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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美丽新世界 > 第74章 采访和一个秘密
    东门仓胡同,地下一层。

    “您好,是这样,我们是新流媒PSTV的记者,我们平台与平京电视台同属平广传媒集团,上周已经跟贵乐队的经纪人赵启星先生打过招呼,本来是后天采,但听说贵乐队还有演出……”

    “嗯,我知道。”一个装束相当朋克的男人大岔着腿坐在棕灰色的老式沙发中央,还没听完记者的自我介绍就打断了他,随手把指间夹着的烟头摁灭在玻璃茶几上,呲啦一声轻响,留下一道灰痕,“孩子们去解手了,一会儿就来。”

    实际上是半小时前被通知有个出镜采访提到了今天,一个个跑去整理仪容仪表去了,现在大概正挤在厕所里疯狂喷发胶。

    “哈哈,不急不急,”那个自称记者的人还带着两位扛摄像机的人,都是价格与重量成正比的专业器械,透露着浓浓的富贵气息,与这个昏暗破败的地下室格格不入,“听说这地下练习室是三文鱼乐队开始的地方,即使更换经纪公司后依旧没有舍弃,”他一顿,“这样的坚守非常符合我们频道的宗旨,‘以最原始的状态聆听最真实的声音,寻觅初心’。那您看,咱们就在这里采访,行吗?”

    “来都来了,不然还想去哪儿?”陈火客气地回道。这程度对他而言确实已经算客气的了,本来他想说“你他妈来都来了,还问什么问”来着。

    赵启星这个煞笔,放着好端端的星月娱乐办公室不去,怎么把记者引来这里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要是束慈去参加比赛还是没把三文鱼救活,就等着被雪藏一年后乐队解散吧。”

    赵启星的一句话又在耳畔响起,陈火轻轻蹙眉。

    记者心里隐约打了个哆嗦,面前这人是三文鱼乐队的主唱,叫陈火。他的眉眼五官生得深刻锋利,好似处处带着刺,不怒已自威,此刻从眉宇间透露的微弱情绪在记者眼里便成了冲他压来的滔天怒气。

    主唱代表着乐队的门面,看他这气质,果然够社会的。

    坊间流传,三文鱼乐队原本是一帮子打架斗殴无恶不作的失学问题少年,被地下音乐圈知名救世主梁小仙感化后弃暗投明,拿起音乐的武器,用歌声宣泄内心的无助和挣扎,以及对这个犬儒社会的不满。

    但后来,就连梁小仙也拯救不了这些登徒子了,心灰意冷,干脆退出历史舞台,三文鱼乐队从此进入衰退期。

    作为记者,对于任何小道消息都应该持以谨慎辩证的态度。然而,当他跟着导航钻进这条巷子,从一排商铺楼周围绕了三圈终于找到不起眼的通往地下的入口,第一眼就看到满墙胡乱贴着的骷髅、刺刀、血刺呼啦的暗黑海报,还有三点全露的花花公子杂志内页,要不是有几张魔法少女樱库洛牌图纹穿插其中,散发出浓浓的中二感,可能真的会被人当作什么不法据点。

    记者的目光扫过头顶最先进的恒温调湿系统和身旁最破旧的茶几沙发小家电,望着沙发上散落的好几根不知道怎么就断成两截的鼓棒,这才终于对那个传闻有了一丁点的实感。

    这种实感在见到陈火的那一刻彻底成型。

    陈火坐在沙发上,面色僵硬,但也不是那种因为很少出现在电视上所以自然而然出现的面对镜头的拘谨,更像是一种被努力克制的敌意。

    他穿了件绣着夸张图腾的皮夹克,底下是一条黑色的紧身皮裤,腰间别着亮闪闪的银色大链子,从皮夹克里探出,歪歪斜斜地从腿侧坠入那张座垫破了皮后露出黄色海绵的旧沙发,配上那深邃立体的五官,狂狷之气毕现。

    记者只敢偷偷打量几眼,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待其他几个队员的出现。

    “嗨,您好您好。”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记者的手就被抓住了,腿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一歪,差点摔到地上。

    惊魂未定,抬眼一看,一个又瘦又高的年轻男人抓着他的手,满脸堆笑:“您好您好,我是三文鱼乐队的贝斯手,我叫郑成功,对!就是那个下西洋的郑成功!”

