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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孤影风 >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月下
    因湖上闹剧,自家女轿夫大有翻船落水,幸而得救上画舫。画舫船板已湿透一片,香事也盖不过一点腥气,顾夫人与董夫人皆失去兴致,即令人回岸。她们早早回到下榻之处,厨妇们急忙生火烧菜,而管账又派两人去为主人们买上两篮本地菜来,先前落水之人则赶紧回房换上干衣裳。

    弦月垂东,微风渐起,庭院中的竹架之上,晾晒之衣轻舞。紫茉莉的芬芳穿过蔷薇架,飘溢四角。班瑶闻香走来,坐于蔷薇架旁,抚花轻嗅。又见海棠盛开,想攀折下一枝插于瓶中,又恐损芳煞景,思量再三,便袖手不采,远观即好。

    班瑶走去竹架,摸了摸架上衣物,发现有几件已干,虽不全是自己的,却想着帮忙收回去。正要收时,面前衣裳被拨开,来者上前一步,不料额头撞上横竿,吃痛后退。班瑶接住一摆,再度撩开,低头穿过竹架,询问道:“碧云姐姐似有急事寻我,撞到了头,请问何事?额头不痛吧?”

    碧云道:“我家小姐,欲月下游湖,需有人在旁随护。听说大姐身手不凡,此前是押货的,这便来寻你的。快随我去吧。”

    班瑶道:“白日已游过湖,夜晚还再去?几位小姐还是于院中好生休息,明日方有十足精神,饱览多景。”

    碧云撇撇嘴,“哎哟,哪是几位小姐,就我家一位宜光小姐。况而才几更啊,辗转难寐的。你就随我去吧,银子少不了你的。你若不去,小姐还是执意去游湖,若出了事,我就把方才实情都说给夫人,是你不肯去保护小姐。”

    “就算我去了,小姐就一定安定无事吗?”月光清冷,班瑶的眼神更冷,虽然她心里清楚,碧云无甚恶意,只是她不受威胁之语。

    碧云有些被眼神惊吓,木在原地,想着小姐那里要落了空,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额头被轻弹一记,面前那人伸出一手摊开,道:“银子先来。”碧云只好从腰间茄袋中取出一钱,给了班瑶。班瑶收下,便让碧云带路。

    徐宜光已等候多时,见人前来,忍住喜悦,自矜端庄,佯作责问道:“如何来迟?”

    碧云垂目低头,不敢应答,班瑶上前,道万福礼,随后解释:“是我推脱再三的缘故,望小姐恕我是不爽利之人。”

    “那……那你还去吗?”徐宜光略有踌躇,秀眉微垂。

    “既来了,自是要去。”

    听到此话,安下心来,遂即要出门。碧云拿上提盒,翠岩背上小凳与软垫,潇竹与琢文共提一小箱衣裳鞋子,班瑶则被交付与一盏明角灯,由她引路。

    六人悄悄溜出了门,绕过路上零散的行人,向湖边进发。夜晚的湖面,已少却许多行船游人,颇为宁静,只为远处依稀有华灯灿烂。弦月微移,于墨色的湖面倒映出朦胧倩影,任由柳枝拨动。她们沿岸寻了一处有石墩的,依着柳树就地摆好小凳软垫坐下。

    碧云从提盒中拿出一盒葵花形黑漆螺钿落花流水纹攒盒,一小只黑釉洒金梅瓶,并六只鸡缸杯来。她拿起梅瓶,向杯中斟满美酒,先给小姐奉上一杯,其余在与他人自分。班瑶虽有接过美酒道谢,但未吃一口,端拿一会儿,便又放下。

    “怎么不饮?酒不适口?”徐宜光问道。

    “酒很香,只是怕饮酒误事。毕竟我是为保护徐小姐而来。”班瑶道。

    “那吃些小食吧。”碧云打开攒盒,取出筷子,夹了一小块酥酪,喂给班瑶。班瑶本想拒绝,但见酥酪滑绵,快从筷间滑落,急忙就吃下了,口舌间觉得美味,心里却有些尴尬。众人皆笑。

    班瑶略有不快,靠着柳树坐下,只待她们玩兴尽收,好早些回去。她望向湖面,对着月影发呆,不曾注意到,裙子一角顺岸垂下,浸入水中。徐宜光抿着酒,微微抬眼看着班瑶,见她裙子湿了一块,不由地想起白日,她坐于船上一角,浑身湿透,发髻散乱,青丝被水粘成一缕一缕的,贴着脸颊与脖颈,水顺着衣褶滴答流落,在裙下汇成“一汪清泉”。

