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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宛丘昆仑界 > 第39章 机锋
    即墨眉间轻轻跳动,连着眼尾处的细纹也微微皱起,他半抬眼,露出乌黑的眼珠扫过江衡的脸,笑了笑:“方才知道的。” m.a

    江衡后退半步,借着烛光瞧着即墨的右手,看着他的水墨折扇,说了句不相干的话:“这扇子瞧着不错。”

    即墨看了一眼自己的扇子,随即伸出手将扇子展开,扇面上绘的乃是常见的山水竹林,清俊雅致。江衡却顺着那扇面看到了即墨的右手,层层的纱布包裹住了他的手心。

    江衡眼皮微微跳动,道:“手伤了?”

    即墨闻声看向自己的右手,坦然自若的笑道:“蝙蝠咬伤的,没什么大碍。”他继而将扇面一合,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句话是禅家的机锋,江公子可听过?”

    江衡抬眼看他,神色晦暗道:“不懂。”

    即墨笑了笑,复将扇子收回袖中,道:“我原来也不懂,后来才知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八字便是这句话的意思。”

    江衡笑了:“还是不懂。”

    即墨轻微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江衡也随机顺着他的话道:“我不想成佛,也没心思想这些佛家的禅语,所以自然悟不出来。”

    即墨皱了皱眉,似是想笑却又没有多少愉悦的神色,只好摊手道:“心外无物,不问俗世,这是我一直追求的。”江衡知道即墨这话想要传达的意思。

    罢了,从这老狐狸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江衡便松了口,道:“回头叫郎中给你敷些药。”话罢江衡便擦过即墨的身子向外走去。

    即墨站在昏暗的门槛之处,静静的观望着江衡离去的方向,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无声敛眼。

    江衡一边思索这呼延说的“夜访”一边想着即墨的右手,路过打更的更夫,听到报时才知已经是子时三刻。

    摘星楼外一直都卖些粗劣的高粱酒,江衡走着走着便觉得心里烦闷,于是转了方向,到酒肆里拎了两坛酒。也不知道呼延会不会去屋子里找他,江衡怕被三和与雷无量误事,便翻上了塔楼,找了一处飞檐,将一坛酒挂在飞檐上,开了另一坛的封口。

    酒气从鼻腔往脑仁里钻,勾的他脾肺舒张。一口酒下了肚子,有种火辣辣的滋味,从毛孔里一个个蹦出来,虽说没什么醇厚味道,但他不是个讲究酒的人,只讲量不讲质。

    酒水落进肚子,夜间凉风袭过,江衡思路也清楚了些。

    有一件事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即墨可能就是盗取星珠的人。之前他亲眼见到盗取星珠之人被烫伤了手,恰巧即墨也是伤了右手。不只如此,此刻再细细回想,摘星楼遭此大难,即墨身为一楼之主本不必亲自来此,正如涂山颂而言,即墨不可能毫无目的。

    织蝠阵大乱后,江衡几乎没有瞧见即墨的身影,仿佛这个人人间蒸发了一般。但当雷无量说起妄生楼时,他却又冒了出来。

    即墨似乎有意无意的要将他向妄生楼引。这一点,和屠夫东关很像。至此,江衡大概理清楚了一点,即墨与那封信笺,与被剥皮的屠夫东关是一个阵线的。

    妄生楼……他们这么想让他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江衡正想的出神,不知不觉一坛酒见了底,他伸手去够另一坛,刚触到酒坛子,周身空气一凉,是他来了。

    江衡自顾自的揭了酒封,转头将酒坛递给呼延,道:“才开的,喝一口?”

    呼延淡淡的扫了一眼坐在屋檐上的江衡,摇了摇头。江衡也不勉强,自己饮了起来。呼延看着江衡,撩了撩衣摆坐了下来,不过和江衡刻意离了一段距离。

    江衡睨了一眼呼延,咂嘴道:“听说你食冰而活,真有那么玄乎?”

    呼延看着江衡,道:“吸食寒气而已。”

    江衡却笑歪了身子:“我还以为你真的吃冰块,原来是吸食寒气啊。不过你都这么冰了,还吸哪门子的寒气?”

    呼延闻言淡漠的移开了眼睛,不欲作答。

    江衡喝的有些发懵,但绝没有醉,只是长久以来紧绷的弦在这简简单单的两坛酒下变的松弛。江衡单手撑着头,歪着脸看着呼延,眯起眼笑他:“年纪不大,却一副老成的样子。”

    呼延微微皱了皱眉,偏头看他,道:“你醉了。”

    江衡笑着摇头,呼延的影子在黑夜里很模糊,白皙的肤色映衬他的相貌,瞧上去干净极了。很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嗜杀成性。

    江衡顺着他的脸向下看去,黑色的袍子下是颈,一道丑陋的疤痕圈在他的脖子上。脖子上仍旧用银线挂了那颗赤色琉璃珠。

    江衡笑着问他:“你很稀罕那颗珠子,对不对?”

    呼延闻言一愣,下意识的摸到了那颗珠子,眼睛里划过伤,他低下了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这副模样落到江衡眼睛里竟然有些触动。就像是一个成人的身躯里装了个很小的孩子,很孤单的孩子。

    呼延将视线投向远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呼延突然没头没脑的对江衡道:“你很像一个人。”

    江衡有些意外,虽然他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都没有问出口。他回道:“是镇荒剑的主人吗?”

    呼延淡淡“嗯”了一声,江衡看他:“那个人是你的仇人还是亲人?为什么你说他不认识你?”

