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段玉清也认出了他，出于旧情，才率先替他解围。
然而，当他在回廊拐角追上段玉清时，却被他反身拦下了时，他才知道方才为何会觉得段玉清眼中似乎多了那一丝似怒又无力的流光了。
“不知阁下跟在身后是有什么事吗？”
他嘴唇动了动，道：“你不是认出我了吗，段兄。还是说你是在生我的气？”
语气中多了些自然。
然而段玉清却沉默以对，低眸间长睫掩盖了眸底的神色，让人无法察觉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感。
在他问出这话时，司无涯便有了段玉清甩手离去的觉悟，没想到对方也只是沉默。
这件事放在谁身上不气呢，自己找的人一声不吭离开就算了，还一直不联系，一走便是五年。若是他估计会很生气吧。
唉….
司无涯长长叹出了一声，语气诚恳地道：“抱歉，虽然有些迟。”他抬起手，将脸上的面具拿下，露出了那张比之五年前更加成熟的脸庞来，一双修眉下依旧是那双澄澈，仿若晨曦的眸子，丰神俊朗，五年来的时光令他将自身姣好的面庞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同样的岁月在段玉清身上却如冻结般，丝毫没有变化，只是他的眸中多了点沉稳，深邃得连司无涯也无法看得清。
“那时候事出突然，无法跟你好好说，这是我的不对。”手指似无措地把玩着手中的银色面具，然而语气中的歉意是真挚的。
“那为什么过后不联系我，这五年来百灵通我一直有在联系…一次也没有”或许是触动到了他的内心，段玉清不再维持沉默，直言道，“你真的有将我当成朋友么….这五年来因为担心你出什么事时时刻刻在注意百灵通，可一次它一次都没有动过。”
司无涯哑口无言。
这件事也是他单方面婉拒段玉清之好意。他低眸，沉了沉声道：“就是因为将你当作朋友，才不能联系你。”
“此话何意？”
“如今你看到了，我的身份可能会给别人造成不好的麻烦….”
司无涯话语未完，就被段玉清打断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看相性如何，这跟身份，有什么关系。”
司无涯微怔，嘴唇翕动，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话。
就在此时，段玉清看了一眼远方，又侧身眼神看向他，道：“这不是你教会我的么，第一次你没嫌弃我是个瞎子，待我如常人。如今你来跟我说身份？”
“是，但不同。”司无涯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从那廊道的栏杆上眺望万峰，缓缓道：“你现在贵为仙阁的少主，正道新一代的骄子，而我一个…..”
“谁跟你说我是仙阁的少主了？”
谁知，段玉清在听到他之言，蹙眉反问道。
呃？？？
方才在殿中不是他替仙阁做主的么？？？
这还不是少主？难不成夜鸣朝提早退位了？？？
“那….你方才在殿中说….”