    “……那是郑和。”他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一脸不忍地纠正道。这个人比他稍矮,戴一副细黑框眼镜,面容白净,文质彬彬的模样,“没文化就别出来丢人现眼。您好,我是三文鱼乐队的吉他手张肖洋……”

    “蛤?!我特……我一直以为那是郑成功干的事儿啊!上节目我都这么做自我介绍的啊!”瘦高男人一脸震惊,感觉自己的二十四年人生都被颠覆了,“不对啊,我记得郑成功也是名人啊,所以郑成功干了啥?虎门销烟?”

    “……那是林则徐。”戴眼镜的男人一脸看弱智的表情。

    记者默默抽回被郑成功死死握住的手,低下头盯着电脑屏幕。失学的问题少年,传闻果然都是真的!

    “唔,戊戌变法?”

    明显是知道几个著名历史事件的名字就开始瞎用。最恐怖的是,郑成功的神色非常真诚。

    “……”张肖洋推了下眼镜,悄悄窥一眼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忙碌打字的记者,觉得被这煞笔丢尽了脸,堪堪忍住踢爆狗头的冲动,低声咬牙道,“收复台湾,你特么给我记牢了……”

    “嚯!!”郑成功气沉丹田一声惊吼,对这个新知识点表示无比震撼,“这么牛逼?!哎,我们美丽的台湾省终于回归祖国怀抱了?啥时候的事儿?这么大个事儿咋没见上热搜啊?”

    陈火本是隔岸观火,但此时也被郑成功的煞笔气息熏到了,再憋不住:“人记者小哥时间宝贵,你们还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他一发话,这俩人立刻安静了。

    “莫明呢?”

    “?悖????敝3晒Σ辉倬澜崛人眩??禄鹕砼缘恼?焕镆患罚?晒ψ?拢?八?缓先阂膊皇且惶炝教炝恕??

    记者的职业嗅觉无比灵敏,此刻猛一抬头,两台摄像机仿佛得到什么指示般唰地举起,他迅速问:“你们,有成员不合群?”

    “哈,”郑成功没察觉到记者瞬间两眼冒光,随便地挥挥手,“怎么没有,还不止一个呢。”

    记者望着他,给予一个鼓励的眼神,意思是可以继续说。手上却不停动作,在电脑上啪啪打字。

    不止一个。这个信息很有趣,一般来说,一个人才叫不合群,两个人,甚至两个人以上,就又多出来一种情况——与其他三人相互对抗的小团体。

    三文鱼乐队总共也就五个人,究竟那位“不止一个”的是谁呢,一目了然。

    “?悖?阋衾值娜耍?⑵?殴质钦?5模?拖袷俏颐嵌映な???弧??

    陈火不着痕迹地一脚碾在郑成功的左脚小趾上,阻止他继续煞笔发言。记者敲键盘的动作也随之静止。

    陈火迎上记者疑惑的目光,面不改色:“莫明是我们的鼓手,他大概是胃病又犯了,不用等他了。”

    那个记者也不是吃素的,他心有明镜,面上却不露半分,以此为信号,或者说开场白,抑或是导/火/索,“那我们采访就正式开始吧。”他悄悄在大纲列出的第一个问题前点了几下回车键,略一思索,问,“你们的队长束慈参加了《美丽新世界》那档节目,众所周知这是一档选拔偶像的选秀比赛,你们作为他的队友,也会每天为他投票吗?”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能窥探到之前所谓“不合群”的秘密,往小了说又是个能让受访对象放松警惕的日常向对话。

    是他临时想出来的,采访大纲上并不存在。

    郑成功是个人来疯,见着镜头就亢奋,他再次抢话:“我们当然……”

    这时,大门方向传来当啷一声响。

    一身纯黑的束慈风风火火进来,朝着乐器库走去,紧接着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一转身,恰巧撞上离门最近的张肖洋的视线。随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两台摄像机上。

    比赛期间令人无处遁形的镜头几乎把他逼出条件反射,现在好不容易放假,过了还不到俩小时,就又和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打了照面,束慈有一秒恍惚。