    四月的夜间竟有些许燥热,徐宜光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取凉。小食已吃不下,她尽赏予丫鬟们了。起身想于班瑶对面坐下,又恐地面湿黏尘土污糟了裙子衣摆,正有为难,翠岩眼疾,急忙把软垫放好,又铺上绸缎,才放心让小姐安坐。

    只是徐宜光坐下时,身子不稳,差点跌入水中,正巧班瑶回过神来,紧急扶稳她,以免落水。丫鬟们也心惊一场,皆上前扶持,徐宜光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而她自己,也惊魂未定,慌乱地整理衣襟与发丝。潇竹递给班瑶一只木梳,示意她为小姐梳理头发。班瑶接过,无奈地照做。

    一下一下,梳齿轻柔地在发间拨弄,犹如清风。徐宜光微低着头安坐,不多言语,宁静极了,彷佛只能听见垂柳轻挑湖波的动静。班瑶想着自己也该停下了,抬起头却发现,丫鬟们不见了,惊得她要起来寻找,袖子却被捉住。

    “她们不见了,该去找找,万一有事怎么办?”班瑶道。

    徐宜光指了指空荡荡的石墩,“她们只是取了小食与酒找个清静地去吃,免得看着我,不敢妄动。吃完就回来了,无需担心。”她摇了摇班瑶的袖子,“我发丝尚有散乱,再替我梳梳吧。”

    班瑶只好再次坐下,为其梳头,自下竖起一缕发丝,她才有留意,徐宜光的玉颈修长,真真领如蝤蛴。明角灯内的烛光跳动,橙光倚照,又与月光交融,映出徐宜光,肤若堆雪,眉如新月,眼若含波。她悠悠侧仰起头,看向班瑶,问道:“头梳好了?都不动梳了。”

    “啊?啊?梳好了。”

    班瑶将木梳交还给徐宜光后,丫鬟们果然都回来了。她们收拾收拾,就要回去。没走多久,徐宜光便觉有些腿乏,却坚持着,不肯出言喊累。班瑶察觉,便将明角灯交给碧云,让碧云引路,而后,她半蹲下身,打算再背一次徐宜光。徐宜光没作婉拒,就由班瑶背起。夜间,或许真有一些热,二人脖子上的汗珠都粘腻在了一起。~

    月落日生,夫人小姐们又有了去云岩寺塔的主意,命人摆轿。待到了那佛塔处,由自家奴仆们服侍主人进塔参拜,其余人等皆在外等候。班瑶偷偷瞧了一眼她们的背影,见那徐宜光,白色曲水纹纱衫下,隐隐映出杏子红夹衣,令她想起昨晚,烛光拂染下的她,又戴一对金镶白玉红宝石月精摩尼发钗,一对玉兔捣药耳坠子,恍如广寒仙子,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昨晚不知去哪晃了,月上中天才回屋歇下,今日还有精神笑呢!”旁边的一女轿夫打趣班瑶道。

    “哪有月上中天,分明早早就回屋了,不过是躲在院子里假山处,纳凉罢。”班瑶佯装漫不经心,晚间小姐偷偷溜出去玩耍一事,不好传播。

    “去!还纳凉!几时的季节啊,又不热,当心伤风啊。”

    “是我怯热,多谢大姐关心。”班瑶笑嘻嘻,随后与人商量着该去哪里打牙祭。

    临近晌午,以为夫人与小姐该从塔中回来了,却不见身影,有人去塔内打探,得知她们还在塔中问佛听经,无法,还得继续在原地等候着。但是人能等,心却被胃惹得等不了,大家都饿了。正商议着由谁去买些吃食来,只听得周围有店家小厮吆喝叫卖。一人上前把小厮唤来,便问他哪家的,店中又有哪些菜。小厮利落地报上店名与菜名,怕客人们听了记不住,又从腰间抽出一卷菜单,供人挑选。

    班瑶帮忙着读菜单,大家都选了自己想吃的菜,就等小厮回店里,替她们带来。可是小厮犯了难,这里点单的人太多,那么多份他带不了,只好女轿夫们这里派出几个人,跟着小厮去提菜。班瑶同几人跟着去了,提了菜回来,却发现轿子旁只剩两个人看着。

    “她们人呢?”

