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子?D整理了在警局档案室找出的旧卷宗，帮黎珂重新串联起车祸案的细节。
“警方在车主家中发现了遗书。从遗书上的内容来看，事故当天他驾车准备找个风水宝地轻生，没想到意外撞上了回校途中的黎曼教授。车主撞人之后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继续驾车加速前行，直至冲破护栏撞上Y大北校区围墙，当场车毁，人灭。”
他在此处稍作停顿，“我这里有事故现场照片，你想看吗？虽然我觉得你大概……”
“不想。”黎珂回答得十分迅速，她的信念已经足够坚定，并不需要再目视当年的惨案紧一紧心中的螺栓。何况恨意从来不是支撑她前进的动力。
“过去的轨迹已定，多看无益。你那边能不能找到肇事车主的亲属联系方式？”
“只有对方配偶的一份旧档案，电话号码早就注销了，”聂子?D靠在墙边，用指尖翻了一页笔记本，“住址上现在是一座大型商场，还是你男朋友控股。”
黎珂：“……”
聂子?D等沉吟的她开口，旧警署拐角，一块松动的灰砖断裂开来。
“聂警官，在我父亲出事当天上午，珠江大桥发生过另一起车祸。能不能麻烦你找到那起车祸的卷宗？”
聂子?D留了个心眼：“你觉得这两起车祸之间有关联？”
黎珂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稍作犹豫。
依据目前掌握的有限信息，尚还不足以认为两起事件隐含内在联系。只不过她上网查找那位被害人信息时，发现对方明明是名公务员，却查无此人，生平过往完全搜索不到。
痕迹抹得太过干净反倒令人生疑。本来只是随手一搜的黎珂把视线转向那起车祸，发现不知是年代太过久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互联网上竟好似查无此案。
她正在想该如何解释心路历程，聂子?D就爽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那起车辆爆.炸案，我会帮你查一查的。”
他没意识到背后的转角处有一道视线正隐晦跟随，做出承诺后，轻轻吁了一口气。
……
电话那头，黎珂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找出旧报纸对着那则被挤到角落里的报道反复点读了好几遍。
横竖不管怎么看，对事故的描述都是“上午九时许，同和路与京溪路段交汇处发生一起车祸”一句而已，轻描淡写，一言概括。
从没有任何渠道提过那场事故原因是爆、炸。
*
聂子?D刚入行的时候，师傅曾提起过二十年前的这两桩同日车祸案。黎曼案的肇事者连人带车一起毁了个干干净净也就算了，可另一桩车祸明明还有线索未能查清，却中途突然调换了案件负责人，又在新负责人单独同上级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后迅速以意外结案。
事隔二十年，就算是悬案也已过了追诉期，更何况是早早了结无人愿意探究的陈年烂事，如今要想翻案谈何容易。
“这案子是个地雷，谁碰谁炸。”师傅晚年嗜酒，在一次喝醉后红着眼眶说，“可没办法，这世界上总有人要甘愿去冒大不韪的。如果不被加害者允许就不替受害人追求真相的话，我也就不干刑警了。”
这位老警察在去年冬天死于恶疾。
临死前，师傅只对两件事耿耿于怀。一是历经几代刑警尚未捣毁的国际间谍组织，二就是那场未查透即停止的怪异车祸。
他这一生并不顺遂，尤其是职业生涯后期，不知犯了什么太岁，说要升迁很快就被人顶替没了下文，论资排辈他是大队里的最高顺位，有什么表彰却也总轮不上他。到后来，就连案子也不让他碰了，好好一个刑侦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居然去调解家长里短夫妻吵架一类的鸡毛蒜皮。
对这样一个人来说，志向的磋磨比任何直降的灾祸都更使其痛苦。
聂子?D抬头转了一转因久低而酸痛的脖颈。
十一月的一道阳光打在他咽喉处，起伏分明，阴影清晰。
二十年前刑侦档案还未如今日般电子化，很多旧卷宗都以纸质形式封存在秘密档案室内，想要查看需得向上级申请获批。贸然前往查看恐怕会惊起有心人警觉，好在聂子?D手里有个足够掩人耳目的理由。
——那就是迁延已久的国际间谍组织案。
*
卫生厅领导第一次接到傅妈妈电话时，被她如是嘱咐道：“请你们对新来的黎珂多多关照。”
