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着护士四肢的手已经松开，女性被甩到地上，像一只遭到麻醉的大青蛙趴卧着，另有两个学生打扮的背影也倒地不起，眼球向上翻起，四肢微微抽搐着。
被绑来的俘虏中，仅剩下西装男子背缚双手，靠着树干冷眼旁观这一切。
剂量太多，注射方法不对，若以静脉注射，蛾摩拉美酒盘据脑部和中枢神经的速度和机率就会大增，若要保有生物毒品对人类腺体刺激，却不影响系统运行，理想方式应该是皮下注射。
如此一来毒品容易留在肌肉组织中，在渗透过程被微血管和淋巴系统代谢掉，只留一点到达脑部刺激麻醉物质分泌，而生物毒品主要成分是抑制剂，为了让这些活着的毒品绝大多数都能随抑制剂代谢出体外，避免它们在使用中攻击人体，这是开发新型生物毒品最困难的地方。
尽管生物毒品特色是只要用过一次，绝对不可能靠意志力戒断，就算勉强动用三大极端科技的医疗技术来分离生物毒品在人体的残余，留下的后遗症也会造成严重精神失常形同废人。
是的，作为毒枭的诸葛翼水很明白，这种毒品对人类的确是相对无害，首要前提是，你必须持续服用它，因此他也有自己的瘾，但这对他的事业很有帮助。
至于无力持续购买自己商品的人，会出现何种副作用？
诸葛翼水被绳子捆绑的肢体在西装下轻轻地挣动了一下。
副作用很少……请别被他这句话给逗笑，因为那些人很快地自杀了。
诸葛翼水自然有做过戒断症状的研究，但他发现精神状态似乎占了很重的影响，有些人与其说是死于副作用，更像是被自己的绝望所杀死。
他可以用组织掌握的技术来医治那些人，抑制包括寄生变形在内的副作用，只是不给他们想要的，然而实验品最后还是无一例外，死了，且绝大多数都是各种方式的自杀。
生物毒品这一存在，很不可思议地，有时寄生性虽然强，却丝毫不会传染，有时虽然从发作者身上受到传染，却很快凭自己的免疫力复原，也有过了七、八年后毫无预警就死了的研究人员。
弄臣正做什么？他应该很清楚这做法浪费又高危险，关于把单剂直接交给使用者，翼水的规矩都是由他的人替使用者注射并回收用具，因为剂量和使用法的出错很可能意外引发副作用。
诸葛翼水不动声色，隐约觉得计划正逐渐失去控制，这是种多次从危机中洗炼过来的直觉。 m.a
「十分钟之后给女的打第二次。」克劳德晃晃头站起，从口袋中摸出一支注射器抛出，其中一人收下后兴奋地摇着液体观赏美丽流光。
从没看过这么劲的药，几个星期前打过一次，每到固定的时间就感到它的魔力，听说要是从血管打进去，次数频繁一点可以创造出怪物。
少年们都兴奋地期待着蛾摩拉美酒在人体内的变化，当初密谋好抢走桩脚们的储存品，那些接头人根本挡不了他们中具有变形能力的几个人攻击，现在只要赶快培育出任他们差遣的怪物，感觉太炫了！
「我们是特别的，藉由神奇之药唤醒我们特别的力量，现在是我们对丑恶的大人报复的时候了。」克劳德陶醉地看着玻璃瓶里的液体。
「操！那是什么眼睛，你不爽吗？」
诸葛翼水冰冷的注视立刻让克劳德燃起满腔怒火。
和那个臭小子一样，和那个白羽一样，和哥哥……
牙齿咬出咯咯响声，青筋浮出五官，克劳德一拳挥出，距离诸葛翼水眼睛不到一公分处停止，对方仍是眨也不眨，漠然的瞳孔中毫无激动成分。
诸葛翼水笑了，尽管衣领被提起呼吸显得不顺，和克劳德的间距也缩短得能清楚看见他的瞳孔正不寻常地紧缩成针尖状，这是副作用要发作的前兆。