    那是在阆苑初见时,白煞曾说过,他认识这把剑的主人,可剑的主人却不认识他。

    呼延敛了敛眼:“他是我的噩梦,可也是我心里的琼光。”

    简简单单一句话,江衡却有些触动。

    也是,琼光再亮眼也有暗淡的一天,当一个人的世界里没了琼光,便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噩梦了。

    不过,呼延口中的这个“他”究竟是男还是女呢?呼延说那人像他,那就是说那个人也是个男的?可也不一定啊,说不定是个英武的女子也不一定。

    江衡觉得头秃。他叹了一口气:“难怪你一见我便想杀我,看来你很恨他?”

    呼延却收回了深思,也自觉方才话说的有些多。他轻易不动心思,如今这副情景已经超过他的预想。他立刻收了收心神,又变的疏离冷漠:“与你无关。”

    江衡察觉到他的变化,不动声色的坐回了原位。心里隐约有些惋惜,看来这些人的话没一个好套。亏得他营造出如此好的一个交心的氛围,真是可惜了。

    江衡笑得浮于表面,话里却没了方才的温润,而是就事论事的语调:“那就谈一谈正事,白煞大人预备接下来如何?”

    呼延发觉了江衡的转变,也知道了方才他是在试探他,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怒意的火花,这个人,真的是该死。

    呼延转过身子,眼中起了寒意,江衡见他不对劲,手不自觉的移到了镇荒剑上。呼延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却并没有在乎。他突然制住了他的身体,江衡下意识的出招,两人在屋檐之上过招,瓦片纷纷滑落。

    江衡目光越发冷起来,这小畜生,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预兆都没有。

    呼延一招将要击到江衡的左肩,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生生转了方向,打在了他的心肺上。江衡连连后退,要死不死的是他竟然被屋檐上的酒坛子绊倒了,这回可真是天公不作美。

    呼延立刻抓住时机,倒了一屋檐的酒水成了他的利器,呼延将酒水冻结成冰,捆住了江衡的双手。

    江衡“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头发,生了一脸一身的汗,喝酒误事这句话说的当真是没错。眼看着呼延却来越逼近,江衡心里悬了起来。

    他的脸离他很近,可那双苍灰色的眼睛却丝毫温度都没有,无形之中上了厚厚一层屏障,像是隔开他人又像是保护自己。

    江衡以为他想说些什么或是再给他补上一招,可意外的是,呼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而是缓缓又拉开了一段距离,他站在离江衡有些远的地方,解除了他身上的冰锁。

    江衡挣了挣,发现手脚已经冰凉。这事也不怪人家白煞,毕竟是他使小聪明去试探他的,江衡自知理亏,便不多话。

    呼延淡淡瞥了江衡的方向,道:“我要去子丑楼追踪段青,你什么时候动身?”

    江衡捡起酒坛,道:“我要先去妄生楼,可能会耽搁一阵子。等我的事情处理好,就去找你会和。”

    呼延转过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晦暗不明,他皱了皱眉,显然对于他去妄生楼一事不知情。呼延数次想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江衡以为呼延怕他跑路,便道:“我体内冻淤未清,更何况宛丘结界未开,我跑不掉。我也想找段青,所以,我们是合作,而非被迫。”

    呼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衡看着呼延转过身子,黑色的身影立即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江衡低头看着一屋檐残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突然,一滴水滴到江衡眼皮上,他抬起头,才发现天上下了悉悉索索的小雨。

    江衡抖了抖肩膀,一个腾跃越下了屋檐,他想了想,虽然夜深,但估计现在摘星楼里的人都睡不着,还是先去看看三和吧。

    没承想江衡半只脚还没踏进会客厅,便被一阵光刺的睁不开眼。

    在黑漆漆的地方待久了,最亮也不过是烛光,此刻成片成片的烛火映衬着整个大厅,倒叫他一时间不得适应。

    江衡眼睛酸涩,揉了许久的眼睛才看见大厅里除了摘星楼的人还来了一批不同装束的人。w~

    江衡走进一看,躺在担架上的阿晔正歪着身子和一个人交谈。一个眼尖的摘星楼青衫小弟子看见江衡,便走了过来道:“江公子。”

    江衡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这些人,皆是穿着代赭色的短打衣服,类似胡装,十分爽利方便,要比摘星楼的青衫杏纹显得更死板,稳重些。衣袍上也绣了特殊的银线花纹,江衡却看不出来是什么。

    青衫小弟子见江衡看着那些人,便解释道:“白泽瑞兽,赭色衣袍正是旋天楼的装束,来的是柯老楼主。柯老带了粮草和人手,说是要帮衬摘星楼。”

    江衡点了点头,原来那银线绣的花纹是白泽。他与柯老也算是有一面之缘。不过他家那位刁蛮公主给江衡的印象倒是更深一些。柯振擎的消息倒是快,想必也埋了眼线,摘星楼这边刚出事,那边人就来了。

    听闻旋天楼乃是五城十二玉楼之首,而摘星楼再卫颐的带领下隐隐有和旋天楼齐名的阵势,故此柯振擎应该不是太待见摘星楼的。

    柯振擎拍了拍阿晔的肩膀,准备向外走去,迎面看见江衡,他对这个后起之秀有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江衡也作揖回礼。江衡见柯振擎四处打点,并不像有什么异心,倒真的是在尽心尽力帮衬摘星楼度过难关。

    青衫小弟子补充道:“柯老与涂山楼主是一同被封的,算是同一批的楼主。”

    江衡心下了然,或许有这部分的原因。但更多的应该是摘星楼大势已去,不会再再对旋天楼有什么威胁,所以柯振擎念及同袍之情会来相助一二。

    怎么说呢?这样的人并不是太坏,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柯振擎此番前来的心意已经很是可贵。至少他没有趁火打劫,这样的楼主,倒也有气量。

    江衡看了一眼越来越深沉的夜幕,绷紧的心弦终于有了半刻的放松。

    妄生楼……

    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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