消息层层下达，相关负责人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关照这位空降兵，上面就传下来一句文字完全相同，语气截然相反的叮咛：“请你们，对新来的黎珂多、多、关、照。”
其咬牙切齿，简直让人怀疑黎珂是不是当面拐走了她的儿子。
……
黎珂在医政处属于编外人员。
傅妈妈原本的意思是要彻底将黎珂塞进医政处，只要黎珂配合，考试政审之类的流程都不成问题。她什么都想周到了，唯独没想到黎珂本人敬酒不吃，强烈反对，一番美意瞬间变作了个四不像。
这么一搞可苦了医政处的接待负责人。实在不懂上级到底对黎珂什么态度，只好小心翼翼赔着心眼，生怕哪里做不对就触了不知哪一方的霉头。
好在黎珂本人看着和媒体报道上无差，是个和和气气，虚心踏实的小姑娘，开近期工作安排会的时候不仅主动帮忙布置，还把分发资料、调试幻灯片等杂活都往自己身上揽。~
按理说她做这些是没什么问题，可科室负责人硬是看得出了一身冷汗。
科员们按部就班听讲学习卫生部针对国内疫情下发的文件，近期工作重点落在省三甲医院试点改革上，基层走访任务迫在眉睫。
处长拿捏不准黎珂的定位，本不想给她派活，便坐在部门办公室里一个一个叫来科员派下试点医院的资料。
最后一份资料发出去后，他往座椅背上一靠，捧起保温杯刚要喝，门外忽然传来黎珂的声音：“处长，我是黎珂，可以进来吗？”
“……”这口茶顿时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处长清清嗓子，压着声音说，“请进。”
黎珂走了进来，没等他看座就直接说明来意：“处长，试点医院走访请让我也参与。”
处长的目光透过两枚镜片直直落在她脸上。茶水缓缓润过喉咙，脑内疯狂风暴。
上面的人到底什么意思？把她插.进来当个花瓶？可医政处又不是什么钱多活少的关系户温室，那就是真想她好好历练好好干活？可工作会议前领导专门叫他过去，隐晦地提醒他“黎珂在医政处只待八周”，言下之意就是黎珂作客一场，需得好生招待。
“黎珂啊，”上意难测，干脆就由她去，处长慈祥地对她招招手，“你过来看看试点列表和责任人，自己选个想去的点。或者你有想跟随学习的前辈？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安排。”
黎珂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谢谢处长。我一定好好工作，绝不添麻烦拖后腿。”
她弯下腰来认真盯着试点医院列表的同时，处长就在二十公分距离处暗中观察着她。
“黎珂。”
被点到名的黎珂反应很快，挺直腰板应了一声：“处长。”
处长失笑：“你看你的。我只不过不喜欢气氛太僵硬，跟你闲聊两句。”
黎珂僵硬地点点头：“嗯！”
她下颌肉眼可见绷得紧紧的，右手不自觉地捻着耳垂，紧张到有些可爱。处长用鞋尖抵着办公桌，微微推开一点距离：“见你开会的时候听得特别认真，想问问你第一天上岗，感受如何啊？有没有以后留下来的打算？”
“啊，这个……嗯……”处长本就慈眉善目，又冲她笑得如此慈祥，黎珂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当日顶撞傅妈妈时只实习八周的话到了嘴边，竟有些难以出口。
她脸皮又薄，一觉得不好意思，脸颊上顿时便浮起两团红晕。
处长明知她的打算，故意这么问就是在逗她，装作看不见她脸红，更进一步说：“我这辈子也见了不少人，自认为看人还算准的。我现在有点想把你留下来，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要是每个关系户都像她这样……或许也不太坏？
身为广东省排名靠前的三甲，Y大第一附属医院赫然在试点之列。黎珂趁同事们一个个被叫进处长办公室的机会，出门打了个电话给王紫的前男友。
好消息是在医护人员彻夜抢救下，曹司令居然捡了一条命回来。坏消息则是他意识时清醒时模糊，虽然吊着一口气，但恐怕撑不了太久。
他透露道：“医院方面已经在试图联系他的亲属，要他们做最坏的打算了。说来也奇怪……”
他藏在走廊拐角的墙面后，探出头往那间病房的方向瞅了一眼。
“我听科室主任说还没联系上他的儿子儿媳，可他真是个大红人，从今早开始申请拜访的人就没断过，老战友、律师、私人营养师、保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上凑……”
肉眼可及之处，两派人马混杂在一起拉扯，谁也别想多靠近一步。三分钟前劝阻不过的护士叫来了护士长，每一道皱纹都自带威严的妇人中气十足地斥责：“都给我出去！不准在病房附近喧哗！”
黎珂虽未目睹，心下了然。
