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双方本就紧绷的线被猛然一拉，顿时变得惊险起来。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先行拔了剑。锃一声之后，一阵阵铿锵有力的刀剑接连出鞘，双方各自持灵器对阵。
冷风呼啸，枯叶如同飘舞的蝴蝶被吹着上空再缓缓落下——
双方如同静止般，谁也不清楚这场对持是先动手的好，还是慢动手的好，互相试探焦灼着。
骤然，一名灰色衣裳的中年人满头大汗，急匆匆从那百名修道人士入口处费力地挤出来，边看了眼紧张的场面擦拭着额间的细汗，一边满脸堆笑地朝为首看似漫不经心的司无涯道：“这位便是北冥…呃新任的帝少吧，久仰大名。”
“不敢，若是让您久仰，估计在下有点危险了。”
司无涯直言不讳道，丝毫不避开这危险的话题，身旁的?更是不客气地噗嗤一声。
中年男子呵呵讪笑几声，佯装没听懂话题一转，“不好意思，都是我们没跟各位同门说清才会有此误会，望北冥的诸位海涵。”
是误会还是故意，他们又怎么会不知。
身为主办方，却不提前告知守卫，这到底是有意为难还是什么，耐人寻味。
司无涯顺势而下，假装恍然，嘴角挂着虚伪的笑意，道：“不敢，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那就请诸位随在下来，”突然想到什么，本转身的中年男子又转过来，看了看司无涯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铠甲士兵，谄笑道：“北冥阁下，您、您这带的人有点多，可能无法全部进去。”
“无妨。”
司无涯右手拉住想发作的?，朝人摇了下头，随后便吩咐身后的士兵等候在外，他与?还有二十名魔兵一道进入诸峰台。
诸峰台。
司无涯走前头，随后便是?跟随右侧，于那百阶缓缓而行。
?星眸若有似无地扫了一圈驻扎的弟子阵营，戒备心十足，忽的看到什么动作一顿，低声在侧道：“帝少，你看。”
司无涯闻言也瞥了眼那些弟子的一圈，眼眸微眯，在旁人看来也只是?似乎说了什么，让他不满。
他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神色沉了沉，朝?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佯装没有看到那弟子中明晃晃而刺目鄙夷之色。
早在来之前他便预料到这种情况了，索性看开点，这些弟子多数为年轻气盛，很多时候都是凭借一腔热血或者冲动来判断事情的。 m.a
魔族作恶多端，也早以在他们这些年轻一辈心底中深深埋下，故而看见他们，难免会露出一些令人不喜的表情来。
司无涯也不是没经历过那个过度，自然知道不必事事都计较。
这时，前方一阵喧哗，司无涯他们不约而同抬眸望去，只见一人双手抱拳，脸上堆满了颇有些虚伪的笑容，笑呵呵道：“阁下千里迢迢赶来，我等有失远迎。”
一听到这个声音，本来还想不起是谁的司无涯，顿时晃了下。这不是昂先派的掌门，岳掌门么？只见他华服身后站几位看似也是掌门与几名弟子，有老熟人斗苍派的南掌门，也有不熟的佛家修士。
总之该来的都来了。
司无涯见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那岳掌门落在自己身上，笑道：“不敢，劳诸位久等，才是在下的失礼。”
表面功夫谁不会做。
诸峰台内设有内庭，司无涯等人随人入席，席间各方人马不由得将视线若有似无地投在了他们这群与这格格不入的魔族身上。不知是因不晓得他们的喜好还是怎么了，他眼前的小案上几乎看不见放置安生香的小香炉，只有青玉茶盏与那精致的几样小碟，众人忌讳他们之身份，也并没有人上前敬酒之类。
正当司无涯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群人怎么聊都没聊到正事就先寻茶作乐起来了？这时，那位从刚刚都没开口的南掌门突然举起手中茶盏，朝司无涯方向轻抬了下，小八字胡一撇，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总不可能让我等也唤其帝少吧，您是北冥的帝少可不是我们的帝少。”
话里头那浓浓的令人作呕的嗤笑不加掩饰。
“是啊，是啊。”
一听有人开了先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