    “夫人小姐在寺内吃斋饭,怕我们饿到,命人请我们也去寺内果腹,但又得有人看着轿子,就她们先去了。”

    “那我们手上这些佳肴,可都是白买了。”班瑶丧气道。

    “不白买,咱们吃了就行了。吃不完就带回院子里,晚上再吃。”

    “怎么带啊?店家还许你把碗碟提盒带回去?死撑着也得吃干净,不然得倒了。”

    无法,剩下几人,就此硬着头皮“开工”。可这些人再如何能吃,吃到一半就塞不下了,各个无力地看着剩下的食物,正发愁该如何处理。有两只荷叶包的鸡倒是可以带着,其余的就不方便了,原本躲在香炉后的猫儿们,彷佛听见听懂了她们的心声,都立刻奔跑而来,嗷嗷叫着,拿脑袋蹭着她们的裙角。见此状,她们也不忍拒绝猫儿们的“好意”,将剩下的分与了它们享用。

    等把餐具提盒都还给店家后,那些人已吃饱了斋饭,从寺中出来,见猫儿们吃得正欢,才想起自己点的那些菜。

    “哎呀,怎么都给猫吃了?也该留点下来,我还能吃呢。”

    “能吃什么呀。吃的胀胀的,路上费力气抬轿子,小心呕出来。”

    “哼,又要开工,夫人们玩兴未够,都站起来吧。”

    此后她们,粗略地游赏过几处景致,见天色不早,便调头回院子中了。分吃完荷叶鸡后,班瑶把碎荷叶与鸡骨头收拾收拾,拿出去要扔了,恰逢碧云又来相请。

    “可是徐小姐又要月下出游了?”班瑶戏问道。

    “这回不麻烦,就在这里。小姐请你去房内坐坐。”

    “请稍等片刻。”班瑶扔掉鸡骨头和碎荷叶,又去洗干净沾了鸡油的手,这才随碧云去了。

    徐宜光所住这一处,海棠盛开,她正坐于海棠树间的石凳上,见班瑶来到,情不自禁笑起来。班瑶向她行礼,说道:“今夜小姐不似昨夜,要出门去,如何要我这粗人再做随护?”

    “随护?那便请了你来,防贼罢。”

    班瑶颔首浅笑,她走到徐宜光的身边,察看海棠花枝。徐宜光见她如此,心生疑惑,便问道:“海棠清美,竟惹得人看这么久,似有独到之处?”

    班瑶笑道:“独到之处,我粗看不出。只是为了,防那贼罢了。”

    徐宜光又笑着问道:“海棠花里能有什么贼?”

    班瑶绕到徐宜光的身后,轻声道:“都说海棠无香,而小姐常香气随身,正是要防那偷香贼啊。”

    徐宜光听了这话,被逗得直拿折扇掩嘴笑。随后,她又正色道:“好一张巧嘴。当日我赠你一首诗,今日,可还我一首?”

    “这……”这一要求,令班瑶有些为难与羞愧,凭她的才华,写不了什么好诗,都是供人笑的儿语,也不知这徐小姐,却认定她会写诗。

    “我听姐姐说起,你曾接了她‘残荷洗秋烟波里’一句,作一首诗,也不难吧,”

    “那是徐夫人抬举我了。那时我只接到半句,剩下半句接不出来。就这点本事,哪作得了诗?小姐高看我了。”

    “就胡乱作一首吧,不用多好。”

    班瑶仍旧为难,只推脱不作,徐宜光偏笑着对她道:“我非要听你一首诗呢?”

    班瑶扶额,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便献丑了,只求小姐别笑话我。”昔年,她曾来过苏州玩耍,写过一首不值一提的诗,此时就拿出来用用吧,“骤雨欲来兰舟催,荷荡深处蜻蜓回。青鲤摇得芙蓉累,绿波惊起白珠飞。”诗已念完,班瑶心中只求徐宜光能直接略过这首,可千万别点评。

    “尚可一读,但不押韵。”门外,林又芳来到,已来了一时了,正巧听到班瑶所诵,的确说不上好,且非常浅俗。

    “嫂嫂来有何事?”徐宜光起身相迎。

    林又芳道:“静远姐姐起了雅兴,邀你我去赛诗。我们这就去吧。”

    徐宜光舍不得走,又不好拒绝,林又芳瞧出她的迟疑,劝她道:“我们多久未见了,你都不与我和静远姐姐亲近。这时以诗增情,不好?说不定哪时,我又得随你二哥哥去南京了。”

    “那……那好吧。”徐宜光应下。班瑶看出她们有要事,先行告退,灰溜溜地逃回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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