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为您目前重仓的行业风险巨大，虽然伴随着高额的回报，但在得到回报之前，会需要非常、非常漫长的等待。”贝伦道。
她又继续说：“而在此之间也会有非常多的变数，例如一连数年、甚至十数年，研发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或者说成果无法有效投入市场获取利润；又或者在这期间，烧干了资金，还没等成果出来，就已经断了资金流。那么我们的投资被付之一炬。”
“您说的是大健康产业。”覃宇缓缓颔首，他对贝伦的怀疑早有预料，就如同他跟时序商讨的那次一样。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董事会竟然会这么快就来讨个说法，他以为这个场景至少会在五年后才发生。
很显然，面对安妮·贝伦女士，一个纯粹的白种人，覃宇当初对时序的“爱国”解释就不能用在这里了。尽管她从来没有种族歧视的毛病，但也绝不能对她完全坦诚，毕竟拿着欧美的投资资金，来帮助中国产业发展，甚至想要最后杀回欧美市场的这种想法，绝不会被欧美人公正看待。 m.a
试想当初印度的仿制药，为了进入美国市场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在一片头破血流之中争取到了指甲盖那么大的甜头，还被本土原研药企业挤压到角落。中国的原研药、原研设备想要进入美国市场，只会难上加难。因为这本就是不公平的。
但这些话覃宇可以告诉时序、告诉林宪，但绝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安妮·贝伦。他必须编出一套逻辑自洽，且具有相当说服力的原因打动这三位董事、及其身后代表的许多股东。
“我想……现在全球的资本都非常偏好健康医疗产业，这是不争的事实。无数的基金会都在贡献着力量，更好的医疗方案也逐渐向普通甚至贫困人群服务，这是巨大的市场。”
覃宇望着贝伦的眼神里带着复杂的笑意，一点点疑惑和诧异，就像是被问了个明显易证的问题，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
他继续道：“中国的研发能力，只要资金到位，我一向很有信心。当然，越复杂的项目所花费的时间越长，这个我也有心理准备，但这些复杂的项目大概率会有极高的回报。甚至，哪怕是一项不怎么赚钱、但绝对有利于人类的成果出现，只要宣传到位，对于商誉的提升作用也会很大。”
“可是股东们看不到回报，他们需要的是保证自己的资产增值，而不是期盼着很久以后的暴富。”
“这点我也有考虑，并且有相应的打算。”覃宇道，“您应该知道，除开深燃之外，我们还投了不少相关产业，比如一些底层技术的科技公司。这些公司的技术是智能医疗设备必不可少的部分，但也不仅限于医疗行业，娱乐、建筑工程、通信等方面都会有市场需求。”
“您想用这些项目的盈利来维持原研药？这似乎非常困难。”
“当然，如果只想用这些盈利来填补研发烧的钱，当然是不够的。但在中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反垄断这一块还在摸索期，如果我们能够完全控制一项技术，很多问题就不必担心了。”
“您有什么想法？”
覃宇轻笑道：“开源节流。底层技术开的源虽然不足以填补研发的坑，但是却可以让关联公司获取技术的成本大幅降低。精算师那边做的报告显示，这一块降低的成本相当惊人。”
“这份报告能给我们看看吗？”
“当然可以，明天您就可以来公司查阅，还能与精算师、CFO谈谈。”
“好，那就麻烦明天安排一下吧。”
覃宇颔首：“没问题。”
贝伦点点头，又问：“虽然原研药的项目看起来不错，但我看到物竞还重仓了智能医疗，甚至是准备投资一家医院？我了解到医院的利润率一向堪忧，并且它跟医药医疗行业关联太大，这样将大笔资金放在同类产业里，我对风险的控制程度表示担忧。”
“智能医疗，同时涵盖了’大健康‘和’机器人‘两大行业风口，这个产业本身就很符合中国‘健康中国2030‘的战略需求。这种高门槛、高利润、高回报的核心领域，无论从国家层面还是企业层面来看，都占有一席之地……与其将来在高峰期花费更大的进入代价，还不如从行业起风的时候就成为中流砥柱。”
“可现在，美国的直觉外科的专利储备体系已经形成了极高的技术壁垒，更不说还有美敦力、Stryker等等……恕我直言，中国依旧只是发展中国家，高端技术上的创新，我依旧无法放心。”
“我并没有要求中国的技术短期内能够匹敌甚至超越美国技术，虽然我认为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覃宇说的中肯又笃信，他是真心觉得国内技术只要达到一个点，就能爆发式增长，就如当初的互联网技术一样。
“就在今年，全球医疗AI的市场规模会达到200多亿美金，往后的年平均增长也会超过15%，然后变成一个近万亿元的巨大市场。仅凭现在的几家大公司，根本无法满足市场需求。”覃宇回答得游刃有余，甚至眼神里那点满不在乎的淡定，都体现着他对市场把控的自信。
“那么投资回报率的问题，”贝伦被说服了，微低着头，似乎心里也是非常纠结，“科技行业的产出太不稳定了……您有多大把握？”