那位南掌门脸上还颇得意洋洋，仿佛大家伙的呼声便是对他的认可。他就是看不惯这种人，大家都以真面目示人，凭什么这区区魔族就可搞特殊，这半点诚意也没，谈何什么合作无间。
此人从方才见到他们就一副不屑的神色，倒不是司无涯全然无察，只是想看看究竟能忍多久。
他戴上面具也只是为了遇见老熟人尴尬罢了，从进门到现在都么见着仙阁的旗帜，果如他想并不会不会参加这种场合。
不然也轮不到昂先派的岳掌门坐于高位之上，听见众人的议论，岳掌门将目光投向悠然自若端着茶盏的司无涯，维持笑容不变，却似故作无奈给他看，长长叹了口气，道：“….其实众人所说并无道理，不知北冥少当家觉得如何？”
仿佛若是司无涯拒绝坦诚就是他的不对。
你们其实心里不就大约猜到他是谁了么，故作不知跟他在这里大马哈，这样合适么？！
司无涯话语满是歉意，可目光却带着不为所动望向众人，“抱歉，这是在下的失礼，诸位可唤烦人，这乃是在下的名号，真实的。”
末了，还生怕人家不信，特地补充一句。
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此话一出，四下皆是一片沉默。
就在斗苍派的南掌门青筋暴起，一掷茶盏时。忽的一阵熟悉的灵力压境而来，在场的众人无一不被这灵力波动惊动，面色一变。
司无涯仍是坐着，但唇角却悄悄地往下压去，刚想起身什么，忽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至门槛迈进。
他动作微微一顿，原本平静的眉宇忽的也微蹙起，在低眸那瞬间，众人也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率先踏入高高的门槛的是一双金丝边的云锦靴，再望上一望，一身谪仙般的蓝白清莲云袍，腰间紧束着白玉带。墨发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摆动着，来人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兀自大步流星来到司无涯的小案前，冰眸子一瞬不瞬冷冷地盯着那低下浓密的发顶，长睫微阖，扫了眼案面上那不安躁动，来回不断摩挲着盏底的手指，低沉道：“烦人？”
俊容瞧不出任何的不同，语调也如平常，令人捉摸不透。
身形修长，站在司无涯跟前简直就如同一座越不过的大山。
缓过神来的岳掌门赶忙上前，迟疑了下，还是作揖道：“夜玄君，您来此是？”
人群中有人低呼：“咦，仙阁不是从来不参与我们的么，怎么这次…..”
话语被同行之人一捅手肘止了声。
夜鸣朝侧目而视，犹如冰川般的语调，缓而沉道：“本君不能来么？”
呃？
众人被这若有似无的一眼扫得背脊一凉，不寒而栗。岳掌门迅速反应过来，依旧是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道：“夜玄君大驾光临，实乃众人之幸。快，还不给夜玄君备上座。”
夜鸣朝颔首，单刀直入道：“不必，本君就坐在这就好了。”
岳掌门顺着目光望去，发现夜鸣朝所指方向就是魔族的帝少身侧，本来他们众人虽说是听闻北冥出来新一任的魔尊，又闻此人似乎只是在边境走动，不曾踏过界，心有疑问之际刚好有人提出送去邀请函，可借机试探一番，魔族究竟有何目的。
所以，庭内招待虽没亏待魔族，但也意图非常明显，魔族一人一案入座于左边，他们这些门派则不屑与之同流，都备坐在右，故而给人一种魔族这边势单力薄的既视感。
而如今，身为正道统帅的仙阁居然要落座于魔族身侧，与此平起平坐？！
岳掌门思来想去，觉得有所不妥，正要开口，边听见夜鸣朝的凛冽视线不经意一瞥，立马改口道：“来人，替夜玄君备坐。”
全程看戏的司无涯不由脸色一变。
待人大摇大摆入座后，突然间场上的气氛有些许变化了，个个小心翼翼，就连议论也不敢了。原先肆无忌惮地目光现在也变得隐晦了，就连司无涯座下也变得如坐针毡般。
原因当然出自身旁这位大佬。
话虽如此，可自从夜鸣朝入座后，却一句话一个眼神也没朝他看来，看似只是端着茶盏，听着上座正强颜欢笑活络气氛的岳掌门说些什么修真界的近来事迹。
司无涯也没用开口，任由那尬出天际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殿中，使其众人心里叫苦连天却不敢出声打扰。
最后一次见面，他师尊还在梦中想着杀他呢。
现在看他这样，似乎也过得挺不错的，只是….不知道是否他的错觉，怎么觉得腕骨更加突出了…..