    又回赛场了?这是个人录制还是什么?要不要把发型整理一下,刚才在外头走肯定吹乱了……

    他鬼使神差抬手,薅一把额前碎发。

    下一秒,“慈爷来啦!”郑成功的声音。

    “哟,慈爷来了,您这是……被淘汰了?”陈火半个脑袋从摄像师傅后面冒出,他忽然转回头看向对面,语气轻盈,除了戏谑,似乎还带着几分真诚的喜悦,“这个就别拍了哈,他们节目有保密协议的,不好提前透露淘汰名单……”

    “……我来取琴弦。”束慈冷淡地转回视线,看都不看陈火一眼,停顿两秒,又说,“拿完就可以回训练基地了。”

    陈火哼了一声予以回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们维持着表面和平你来我往,却没发现记者的表情从诧异到慌乱再到紧张,最后又成了警惕。而成员玩鼓棒的玩鼓棒,调笑束慈的调笑束慈,谁都没有注意到,现在记者脸上出现的这些情绪,没有一个是合情合理的。~

    束慈很快就从乐器库出来了。

    “咴,慈爷,队长,要不要一起采访?”又是郑成功。

    “不……”记者脱口而出,刚吐出一个音节又立马掐住了。

    对郑成功,束慈的态度比刚才温和许多,他摇摇头:“不行,比赛期间我不能接受媒体采访,抱歉,你们继续吧,我这就走了。”说完,他一只手已经碰到了门把。

    “真不来?”陈火突然在身后说。

    “……”

    “你确定?”

    “咔哒”一声拉开门闩。

    “放心我们自己搞?不后悔?”

    束慈登时窜出一道无名火,按理说,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见过很多人,各式各样光怪陆离全都有,但偏偏就是无法忍受陈火似有若无的挑衅,不管过了多少年,他轻佻的语调依旧能轻而易举地点燃他心底最新鲜的怒火。

    怒火是新鲜的,可他早已厌倦了这种体验新鲜怒火的感觉。

    真想直接做个了断啊。

    ——“你恋旧,舍不得乐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公司没有那么多钱给你们继续造作……”

    ——“是,三文鱼乐队是星月娱乐的开国功臣,但是,老将也总有该退休的那天……”

    ——“再给你一次机会,证明你说的是对的,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三文鱼乐队没有大势已去,你们这五个人还有价值。”

    ——“剑走偏锋也好,跪地乞讨也好,随便你。总之,用数据说话,很简单,我只需要一个数字。”

    耳边纷纷扰扰,除了赵启星无时无刻不显得酷寒无情的声音,还有一个声音从记忆缝隙中泻出,与现实里的声音重合,充满了轻佻和戏谑。

    ——“我的慈爷啊,你扪心自问一下呗,你是舍不得这乐队吗?我咋觉得,你是舍不得‘老情人儿’啊?怕把人家替你打下来的江山赔自己手里?还是说……在等机会把乐队还回去赎罪呢?”

    ——“要么你去把他请回来啊,不过人家都已经当上大明星了,不知道还愿意理你么?”

    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几秒过去,末了,束慈平淡地抛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快步离去。

    大门关上,再次恢复宁静。

    陈火转回视线,讥诮就在一瞬间重归淡漠,他的两腿岔更大了,把左右两边的郑成功和张肖洋挤得缩起身变虾米,挂在裤腰上的金属链哗哗作响。

    他歪着头,咧嘴笑笑,慢条斯理地对那记者说道:“我们也投啊,都是一家人,怎么能不投呢?不光我们投,我们亲朋好友都得投,您想啊,他竞争对手那么强,头顶上站着一个傍上了大公司的钟子期!你不投,我不投,我们慈爷该从哪儿弄来那么高的票数呢,又怎么能有机会,再次,和我们的钟子期,成为战友呢……”

    *

    “货都给你了,你这次能给我搞到多少票?”

    光线温暖的咖啡馆一隅,姜汉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个肥胖的女人,尽力掩饰住自己对丑陋事物本能的生理性厌恶。

    胖女人即使穿着全黑的衣服,也依旧无法让已经撑满整个座椅的身体显得稍微苗条些,她的脸上裹着一张巨大的黑色口罩,戴一顶印有做工粗糙却巨大的“NY”标志的高仿帽包住头发,只露出两只眼睛,小小的三角形,一睁眼,黑色的厚眼线尽数藏进眼皮里。

    偶尔会从这双眼中闪出精明的光,也只有在看到这束光的时候,姜汉那与丑女同处一室形成的扭曲心情才能稍微好一点。

    有事说事,公事公办,他就想赶紧把“生意”谈完,好让他早点离开这个空气不流通导致要与丑女反复呼吸同一片空气的破地方。

    “你送来的这些……”女人的声音隐没在头顶音响里缓缓流淌的爵士乐与巨大的口罩之后,显得浑浊含糊,她欲言又止好几秒,才又说,“都不是贴身物品,不好卖啊……”

    姜汉一听就不耐烦了:“又要贴身物品,又不能被发现,你当是多么容易??”