昨晚她就意识到陈澍这么急着要杀人灭口，必然是怕曹司令掌握的秘密流到她手中。何霜昨晚没能成功下手，就相当于给陈澍埋下一枚定.时.炸.弹，在让曹司令彻底闭嘴之前，陈澍不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在傅百城把她按在床上上下其手的同时，她还不忘提醒：“快点找人守住曹司令的病房！不能让陈澍靠近！”
傅百城头也不抬：“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黎珂不满他搪塞的态度，“陈澍他……”
“……”傅百城停下动作，怒极反笑，“黎珂，你数过没有？”
黎珂：“啊？”
“这是第几次你在我的床上喊其他男人的名字了？”
黎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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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明白那么多的身份不过是权利斗争的最后一层遮羞布，所谓的两派拉扯，正是陈澍和傅百城两方的角力。
如今最坏的情况就是陈澍已经事先和魏院长串通好，时刻预备对曹司令下手。专业医护人员一但使坏便防不胜防，傅百城一边联系曾欠他一个人情的护士长稳住局面，一边使出一招釜底抽薪，直接申请将曹司令转到他控制下的某家民营医院。
正常的转院申请根本无需惊动魏院长。可眼看住院费用快要结算完成时，魏院长突然横插一手，直接带着好几个陈澍那一方的面孔闯了进来，快速把在场的几张面孔扫视一番：“昨晚收治的危重病人要转院？哪个医师提出的，哪个科室主任批准的？”
陆秘书抬起申请书：“这是病人的个人意愿。”
所有人都看到转院申请右下角曹司令颤巍巍的签名。
在场的几位医师暗暗松了口气，其中一个斗胆开口道：“院长，病人……”
“是嫌我院病房条件不够优越，医疗设备不够先进，还是这几位医师，”魏院长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警告地望了那几人一眼，“医术不精？”
钟锦帆站在他身后拱火道：“魏院长，我合理怀疑转院申请上的签名是伪造的。”
陆秘书不快地飞过去一眼，钟锦帆挑挑眉毛，十分绅士地笑了笑。
“既然是病人的个人意愿，那就问一问病人本人吧。”魏院长抬手，做出开路的姿势，“请吧，陆小姐。”
陆秘书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手里已经暗中拨通了语音把在场所有人的言语尽数传达回去。没有人不知道曹司令神志不清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长，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个签名是怎么伪造出来的。
如今唯一的转圜余地就是——
既然魏院长把领路的位置让给她，那她就刻意把步子压到能多慢有多慢。钟锦帆腿长步子大，好几次都险些撵上来，又被陆秘书一个斜睨盯了回去。
转过眼前的拐角，前方就是曹司令高卧之处。
陆秘书掐准时机勒停脚步，钟锦帆跟得太紧，差点撞在她身上。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王秘书皱着眉头质问：“陆小姐，你拖延时间到现在有什么意义？”
“别急啊。”陆秘书神色泰然，“我只是突然想到病人本人情况不容乐观，恐怕没有精力接受这么多人的盘问吧？”
她故意把每个字都拉长一点点，整句话说得像开了0.5倍速。王秘书着急上火，无缝衔接上那个“吧”字：“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陆秘书依旧慢条斯理，甚至还延迟了一小下：“不好意思，我平时说话就这个调调，您要是听不惯……”
妈的！钟锦帆怎么也不出来帮腔？！他们人多势众，哪里需要在这里慢慢听这个女人叨逼叨？
王秘书挥开她直接冲上前，不料护士长突然站了出来拦在病房门口：“病人正在接受检查，所有人不得进入。”
他回头，眼神越过数张表情各异的面孔直直望向魏院长，无声地催促他赶紧出面。
魏院长向前跨出一步——
恰好有人就在此时冲出来打断：“院长！卫生厅医政处的两位科员在您办公室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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