心底传来隐隐约约，如针般的轻戳感。
司无涯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撩动着茶盖，撩拨着茶盏内漂浮着的茶叶，低眸思索一番，或许夜鸣朝早已认出了他是谁了吧。
师尊之间的距离感…..
“这段时日…你过得如何…”
嗯？？
司无涯听见身侧低低的一声，顿时一怔，随后他转过头去，发现夜鸣朝不知何时也随着他的动作，一向沉稳从容的夜玄君此时手上也轻轻地拨动茶盖子，只是他自己是因为莫名的紧张，那夜鸣朝是为何？
他回过神来，道：“还好。”
紧接着又听见：“去哪了？北冥？”
声调听不出什么来，依旧那样的低沉，却有些不同的暗哑。
司无涯答非所问：“青山绿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吾下了最高的阁令，分发到了各处，都没有消息。”
夜鸣朝看了略怔的他一眼，又转开了。
“….”
司无涯没有接着回答。
怎么问题这么多，虽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可他就是不承认，夜鸣朝也拿他没办法，大不了说什么魔族可以自行换容不就得了。
夜鸣朝似乎也不在乎，只是幽幽沉沉道：“吾还以为….你会躲在那个角落里受饿，看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这是在担心他么….
这个念头刚闪过，司无涯就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自己。五年前的事难道他是忘了么….
他的师尊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都依着他的师尊了。
不过…..
明明亲口向着所有人宣布不是他师尊了，为什么还要摆出这副关心的姿态来？就像真的很担心我似得….
司无涯垂下眼睑，缓缓道：“您…为什么要说这些。”(.
良久的一言不发，令他一度以为自己说得太小声了，以至于人家听不到，他不得不得重新道：“您是否认错人了？”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几近低喃——
“吾也不知道。”
他先是一怔，才发现这是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旋即侧过头，面具下澄澈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低眸不知所想的夜鸣朝，正想开口，夜鸣朝却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道：“….看着莫名会感到不悦焦躁，然而，看到那张脸露出那种表情，便更加….”
该死….又痛了起来。
话尾戛然而止，令司无涯更加疑惑，却赫见夜鸣朝似乎不适地蹙起眉宇，手掌捂着自己的额头，刚想接近的司无涯欲伸出手，却蓦地看见那指缝下一双冰眸子红光具现，他不由一怔，身子也后退了下。
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他仔细一看，便听见夜鸣朝骤然起身，登时众人又是一惊，面面相觑不明就以，而司无涯也没料到夜鸣朝会突然站起来，顿时懵然，傻愣愣得仰头望向俊容惨白的夜鸣朝。
半响，夜鸣朝紊乱的气息稍稍好转，道：“吾累了，先出去下。”
说着便拂袖负手而去，丝毫不理会众人同一迷惑神情。
但夜鸣朝的离开无疑是让众人终于可以松下一直紧绷的线，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了。然而下一刻便见身为此次重点关注对象的司无涯也起身来，欲往门外走去。
这时，岳掌门才出声阻止了他。
“烦….阁下请留步”
因方才瞥见那离去之人脸色苍白，他情不自禁动了恻隐之心，此时被人唤住，神智也稍稍冷静了些，他顿了下迈出去的脚，回身看向身后，道：“有何指教？”
岳掌门见人留下，也不多说废话，直截了当道：“我等此次请阁下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阁下可否坐下一听？”
司无涯沉吟片刻，才坐回原来的地方，道：“请讲。”
从头到尾，身后的?都没发表一句怨言，犹如行尸走肉般地跟着司无涯一起一站，但在岳掌门开口时还是与司无涯对视了一眼，随后静待在侧。
等人入座后，岳掌门同修真界诸位互看了眼，才缓缓道明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观阁下性情，岳某也不拐弯抹角了。此次邀请魔族诸位，也不是存在异心，而是听完边境诸多事迹，我们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那些民众所言不虚也非是被控制。”
他顿了顿。
“如今的北冥岳某想也不打算越界，人界和平相处才是互利之事，阁下认为呢？”
司无涯不予置否，莞尔道：“岳掌门，有话直说便是。”
岳同几人相视一望，似乎颇为无奈道：“实不相瞒，近年来，人界南禺多番人前来求救，说那里…..”