「你很自卑吗？更悲惨的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你是多么自卑的人。有这样的经验吧？人家连对你生气都不屑，别人的骄傲因为有个性，你的表现真像个滑稽小丑！看起来讨厌一个人，其实是嫉妒别人有你没有的东西而已。」
用只有克劳德听得见的音量说着，诸葛翼水冷笑。「如果有这样的家人，我也很困扰的。怎么这么没用，连安分守己别给家人添麻烦也做不到呢？」
「你、你这家伙！」克劳德喘着粗气脸色胀红，双臂一用力将诸葛翼水甩到地面。
缓慢以膝头支撑站起，诸葛翼水感受耳环上通讯仪传来轻微震动。
『翼水先生，护卫二十人已到达现场待命，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下令让我等清除障碍。』
「稍稍等候，没有我的指示，不要暴露行踪。」诸葛翼水微笑的同时悄声响应，身畔除了风摇影移的树叶摇动声，仍是寂静荒凉。
「如何，我和那个人反应一样，不还手是吗……」
耸耸肩，将破流身家背景做过详实调查的诸葛翼水，自然连破流进入学园后，她身边数层人际关系一并了如指掌，他对这个实验目标愈查愈有兴趣，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孤身来到了她的附近。
被那些不良少年抓住时，诸葛翼水也想着顺势理解蛾摩拉美酒在弄臣的实验计划中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而束手就擒，藉此查出那人真正的身分和目的，然而在这座神秘而广大的学园里，诸葛翼水开始觉得他不是正做着自己的「工作」，而是在玩游戏。
也许是日子太无聊，他想找点刺激，毒品、女人、权力和财富，这些他都早已拥有也尝腻了安全的模式，一开始他会在南雅典海发迹就是因为他不但热爱在游戏中赌命的刺激，而且也次次击败对手而夺取对方的一切。
他本就不是个商人，商人只是他便于活动的身分掩饰，诸葛翼水是犯罪家，是冒险家，符合任何一种世界上人们形容那些肆无忌惮狂人的词汇。
「好呀！不还手，让我活活打死你，白痴！」克劳德怒极，反而咧开一口牙齿，森然的齿列稍微起了变化，牙龈后退显得长而突出。
骨节突出的拳头带着空气重重砸往诸葛翼水面孔，后者只是澹然垂下眼睫，数枚落叶在半月低弦的眼眸中留下坠落的倒影。
平底布鞋比流星更快、较狼牙更狠地踹上克劳德的脸，硬是将他踢出了丈余。
不知何时埋伏到浓密枝叶间的树干上，破流拉出一个斜角飞跃踢下，一手拂去肩膀上零星落叶，不屑地昂首。
「啧！早知道今天我就穿钉鞋了。」破流挡在诸葛翼水前面，语气不善地说。
她来晚了，只看到一干原本被挟持的人倒在地上抽搐，唯一站着的诸葛翼水又即将遭到克劳德痛殴，轻易想象出来龙去脉，破流折了折指节，十指从紧握状态舒展开来，缓慢却带着坚定气势。
「你……」对着诸葛翼水，破流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一个字斟酌再三，终究化为含糊尾声。
那个男人怡然自得站立着，西装上没有挣扎的皱纹，方才跌跤也在重新站起后，恢复原本干净的线条，尽管双手仍被绑着，眼神却有一贯平静如常。
感觉上，自己反而是多管闲事了，这个人有自行解决问题的实力。
破流看着诸葛翼水，怔然。
一个混混扬刀向破流冲去，被破流三两下夺走武器，并反手割断诸葛翼水手上绳索。
