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心情也颇好：“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的相助。”
阴熙掩面而笑，很羸弱的身姿。她微微敛了敛眼，道：“拿了东西就要走吗？不知江公子可赶得上群英宴？”
江衡想了想，这些楼主可真是闲得慌，大把大把的宴会举办着，似乎每天都有值得庆祝的好东西。不过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江衡笑了笑：“自然能赶的上，届时我带幼弟与?吉小公子见见，幼弟想必会很喜欢?吉小公子。”
江衡一番话避重就轻，刻意将自己与阴熙撇的一干二净，阴熙也不恼，只装着傻，也不知听不听得出来话外的意思，只是温和的笑了笑：“好。”她微微敛眼，“江公子欠我一个人情，我记下了。”
话罢阴熙便转了个方向，一阵清幽的香气拂过，江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阴熙方才与他擦肩而过时，笑容明媚的一张脸立刻冷了下来，并不是发脾气的表情，而是……非常疏离的模样……
似乎笑才让她负累，唯有背于人后，她才会得到片刻松懈。可既然觉着累，又为什么要笑呢？
江衡看着手里小拇指大小的瓶子，没有说话。这世道里人人都有难处，似阴熙那般出彩的女子，且不说从家生子到楼主这一路有多少艰辛，便是维持良人楼这巨大的销金窟也够她烦的。
江衡并不傻，他见过这世界所有的污浊。若是阴熙背后无人支持，单靠她一人是很难维持这个楼主之位的，良人楼需要金子，需要各方势力的依托，它本不像旋天楼那样弟子众多。说白了，一个享乐的地方说没了便也就没了，当这样的楼主，看似风光无限，可十二玉楼中但凡有些本事的又有谁能瞧得上呢？w~
所以……阴熙需要用她的皮相去笼络一些人，必要的和不必要的。她糜烂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被逼迫还不如说是自己的意愿……这样，也体面些。
在阴熙试图撩拨他时江衡就知道这个女子的本性，从骨子生出来的媚意和天然流露的情丝终究是不同的。阴熙会对他笑，可眼里却全是冰，这般逢场作戏，或许，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江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样多的惆怅。或许阴熙真的是有天然的风韵，这样的女子，本不该陷在这样的泥潭里。江衡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深深的惋惜之意。
但愿项凡晟是能救赎她的曙光。
走出了主城，江衡才瞧见日头正大，显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他掂量一二，想着呼延的去向。既然说了晚上会面，呼延应该不会提早回到客栈，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那么快回去。
不过金莲蕊心的事可拖不得，将三和与雷无量丢在摘星楼还是不妥当的。虽说雷无量大多时候还是挺靠谱的，但江衡还是不太放心那只毛猴。他就担心好好一个小三和被雷无量带歪，毕竟雷无量好色又好酒，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就剩下一点良心了。
想着想着，江衡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其实挺好的。他向来是个知足的人，有个贴心的朋友喝喝酒，将三和当成儿子养大也不错。江衡并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岁，从前只依稀觉得活着是一件很麻木的事情。
看遍山山水水，似乎就是那么点东西，恶人总是比好人多，人心不古，贪欲过盛。
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只觉得一晃百年，就会有鬼差押他去地狱黄泉，舔一舔刀剑火海。后来久了，江衡自己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觉着活着没意思，就索性躺在地府里，也省的那些小鬼跑来跑去。
一届又一届的小鬼们飘来飘去，有面熟的也有面生的。他躺在最污浊的角落里，本以为这些地府的刑法能给他一个爽利的结束，却没想到他的命比阎王的棺材板还硬，愣是死不了。
后来江衡就索性发呆，想什么不知道，去哪儿做什么也不知道，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就那么过去了。这样久的日子，久到他觉得尘世里的生命太过索淡无味，就这么弃了也罢。
如果不是即墨……不是他突发奇想带他离了地府，他或许就会那么待下去了，待到生命枯竭的那一天，感受什么叫做真正的死亡。江衡并非一心求死，他只是……有些好奇。
但生命就是那么奇妙的东西，当江衡再次看见会说话的人类，看见会冒着热气的吃食时，心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都无需别人宽慰他，生的希望就在这俗气的尘世里再次萌生。