司无涯一副错愕难掩的模样被段玉清看在眼里，他有些头疼得叹道：“那是夜玄君在出去时吩咐我之事，而且，你也不必认为我出言是你我之间的交情。”段玉清这时才转首正正朝向司无涯，双手作揖，突然很正经八百地向他行了一礼，“至于银峰谷，是我之请求。”
声调中是难以压制的哽咽。
这一下，不得不令司无涯正色起来。
他问：“银峰谷出事了？”
银峰谷在南禺，他先前听闻还觉得奇怪，银峰谷作为南禺有名的医修门派，怎么他们也没动静。
端看段玉清这神情，估计银峰谷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才会让他那样匆匆做主替银峰谷应下北冥的条件。
“主上被伤，至今昏迷。这是我在仙阁收到的最后一条讯息，此后便再也收不到如何来自银峰谷的消息了。”
段玉清神色忧虑不似作假，看来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
司无涯踌躇了下，但还是伸出手拍在他的臂膀上，安慰道：“别担心，医圣好歹是金丹修士，况且他银峰谷素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闻名，前辈一定会没事的。”
“但愿吧。”
他安慰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司无涯收回手摸了摸鼻尖，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不对啊，那你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这件事说来话长。”
之后司无涯在段玉清的解释下，也终于了解了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要的主上出声，而他却没回去的原因。
有两个原因。
一个是自银峰谷出事，谷内便自动触发了阵法，消失在原先的南禺。听段玉清说，似乎是银峰谷的独有秘术，银峰谷的山脉与掌门的命脉连接一起，若但银峰谷主人处于危险的状态，为避免仇家寻仇，会自主将整个银峰谷隐藏起来，类似那种空间。
这件事夜鸣朝等多位掌门也知。
据说自段风接管银峰谷一来，这是第二次开启了。
第一次在十六年，银峰谷为保仙阁首当其冲被魔族进犯，所以启动过。
所以当段玉清感不到银峰谷的存在，就知道段风估计遭遇不测了，不然百灵通也不会被隔断了。
而第二件事，
便是他的师尊，夜鸣朝。
不知为何，他师尊五年来的情绪不太对劲，时常陷入头疼而失眠，这也导致他不稳定的心神，但只有在一种情况，夜鸣朝会稍稍减轻这种痛苦，那就是段玉清在的时候。
于公，夜鸣朝是正道领袖，出了这么大的事需要他坐镇，才不至于乱套了。 m.a
于私，夜鸣朝好歹是他好友之师，主上之友，他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所以便留在仙阁了。
至于司无涯所说的成为夜鸣朝的弟子，很庆幸的是，夜鸣朝似乎也从没在他前面提起只言片语，这也让他轻松不少。
从段玉清口中听完这些年来发生的，司无涯心中只感五味杂陈。
既然他没必要，为何还要说那种话….前不久夜鸣朝在耳畔边传来的话历历在耳，司无涯顿时陷入了沉思。
为何至今还是会那般轻易受到动摇。~
刚甩开脑海中不禁闪过的画面，便听见身侧的段玉清，出声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吗？”
“嗯？”
司无涯凝神望了过去，恰好看见段玉清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他顿了下，莞尔道：“还算马马虎虎，吃穿不愁。你呢？”
段玉清似乎没了刚才初见时的避而不谈，话里话外有了五年前的影子。
“还好。”他几番犹豫后，直视着司无涯的眼眸，正了正色道：“无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见状，司无涯神色一顿，缓缓道：“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其实你可以….”
“回不去了，以前回不去，如今我的身份更回不去。”
现在能在修真界立足的门派多数是当年参与的小门小派，而当年那场战役牺牲的先人也大多数日轮更代，没了那先辈之仇。
而仙阁不同，单单仙阁的老阁主是这具身体的爹所杀，仙阁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让杀师之人的儿子当仙阁的未来的继承人，怎么想都觉得疯狂。
就算现在他们还不了解他的身世，那么后来呢？仙阁的众人还能想以前一样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司无涯知道段玉清的意思，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无论夜鸣朝有没有想起来，他们都不可能回去了。
正当他与段玉清在这自以为无一人的回廊谈话间，那远方一直关注他们一举一动的某人却悄悄动了动身子，正欲打算朝他们走来，却不想被人出声拦下了。
“你想做什么？”
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成功阻止了夜鸣朝前行的脚步，他抬头望去，率先入眼的是一双黑金靴随意搭在屋檐上的脊骨上，邪魅的脸庞上一双赤眸充满诡异的冷光，嘴角似笑非笑有些冷然。见夜鸣朝望来，也不回闪，两双不同的凌厉目光在空中交织，激出无数火光。