「快走！」诸葛翼水忽然拉住破流一手，撞倒开始包围两人的克劳德同伙往树林里跑去。
枝叶擦过破流鬓边，过去从来自由无拘的自己，此刻被微冷的大手握住，手的力道不强也不弱，只是坚定地拉着她朝未知前方奔跑。
破流抬头方要发问，诸葛翼水侧脸显示思考中的专注，随时打量着两人身边的环境，那点疑问于是又被破流吞了下去。
她是来救人的，却被那男人带着逃跑，这对破流来说是想破头也无法理解的事。
树丛间的缝隙中隐约露出百年风霜的教学大楼遗迹残影，仅存六层楼高的建筑，外墙有的洞开，露出其中危险脆弱的走廊，建筑物现况像一头骨架多过皮肉的孤独野兽，在荒凉树林间任其腐朽。~
诸葛翼水暂停脚步，喘了几口气后缓缓站直，回首眺望，暂时不见追兵身影，但细碎的喝斥喧闹声却在不远处逐渐逼近。
「对不起，一时没想清楚就带着??跑到这里。」诸葛翼水低头，正对上破流坦然的视线。
「不会，我就是过来找你的。」破流想了想，说「救」字似乎不太好，故转了个弯这样说。
但她还记得浪游学长的警告，一旦来不及阻止就要尽可能避开那些受到感染的恐怖病人，从这点看来诸葛翼水的决策正确无误。
「总之，我们先到前面避一避。」对破流颔首，诸葛翼水没有放开她，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入破损严重的教学大楼废墟。
由于反光的视线死角，他们并无看见高处楼层残留的大片玻璃墙后一闪而过的人影。
踩着碎裂的瓷砖，破流放轻了脚步，发觉身边也悄然无声，低头偷瞄，男用皮鞋落在裂开地砖间的混凝土沙尘中，竟像猫一样轻柔，她开始怀疑对方也懂得一些防身武术，刚刚才会如此气定神闲。
建筑物里很静，相对地一点声响便在静谧中扩大，两人只是用气音交谈着。
「我对学园不熟，这里是哪里？」
诸葛翼水凑近破流递着问句，破流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瞳也是绿，深深阴郁的湖水绿，边缘泛着点金光，而且视线乍看之下注视着自己，其实却是巧妙地擦过目标，投射到身边的环境，不愿被人观察内心的拒绝反应。
「过去废弃不用的教室吧？艾杰利有千年校史，有些学院太久无人使用，就变成这个样子。」但是这样的诸葛翼水不会让人感觉厌恶，或是不受重视。
若真的和那双眼睛对上，自己可能无法像现在这样轻松。破流想着。
印象中，商人是地位十分高阶的行业，仅次于政府官员，商人间更创立了跨西、北两支柱地的商盟，以此和支柱地议会分庭抗礼，影响许多政策的策划或实行。
尽管诸葛翼水自谦是个「泄商人，可对她们这种一般老百姓来讲，依旧是平常不太可能从传媒以外现实遇见的存在，不过，她还真的没有被颐指气使的感觉。
飞快地瞟了诸葛翼水一眼，破流又将注意力移回对这栋建筑物的警戒，从大厅走上早已停摆的电扶梯，履带之间已经冒出细小的藤蔓植物，一些菌类长年生长在昏暗光线里，因破流和诸葛翼水走过带起的气流飘散点点蓝光孢子尘。
破流对建筑物没有特别感应，只觉得这里荒废的科技设施和植物昆虫并存，很像白羽翻给她瞧的诸多古怪超现实画作。
身为学生，还是和诸葛翼水一同没概念的破流不清楚这些废建筑实属正常，艾杰利学园位在杰弗炎斯联邦南方，尽管能发展科技的环境并不像中央星城那般稳定，核心区北部仍然有许多附设科技设备的建筑，但在自然力作用偏移后，也有些原本让学院或学部使用的教学信息大楼从此落在魔法区内。