有时候江衡也考虑过一个问题，他究竟是谁？他隐约知道自己特殊，毕竟一个不会死，伤口复原很快的夜叉怪物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很稀奇的，这个问题在来到宛丘之前并没有困扰他太深。江衡想，既然自己都不记得，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既然不值得当初的自己拼命去铭记，那么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这种想法直到他遇上三和，和他同族的小夜叉。三和很讨喜，生性活泼。可是这样的生灵却注定短命，其实不光三和，夜叉一族都短命。
那是江衡欠三和的。
地府里的阎王告诉过江衡，他说他的身上背负了最凶狠的诅咒，这诅咒不仅伴随他终身，甚至会涉及所有的同族。
这是从前的江衡惹下的债，现在的江衡不记得，却必须承担。江衡其实不太舍得三和死，因为如果三和死了，世上或许就真的没人会记挂他这个人了，往后余生，又是铺天盖地的寂寥。
江衡想要三和活着，却又自知自己其实无能为力。命这个东西很难说，有的人太想要，而有的人却不屑一顾。
“江公子！江公子？”
江衡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发了好一会的呆，方才，似乎有人在喊他……
江衡眯了眯眼，只瞧见一个褐衣人向他走来。
原来是项凡晟。
他见江衡发呆，便疑道：“你怎么了？可有不适？”江衡摆了摆手，收回了心思，道：“我已经拿到了金莲蕊心，明日回摘星楼，过两天来良人楼观群英宴。”
项凡晟面上露出笑意：“也好，不过今日你可要陪我好好饮上一杯，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江衡下意识想说算了吧，但项凡晟似乎是个死脑筋，这次不成总有下次，既然如此，还不如这一次就解决了，当然，江衡也有些肚饿了。
还没走几步，江衡就感觉项凡晟脚步一滞，似乎有些僵硬。江衡问道：“怎么了？”
项凡晟有些尴尬的转了个方向，改变了他们原本的路，而是选择一条小巷：“我突然想起了一家酒馆，滚刀牛肉做的极好，不如我们去那家。”
江衡对这个倒是不介意，他也没多心，毕竟今天确实是个值得开心得好日子。
没想到，冷不防的听到一声尖锐的女声：“项凡晟！！！”
声音非常大，华灯城半个街道都能听的见。要知道，华灯城城民的八卦之魂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多时，原本都走的好好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议论谁是那个项凡晟。
这个真正的项凡晟却不大高兴，江衡闻声看去，只瞧见一个梳着单螺的女子被层层黑甲卫隔开，她努力的踮着脚，想要朝这边望。
“项凡晟，我瞧见你了！”
“是个男人就别躲我，你出来！”
……
项凡晟脸色有些发白，更多的是无奈，又有些别的东西，总之是非常复杂的一个表情。虽然他的表情为难，但举动却一点都不拖拉。
项凡晟对江衡道：“不管她，我们走。”
江衡哭笑不得，对方还在嘶喊，中气十足的气势，却并没有寻常泼妇骂街的霸道和野蛮，反而有些娇憨，但也有些带着稚气的鲁莽。这叫江衡瞬间想起了之前被这小丫头骂的狗血淋头的那次，至今还叫他难忘。
这样的声音，与生俱来的自信和贵气，对于江衡而言是过耳不忘的。
这正是旋天楼的千金小姐，柯振擎放在手心上的珠宝，柯意的声音。
不过江衡记得当时柯振擎不是说要关这位大小姐禁闭的吗？看来柯振擎一去摘星楼办事，这小丫头就跑出来闹事了，果然是不可能叫她爹省心的。
江衡心道这可真是够玄乎的，心里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想必柯意对项凡晟有情，奈何项凡晟喜欢阴熙，柯意的性子想想也知道，那肯定是不会放弃的，必定要追到天涯海角。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当初宛丘花朝盛典上柯意看阴熙不顺眼了。
似乎当初有人还嘲笑柯振擎说他的女儿不好来着，大约也就是这档子事了。
项凡晟还是柯振擎的门生弟子……真是复杂的绕人。但毕竟是项凡晟的私事，江衡只好装作自己不认得柯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一直到酒馆里，小儿热了上好的猴儿酿，又切了分量极足的二斤滚刀牛肉，项凡晟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他闷头喝了一碗酒，哭笑道：“让你见笑了。”
江衡觉得此时的项凡晟很像一只拔了利爪的虎豹，一点都没有办法的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全身心。
江衡没说话，只仰头喝了一碗猴儿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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