“很大。”覃宇笑得十分自信，这也是他练就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又补充道，“我们做的本来就是风险投资，我不希望不冒任何风险来获取低廉的收益，否则我们就该直接拿钱买白酒，而不是在成百上千家公司里挑挑拣拣。”
安妮·贝伦笑了，她能作为代表来江城跟覃宇谈话，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中文水平高，以及对中国投资市场的了解。在中国有个神奇的现象举世闻名，那就是无论多少专家预测白酒的股票会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含有巨大的泡沫，但白酒的股票依旧涨势喜人，相比之下，科技板块的股票可谓玄学。
“年少不知白酒香，错把科技点满仓。”这句话也变成许多不看好白酒，去重仓科技股的股民们的自我调侃。
“物竞在成立之初，立意本就有‘物竞天择’的含义，同时也是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组织。”覃宇正色，“您也是最初加入的元老级股东，应当知道物竞最初的追求。”
覃宇当初在建立物竞投资的时候，除了拿出一套优秀的盈利模式外，还用情理打动了不少投资人，什么“重新以最优方式配置资源，帮助真正的好企业造福人类”等等，忽悠了不少人踊跃加入。
以至于许多股东甚至为此自豪，他们不是在单纯地赚钱谋利，也是在为人类做贡献。要知道当人足够有钱、物质足够丰厚之后，也会要追求精神上的富足，而这种又能赚钱，又能济世的方法，自然受到了许多人追捧。
“物竞的投资，要解决的是社会上最棘手的问题，所以要敢于冒险，敢于放手一搏。”那时的覃宇站在讲台上，一向温文尔雅的他露出锋芒的一面，朝气蓬勃，“尽管我们总会听到一些坏消息，但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物竞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组建起来的，投资人看中贝塔集团背书的物竞，更看重如此有担当、有活力、还有能力的覃宇。
覃宇给了贝伦充分的反应时间，估摸得差不多了，又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准备了其他的项目分散风险。比如您质疑的修建医院的问题。这点或许是您不太了解的，或许您有兴趣容我介绍一二？”
“那当然，我很希望了解您的想法。”
“或许您知道中国的房地产行业一直欣欣向荣，而医疗园区的土地一直有格外的优惠政策。而我们投资优质医院的想法，本质上还是要带动周边楼盘的价值。”
地产开发商建医院和诊所，从来不是想开发一个新的板块，他们真正目的是希望通过整合所有医疗设施增加住宅附加值，进而提高房价。
尤其在国内，医院本身投资回报率一般相当低。而在如今这个房产泡沫逐渐现于表面的时代，房地产商里总会有人希望通过试水健康医疗领域，来确定能否从地产项目周边相关业务中获利。（1）
贝伦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物竞并非最早一批试水的人，毕竟我们只是投资公司，跟真正的房地产行业区别很大。但这些现象也帮我们打开了思路，医疗终于走到了舞台中央。”
这番话似乎终于让贝伦几人安了心，对他的投资方案表示了认可，并且表示她们会将此传达给其他股东。
“您刚才提到，不怎么赚钱却有利于人类的研究成果可以提升商誉，我想听听你的想法。”那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独立董事突然感兴趣道。
覃宇笑出声音：“我们不是向来把人道主义当作公关手段吗？”(.
这一顿人话鬼话的局结束了，覃宇用了自己十二分的本事忽悠走了三名董事，至少这番之后，三五年之内如无大事，董事会那边应该是安稳下来了。
职场得意，情场失意。
在覃宇忙完了一圈之后，悲哀地发现时序依旧没有搭理他。他心道：完了，这次一定没法善了。
“江商那边没有时序的消息？”覃宇目光落在面前的文件上，手里还执着笔，语调平稳，一副随口问问的样子。
“没有，问谁都说不清楚。”林宪答道。
覃宇一开始没说话，直到十分钟后，烦躁就变得肉眼可见了，他皱着眉头，问：“该不是在外地出事儿了吧”
他不可抑制地联想到上次讲座上，那位律师讲过的案例，不少做尽职调查的人员都遭遇过威胁。
林宪偶尔看一眼覃宇，面上虽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却无数次吐槽自家老板的“活该”。
但无论覃宇如果焦虑，也改变不了他找不到时序的事实。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工作日，覃宇难得在天黑之前下了班，一进门发现了坐在沙发上的时序。
【注释】
（1）观点来自中国房地产信息公司首席研究员洪圣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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