这些旧时代建筑或因硬件结构实在过于老旧，或是技术资金转移，便留置着待学园政策发落，但因整个大环境发展比较下来，学园师生相对稀少，因此并无急迫必要对遗迹进行改建工程。
此刻两人所处的建筑曾经是「预天术院．大气组」的第一代教学大楼，从入口大厅走上二楼后，每层楼规画的动线是外层环状，其中加入各教室间的走道，外环走廊是独立在中心外的活动空间。建筑的复原图类似两试管相套迭，北风从破裂的走廊外墙灌入，尖锐的玻璃棱角已经布满绿苔。
新世界文明开始发展之后，因大气中自然力变化莫测，太空研究几乎已经停摆，破流眼中的恐怖鬼屋，数百年前也是研究地面天气的权威之馆。
「没想到艾杰利学园还保留数个世纪前的科学遗迹。」诸葛翼水这样喟叹。
「怎么了吗？」少女追问。
「没什么，只是在西南世界里，有的市场把这些存在历史有两、三百年的小玩意当骨董买卖。」
「听我朋友说，学园里新的东西反而比较罕见。」破流尚未深入学院生活，只能这样概括地响应。
进入外围回廊时，破流和诸葛翼水更加小心，透明外墙由数种材质构成，从外望内是足以抵挡紫外线的护墙，色泽接近金属银白，从内侧望出去所看见的墙壁却清澄如水般清晰透明。
身后响起空洞的跫音，诸葛翼水与破流双双转身，一名脸色死白的少年跌跌撞撞向前跑着，肩膀无力的下垂，两条手臂软软的挂着，随身体起伏前后甩动，骨骼已经腐烂。
少年冲过两人中间的空位，交错一瞬间，腐臭味窜入鼻中，少年穿着短袖上衣，手肘内弯布满花瓣状黑点。
诸葛翼水注意到手部，破流却看着少年的脸，口水从嘴巴里流出将衣襟湿了大片，眼球不住乱转，颧骨突出染着兴奋的火红。
那是使用污染针具，导致微生物和细菌在手臂里结巢坏死的吸毒并发症。诸葛翼水暗忖道。
现在还是有许多人用贫民窟地下工厂制造的简陋注射器，配上旧世界的毒品如□□和吗啡等出售给穷人或是假装生物毒品卖给不知情顾客，通常上瘾后就算两手废了，用□□或是贩卖亲人的方法，请人替手脚打针的男女比比皆是。
他们为了躲过度使用蛾摩拉美酒的学生，似乎反来到不得了的地方了。
破流摸着手上一阵鸡皮疙瘩。
好可怕的眼睛，虽然张开着，彷佛死不瞑目的尸体，为了维持平衡两条腿夹着扭扭捏捏的跑动姿态，更令人感到诡异。
无论旁观的人怎么想，少年的确是从里到外乐在其中，哼着荒腔走板的流行歌曲，彷佛眼前的目的地是再美丽不过的天堂。
「小心！」零落的走廊在少年一个蹬步下出现裂纹，随即往破流脚下蔓延崩毁，破流伸手本想飞纵救人，却被诸葛翼水拉回扣在怀里，两人紧贴着内墙，耳里尽是紧张的喘息。
等到崩碎声平复，走道上出现长达四公尺的空洞，包括诸葛翼水和破流只能靠着狭小地面，稍一用力便跟着掉下，这里的建筑物材质结构已经腐朽得不堪大力施压。
约略偏转过脸颊，冷汗滑下背脊，破流屏住呼吸，空洞的下方躺着一个人，碎石块星散在他四周，脖子歪曲成怪异的角度，人已经不动了。
「我先慢慢走过去。」诸葛翼水别过脸靠着墙面移动着，两分钟后到达空洞的另一方，谨慎地转身对破流招手。
破流才移动一步，立足的狭小走廊地面立刻化为碎块，借力跃起在空中翻了一圈，斜落到诸葛翼水身边，破流愕然看着那处被吞没的地面空洞。
「往内走吧。」诸葛翼水牵起她的手，朝中心建筑走去。
进入走廊和研究室间的架空桥道前，破流又听见沉闷的落地声。
是错觉吗？然而她却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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