当年矮小瘦弱的小小个成长为了一个宽肩挺拔的少年。
从前的稚气全部褪去，眉宇之间越发的凌厉，这样的阿元，又是陌生又是熟悉。
陌生于这个满满安全感的少年，又熟悉于他这幅委屈撒娇的模样。
“今日可换了药了？”
解元嘟了嘟紧致的薄唇：“未曾。”
解灵环面露急切：“还没有换药？这都什么时辰了？青鹰，怎么回事？御医不是说过要每隔六七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膏的吗？”
一旁的青鹰早已经被自家殿下刚才那如鱼得水的撒娇模样给吓得六神无主了，此刻解灵环问他话，他却只当神游天外，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解灵环见他这憨傻极了的模样，叹了口气：“怪我，该给你身边留几个伶俐的人侍候的。”
解元状似安抚的探手拍了拍解灵环的手背，龇牙笑道：“有皇姐一个关心我就够了。”
解灵环摇了摇头，又提高了音量，终于将愣神的青鹰给叫了回来。
“别愣着了，去取药来吧。”
青鹰又看了看榻上的主子，只见解元在公主看不到的角度正以无比死亡的冷冽眼神瞪着他，这一下就叫他醍醐灌顶，连忙称是。
这才麻利的取来了所有伤药。
解灵环，轻柔的帮解元解了绷带，烛光下她白皙的手指抹了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涂抹在每一处血窟窿上，涂抹的同时还不忘轻轻吹气。
“这么多的窟窿在身上，该是有多么疼啊。”
解灵环只觉得自己一心疼在手心上的宝贝疙瘩就这么糟了大罪。
解元见不得解灵环难过，一边趴伏在锦被上忍疼，一边还温声安慰着：“我在边外征战这些年，大伤小伤全都有过，早就习惯了，这点疼痛不碍事的。”
“碍事的……”解灵环低低的呢喃。
良久，久到趴伏在榻上的解元都感受不到背后少女的动作，正准备侧身回头去看的时候。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珠滴落，坠在他狼藉的后背上，像是一滴微不足道的雨落在了平淡无波的湖面上。
只一滴，就足以激起万千波澜。
解元唰的起身，顾不上身后刚刚擦拭过膏药凝注血液的伤口再次裂开，他坐起身，与解灵环的那双噙水的眼眸平视。
语气略带了些沙哑：“皇姐，真的不疼了……”
他抬起手指，在少女微红的眼尾划过，怜惜地逝去那抹湿润。
解灵环却只觉得心头更加酸涩。
“不，你可以疼的。”
她爱怜的将早已高出自己半头的少年拥进怀中，轻拍他的后脑。
“在皇姐面前可以不用坚强，可以喊疼，可以撒娇，因为……你永远都是皇姐的小奶糕。”
怀中解见的身子明显的一僵，在那一瞬多了很多的情绪。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缩紧，下颚就这样抵在皇姐的肩窝上，唇角上扬，是幸福的弧度。
解见无比真诚的保证：“好，皇姐做我最坚实的依靠。”
解灵环严谨的帮他换好了伤药，入夜便已经是亥时了，她准备嘱咐解元几句早些歇息就走。~
却被解元一把扯住了袖口。
“皇姐莫走。”
烛光之下，映了一半的红晕，将他整张脸衬托的越发立体。
她还没说出拒绝的话，只看少年刚才的成熟稳重一下子破碎。
他眉头轻皱，挂了几分委屈：“皇姐陪陪阿元吧。”w~
他像是怕她拒绝，拽着袖口的那只手还轻轻摇了摇，叫人完全说不出一个不字。
解灵环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榻前：“皇姐在呢，快睡吧，等你睡了皇姐再，唔……”
她还没反应过来，解元大手突然发力，只一下便将她整个人都拽向了床榻。
她重心不稳，直直摔进了少年的怀中。
头顶上是一声清浅的闷哼。
解灵环急着想要爬起来：“是不是压到你伤口了？”
大手却在她身后紧固，叫她起不来身。
她抬手在他前胸想要推拒，却又怕不小心压到他的伤口，惹他疼痛。
少年微微侧身，将身上的解灵环稳稳地挪到了床榻的内侧，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平视。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皇姐，就像小时候那样，抱抱阿元吧。”
解灵环看着眼前明显比小时候不知道打了多少倍的少年，略有些呆愣。
她迟缓的蹙了蹙眉：“嗯？”
解元却自顾自的直接钻进了少女的肩窝，在柔顺的长发间寻了一处最香甜的安安稳稳的靠着。
“皇姐是不是这么多年跟阿元生疏了？”
解灵环心跳猛地漏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安慰：“怎么可能？”
心中却总觉得眼下这情态很有些不对劲。
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发间蹭了蹭，似乎是安心多了：“皇姐真香。”
是独属于解灵环的味道，香甜又不俗于世间任何的香味儿。
每当被这味道包裹的时候，他都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一次，解元入睡的很快。
等月亮被层叠的云雾遮盖的时候，解灵环终于小心翼翼的从榻上起身。
临走前，又帮他掖了掖被角。
离开解解元寝殿的时候，解灵环面容染上了一抹焦虑。
她情绪的波动，碧落向来察觉的很快。
上前询问的时候，解灵环的已经组织好了语言。
“阿元的身边该有一些机灵的人侍候，只可惜宫中刚刚遭变故，各宫的宫人也都不够稳当，眼下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合心意的人。”
最重要的是，不是知根知底的根本不放心。
若要知根知底，恐怕也只能从自个儿的祁华宫调动了。
“这还不简单？公主大可以先将祁华宫的宫人调去一半，奴婢这就去着内务府整顿，再从宫外取用一部分家世清白的新人便更好了。”
解灵环看了碧落一眼，又叹了口气。
碧落注意到了什么：“公主还有什么难题？”
解灵环忆起刚刚榻上被解元拥进怀中的一幕，眉心蹙得更紧了。
“许是阿元从小被我养在身边的缘故，不大点就又去了边外，成天跟一帮舞刀弄枪的男人们混着……”
她复又叹了口气：“所以，对于一些男女有别之类的礼乐常识似乎都还很懵懂……”
尤其……是对男女之事……
算了算，今年阿元也该是马上一十二岁了。
刚在宫中，皇子一般七岁就被隔出禁中，九岁接受性教育，到了十二岁……
也该有个暖床丫头了……
“公主是打算给六殿下安排一个教仪嬷嬷”
碧落蹙了蹙眉建议到：“怕是此事公主不必着急，先让六殿下把伤养好才是正经。”
“也不是非要嬷嬷教导吧，我是想着阿元身边总该有个贴心的丫头……”
碧落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公主怕不是忘了红袖？”
“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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