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面瞧上去像是一个人追着另一个人。江衡抬头盯了片刻，只见追赶的人周身结满冰花，瞬间迸溅成满天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袭向另一个人。
因这突如其来的飞舞雪花，底下的人才发觉上空的动静。被雪花包裹住的人没法子动弹，夜色里浓稠的黑影争先恐后的与雪花搏斗，那被束缚住的人猛地一挣，又是一阵狂舞的雪景。
游街玩乐的人群纷纷鼓起掌来，一个个瞧得不亦乐乎。他们大概以为这是今年的新花样，当成杂技来看了。于是原本还算是空旷的场子瞬间被人群挤满，江衡一心注意着上空的情景，不知不觉被挤的越来越远。
江衡看着上空的两道影子，心里一阵涌动。那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呼延，那种寒气和招式，除了白煞，他再想不出其他人。
眼看上空打的激烈，两人缠斗到最大的鱼龙花灯上，花灯因灵力鼓动而来回晃荡。江衡心中紧张，一眼也不敢错过。
只见一人出招狠烈，直逼得另一人数次招架不住。最后，河水中涌动出一股水流，长剑一般直接刺向那个人。被刺之人脚底黑影企图吞食冰流，却还是被一寸寸消磨。
眼看那冰流就要将人刺个对穿，却奈何那鱼龙花灯倒了下来。人群里立刻爆发出惊恐声，巨大的竹骨架倒在河面上，像只死鸭子。
而被刺之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倒塌而逃离，江衡被人流挤的东倒西歪，等他还不容易站稳了想要去看天空上的人时，才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成群的黑甲卫从城阙里列出，在人群里分开一条道，原本看热闹的人群见楼主亲兵出动了，这才知道方才是出了事。
一时间人们探头探脑，丝毫没有平常人的害怕，反而更多的是好奇和看热闹的心理。
黑甲卫把倒在河面上的鱼龙花灯捞了起来，又派人四处查看，竟然半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为首的将领有些泄气，他朗声道：“劳烦各位配合，若是遇见可疑人等，请立即前往府司报案。为了保护大家安全，这几日楼主会多派人手守护，若有不便之处，还请谅解。”
话罢，黑压压的兵卫立刻四散向不同的地方跑去，江衡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看着这群黑甲卫，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打晕一个，扒了这身外衣，或许可以混进去。
一念及此，江衡便融入到小老百姓的队伍里。话说华灯城里的百姓是江衡见过心最大的一群人，似乎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阻挠他们享乐的心思。
眼看着鱼龙花灯重新被挂起，方才的意外打斗便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整个城内又陷入旖旎的氛围。
月已高悬，人却丝毫不见少。
如此多的人，倒叫江衡不好下手。
突然一声疾呼，江衡跟着人群稀里糊涂又像另一个方向涌去。再这么挤下去，他迟早要去了半条命。
就在一瞬间，从巨大的鱼龙花灯之上爆出万千烟火，如同流萤一般将整条街道都点亮。一座座高楼的屋檐上挂满花灯，楼阁上有寻欢作乐的酒肆女郎，这漫天的烟火璀璨了华灯城。
便是江衡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旖旎美好至极的情景。不知为何，他渐渐被人群落下，眼看着一个个人从他身边穿梭而过，聚到护城河的游廊上细声细语。
江衡看着自己满手的花灯，突然笑了笑。
他转了身子，向人群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只是很简单的一个抬头，江衡愣住了。
在熙攘的人群里，在成群的纸灯环绕下，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半明半暗处的人。
那人仿佛也觉察到江衡的目光，微微转动眼睛，与江衡视线交汇。
正是呼延。
两人隔的并不远，可是两个人却都没有动。江衡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乱，想来是太挤了的缘故。
呼延淡淡的凝视着江衡，微微向前迈了一步。他今日穿了件束身的胡装，比那些宽大的袍子看上去爽利许多。呼延人本来就白皙，此刻在灯火下一双苍灰色的眼睛更显异域风情，他脖子上的赤色琉璃珠泛着淡淡的光。
江衡总有种错觉，每见一次呼延，都会看到一个不同的白煞。传言里的白煞冷酷嗜杀，毫无人情味。
这跟他所见的呼延却显然有些不同，虽然他们两个以试探和利用彼此居多，也有过互相厮杀，但他总是觉得呼延有些不同。这具体的不同之处他也说不上来，就像此刻，呼延站在灯火阑珊处，看起来冷峻疏离，可江衡却觉得他是刻意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就像是固执的要和这个世界抗争一般。
呼延睨了江衡一眼，放下了环绕的手臂，静静的朝他走来。江衡莫名觉得有些尴尬，直到呼延走到他面前，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呼延比他略高些，稍稍低头向下看便能清楚瞧见江衡的眼睛。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低沉：“你怎么来了？”