    胖女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

    “再说了,他们的贴身物品根本就没几件!天天训练累的跟狗似的还得想着给你折腾这些东西……”

    “上次那几双袜子和牙刷就都卖得不错。”

    “你做个人吧,”姜汉竭力压住自己暴躁的神经,“你咋不说让我去把所有人没洗的内/裤偷来?!”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女人的语气平平,带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就好像偷人内裤真的是件极其简单的事,“要是你给的货都是那种级别的,相信我,你现在已经稳进出道组了。”(.

    言下之意,还是嘲讽他有贼心没贼胆,自己没本事也就算了,想走歪路子,还扭扭捏捏不敢干一票大的。

    姜汉听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简直想把手边的热咖啡直接泼过去洗干净那丑了吧唧涂满整个眼皮的黑色眼线,然而他不敢这么做,只是给自己念了三遍静心咒,终于生硬开口:“说吧,这次能给多少票。”

    女人沉默一瞬,似乎是在考量着,最后她说:“28万,一口价,保你进前三十,但再高就别指望了,你这次的货就值这些。”

    姜汉眼珠转了几转,思前想后纠结起来,终于下定决心,刚想咬牙答应。

    女人见他犹豫,似乎怕他开口抬价,跟这儿耗时间,干脆直接打消他的念头,又说:“出道组你就不要想了,票数相差太多,就说第四名972万,你加上这28万还连人华宝的零头都不到。”

    猝然听见这个名字,姜汉下意识僵了背,紧接着又因为自己的这一僵而燃起熊熊怒意。他攥紧拳头,目眦尽裂,眼珠仿佛要瞪脱框了,脸颊迅速被憋成了猪肝色,怒火犹如森林火灾迅速蔓延至全身各处,烧得他口干舌燥无法言语。

    “华宝……28万……”过了好一会儿,姜汉从牙缝里艰难挤出这几个字。

    那个女人观看着眼前风景,好整以暇地坐着,颇具闲情,甚至偶尔还跟着头顶飘过的熟悉的乐曲哼几句。她常年“探险”,什么样的掮客疯子没见过,即使面对神情突变的姜汉,她也毫不care,欣赏够了,小小的三角眼忽然柔媚地眨了几眨。

    “对的,28万,已经很多了呀,你要知道,哪怕是华宝摸过的笔都比你穿过的衣服值钱,而你这次给我的这些,都是你周围的练习生的物品吧,好几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说实话,这些拿去转手,我还得赔点儿进去呢。”

    说完,姜汉的脸风云莫测。看这种人吃瘪,永远百看不厌。

    无言的对峙压榨着时间与二人之间的距离,剑拔弩张的压迫感逐渐升腾,姜汉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都快要盖过头顶上的爵士乐了。

    姜汉这种人呐,不知道被谁惯出的毛病,一点也看不懂形势,自己做着遭天谴的恶心事还怨天怨地的,只管用自己的标准嫉恶如仇,把嫌弃鄙夷全发泄在无辜群众身上。

    也不看看现在究竟是谁在求谁!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姜汉犹如一条离开水在岸边扑腾挣扎的鱼,他无助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泡泡,讲不出话。

    他嗓音嘶哑,像是被用五张砂纸反复磨蚀,语气却有种古怪的轻快,仿佛是在取悦,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故作神秘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呢?卖消息比卖物品来钱快吧?用一个秘密,换第11名的位置。”

    女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嗤哼,对这个主意没抱一点期待:“那得看你这秘密有多值钱了。”

    “值钱,当然值钱。”姜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吊诡的微笑,在暖橙色的壁灯映照下,显出阴鸷森然的阴影轮廓,“就关于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人,那个第四名的料……”

    女人打一个手势,表示洗耳恭听。

    “他是同性恋,gay圈里有名的万人骑,不信你就去外网上搜一圈,保准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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