莫名的敌视让夜鸣朝不客气地蹙起剑眉，沉声道：“本君想做什么，轮不到旁人来指点。”顿了下，“倒是你，出现在此有何目的。”
重明站了起身，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小爷想在哪就在哪，也轮不到你这种人渣说三道四。”夜鸣朝眸中冷光一闪而过，下一刻，未见人动，一道挟带着雷霆的暴击瞬间打在了原先重明所站的屋檐上，顷刻间乌烟激起，好好的檐角被打穿了一个破洞。
“呵，这么快就恼羞成怒？”
浓烟过后，重明赫然出现在地面上，双手拍了拍衣裳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意有所指地看向面色冷漠，眸光犀利的夜鸣朝。
“本君只是不喜被人俯视。”
夜鸣朝双手负背，冷冷地道。
“哦~难不成我说错了。一心想杀害安分守己的好徒弟的人，不算人渣吗？”
“你是他什么人？”
夜鸣朝倏地双眸微眯着，紧盯这跟前拦道的重明，语气颇重。然而重明并不理会，答非所问道：“堂堂的夜玄君，竟然对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用灵压，可真是让人笑掉下巴。”
交谈间，二人之间以肉眼不可见得形成两个光栅，互不相让，白色与红色的交织让整个诸峰台为之一震。
远在他处的还处于懵圈中的殿前众人心中一颤，不约而同地佯装无事。
而不远处的司无涯与段玉清两人也感受到了，双方相视一眼，便心有所感望这边望来。
司无涯表面不动神色，心里却大惊。
这两道灵力波动他都非常之熟悉，想起五年前一听说他的事后表现得要□□雪恨的重明模样，生怕打起来坏事的司无涯赶忙拉着段玉清，大步流星来到这边。
可当他们赶到时，却发现一蓝白一黑金两人互相对视着，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方才所感的灵压也仿佛是他的错觉般。
早在赶来时，司无涯就将面具重新戴上了，此刻的他还是北冥的帝少，他急忙走到重明身侧，将他拉住，低声问道：“不是让你在躲起来吗，怎么出现在这？”
由于是因自己事先让重明暗中观察这诸峰台的，现在他突然出现，万一被那些人看到了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不利他们的事呢，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所以他同重明说时都是附耳低语，然而在旁人看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如同最亲密之人般，随意俯身倾听。
他们的出现，让对面的夜鸣朝先是一愣，旋即看了旁若无人的他们一眼，长睫微阖，薄唇被他抿得死紧、发白。
这一切他自己却很好的掩饰住了，没被其他人所见。
半响，他问道：“六年前，医仙现世。”
那声调仿佛穿过冰晶寒霜，入耳是刺骨的冷，让司无涯登时一僵，双眸一睁猛地一回头看向夜鸣朝，却不知为何开口。
观夜鸣朝的语气，是记得的，他还记得医仙？！还记得重明乔装用的名字？
是他听错了吗。
可下一刻，却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猜疑才刚从脑海呼过，便听见夜鸣朝用那冷风刺骨的语调，缓缓地道：“听楚逸飞说起过，医仙与你当真是有缘。”
司无涯：“……”
他就知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见他默不出声，夜鸣朝眉间闪过一道黑气，微眯着眼，嘴角弯下，刚想说些什么。正此时，身后有弟子回报——
“夜玄君！原来您在这。岳掌门与诸多掌门相请，说是有要事相商。”说完还侧过身，朝司无涯他们也道：“….也请烦人帝少一道。”
……
他早就知道不随意取了。
司无涯有点后悔，本来也只是脱口而出的玩笑，现在可好，直接当着夜鸣朝的面前连续两次…..
他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不太自然的尬。
“嗯。”
不等他纠结完，夜鸣朝便冷冷开口，语调也恢复如常，只是从他与重明身旁走过时，眼尾若有似无地瞥向他的面具上，那双冰眸子一扫而过，仿若透过那层铁质直达他的内里，将他看得怔愣，顺着闪过的眸光，侧目望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难道他看错了…..
司无涯微微蹙了眉，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要小心，你师尊看起来很怪异，五年前至少还有个人样，现在…..浑身有种说不清的矛盾古怪。”
一侧的重明也似乎注意到，眉宇紧蹙着，连语气也变得异样的深沉。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就连重明也感到了。
这会不会跟夜鸣朝失眠头疼有关……
而他自己也没想过，不久前才跟段玉清信誓旦旦说自己回不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还是踏马的左右勾拳各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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