江衡愣了一下，而后道：“妄生楼那边有点麻烦，我来良人楼找个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方才是在追杀段青吗？”
那空中两人厮杀，一个是呼延，那另一个，想必就是段青了。
呼延点了点头，露出些许疲倦之色：“她受了重伤，若非那花灯倒下，我今日便能捉住她。”
江衡若有所思：“受了重伤？是你伤的还是其他人伤的？”
呼延摇了摇头：“在我找到她之前，她就已经受了伤。”
江衡点了点头，事情似乎有些复杂。现在他可以确定宛丘里有两大势力在争斗，一个是即墨背后的人，一个便是段青背后的人。那么白煞呢？他又是哪边的？还是说，两个阵营都不是？
呼延淡淡瞥了一眼江衡手里的东西，有些不解。江衡以为呼延好奇，便下意识的递给了他两盏花灯，等他递出去时，那贩夫的话却在耳边响起。
若是一个人瞧上另一个人，便会送出花灯，以示爱慕之意。
江衡瞬间手僵硬了，可是碍于面子又不好缩回来，只好这么僵着，见呼延迟迟没有动静，江衡以为他不喜欢，便想缩回手。
却不想，一只洁净修长的手从他手里接过花灯。
江衡看着呼延，呼延单手拎起花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江衡还没反应过来，呼延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江衡站在原地，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走了一段距离的呼延淡淡回眸，道：“一起。”
江衡理解的是他们要开始一起行动了，于是长腿阔步迈上来，两个黑衣影子走在华美的街道上，十分惹眼。
因呼延生的好，不停有姑娘家想要塞花灯给他。奈何这冰菩萨一脸冷硬，江衡怕姑娘家尴尬，便上前代收。
一直随呼延走到一处客栈，呼延才停了步伐。江衡拿了一手的花灯，有些无奈道：“姑娘家家的脸皮子薄，你就算不喜欢也要婉转些。”
呼延看了江衡一眼，又看着他手里的花灯，淡漠道：“我喜不喜欢与你无关。”
江衡被呼延这句话堵的没了反驳的话语。这话听着丝毫不像是从白煞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这样的呼延却让他觉得有了一丝人情味。江衡这才瞧见呼延耳朵有些发红，江衡觉得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对了，当初他们两个人在摘星楼的暗室里，那时候呼延的鼻子和耳朵也这样发红。
江衡忍住笑，看不出来这大名鼎鼎的白煞竟然是个不能调笑的，他明明没说什么露骨的话啊。
呼延看着江衡，很敏锐的发现了江衡的眼神，他的声音格外冷硬：“不要自作聪明，不要再妄图揣测我。”他冷冷道，“我不想再说一遍。”
江衡忙摆手，看来这白煞一点都不能打趣，方才起的一点点恶趣味此刻也消失的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装饰古朴的客栈，道：“这是你的宅子，瞧上去不错。”
呼延向里走去：“买下来方便办事。你去掌柜那里随便挑一间。”~
江衡“嚯”的一声道：“你也忒实诚了，还有我的份？”
呼延的脚步一顿，他头也不回的道：“不想要可以不住。”
江衡笑了笑，快步跨了进来，掌柜的见有客，忙起身相迎，一见是呼延，立刻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作揖道：“大人。”
呼延没有理会他，直接走上了屋子。
江衡看着呼延的背影，他似乎还拿着那盏红色的花灯。看样子，他并不知道那花灯的寓意，如此一想，江衡略略放了心。
掌柜的送走了冰菩萨，便忙不迭地替江衡拿花灯，道：“这位公子可是跟着白煞大人的？这可是大人头一遭来我这客栈啊，没承想头一回来就带了朋友。哎呀，公子随意挑，都是上好的客房。”
江衡随便拿了一把钥匙，抓住了掌柜的话语的重点：“你是说，他也是头一次来？”
掌柜的点点头：“大人们在这十二玉楼都有包下来的客栈，这是宛丘的规矩。楼主和贵人们出来办事有自己的客栈，如此要方便许多。我也是第一次见大人来住呢，原以为这辈子都做不成生意了，没想到还是有福分的。”
江衡听那掌柜的说起“福分”两个字，有些心疼他脸上那副苦笑的表情。白煞恶名在外，想必做这位阎王爷的生意是掌柜的倒了八辈子的霉运吧。
江衡觉得有些好笑，拿了钥匙看清上面的数字便噔噔上楼。
底下掌柜的吆喝道：“这些花灯公子可还要了？若是需要小人便给公子送上去。”
江衡想了想，道：“小孩，送你了，都拿去罢。”掌柜的顺着江衡的视线看去，才知道江衡说的“小孩”指的是客栈小厮。w~
话罢江衡便上了楼，掌柜的忙吆喝小厮来移走这些花灯，却不想小厮刚一碰上便叫着躲开了：“痛！好冰啊！”
掌柜的一把拉开了他，蹲下身子才看见那些花灯都结了冰霜。掌柜的头疼不已，果然这生意不是好做的。那位大人看起来不想让他们动这些纸灯笼呢。可方才那位公子又说这些花灯送给小孩啊。
真真是难伺候。
掌柜的想到呼延方才拎了一盏红灯笼，想必是那位公子送的。可公子现在又要送小厮花灯……
这是……不高兴了……
掌柜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立刻有眼力见的压低声线道：“小畜生，公子哥是说要送你吗？公子哥是不要了，瞧你可怜赏赐你的，还不快抬走。”
小厮不明所以然的试探伸手，这次果然不冰了。
掌柜的看着小厮把花灯移走，抹了抹头上的汗，狼狈的关上客栈大门。
这年头，没点读心术和推敲心理还真做不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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