话语中犹豫不定，司无涯听得眉宇颦蹙，道：“有魔族入侵？你们怀疑是北冥所为？”
“倒不是，若真如此我们也不会邀北冥的诸位前来。”一侧的南掌门很快出声道，与旁人对视了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到最后还是岳掌门看不下去，咬咬牙，直接道：“那里…出现鬼。”
“……”
本以为会听见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司无涯神情诧异，语气有些不可置信，“你们….应该不至于….”
怕吧。
他很给面子没全说出，但那些人看他神情也能意会得到，瞬间脸色一沉，个个宛如被什么噎住了般，五彩缤纷煞是精彩。
半响，岳掌门才干咳一声，道：“阁下真爱开玩笑。”
…..他也不是那种爱开玩笑之人好不…
司无涯无语地看了眼尴尬不已的岳掌门，只听见对方略微羞愤道：“其实…若真如此，我们也不必借助阁下。只是此事却是古怪得很，我们派出去多少人，结果都消失无踪，身上所带的百灵通也悉数在月圆之夜被人发现在各个门派的门口，这可以说是□□裸的挑衅了。”
“那你们没去找过？”
“有啊，怎么没有，就连我师兄金丹修士，还有灵云寺的高僧也是如此。”
一旁不知名的修者怒不可遏道。
那神情，那语气仿佛要将那些‘鬼’活活吞下般。
司无涯看了一眼他，又问道：“岳掌门想怎样合作？”
“以今后魔族不残害人界的前提下，若北冥有需要，可少量出入人界采购所需用品。条件便是帮助南禺捉拿真凶，对你们而言，魔与鬼都皆为同等，这样对付起来可能比我方更加有利。”岳掌门虽很委婉道，但是听在?他们耳中，便是暗指他们与那些不入流的邪祟一同等级。瞬间司无涯身后的二十一名魔族蠢蠢欲动。
而司无涯面具下的眸底却闪过一丝泠然，缓缓抬起手阻止了身后的魔兵们，才道：“岳掌门与诸位是觉得魔族的命就不是命，还是指，那些害得诸位门下弟子失踪的鬼怪与魔族同出一路，就算死伤惨重也不足为惜？”
那架势颇有他师尊不怒而威的神态，司无涯扫了一圈后落在了脸色微变的岳掌门身上，见人嘴唇翕动，却是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司无涯声冷，似笑非笑道：“怎么？无话可说？北冥现在是无力入境，但….在场的诸位何尝不是无法完全镇压北冥。我们….”他声线低沉，森冷语调仿佛覆盖全场，“彼此彼此。”
果如来之前所想，这边将他们这些年在北冥所做之事查了个彻底。他之前想在北冥开发土壤，这样确实可以让北冥的魔族自供自足，但后来发现他想得确实不够周全，很多东西在北冥施展开有一定的麻烦。
所以他才会亲自出现边境，试图从人界的边境中和谐采购，随便加深两界的友好度。
确实，他们的提议让司无涯很心动，若能正大光明在人界采购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做那傻愣子，给人冲锋陷阵。
岳掌门见状，面色也没了刚刚的热情，颇生硬道：“那阁下欲如何？”
“信息共享，将你们所得到的消息与我们共享，若真唯有魔族能除，那我们也可提供帮助，只是….”
灵云寺的僧人道：“施主但说无妨。”
“只是，原先所提，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司无涯冲着众人笑了笑，又道：“北冥无意入侵人界，承蒙邀请，两界约法三章，在北冥没有破坏合约，入侵残害修真界或人界，正道需以同等条约不可随意践踏我方族人，当然我方也亦如此，尊重贵方不轻易率军踏入。诸位觉得怎样？”
语气中颇有讨价还价的架势。
司无涯看着他们面面相觑，蹙眉的蹙眉，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或者直接当着司无涯的面惊呼出声的都有。
而司无涯只是静静地等待他们最后的决定。
在这举棋不定的关键时候，一道清朗而从容的声线至门口传来，打破了两方的平衡，令司无涯他们不约而同望了过去——
“仙阁与银峰谷同意阁下所言。”
司无涯先是一愣，继而定了定神，朝一身青衣风度翩翩走进来的男子点了点头，而在门外听了许久了的段玉清也冲着他微微颔首。
那面容如同多年前二人第一次见面一般清朗，眼底却似乎也多了些某种他看不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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