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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宛丘昆仑界 > 第33章 解忧(三)
    转折始于卫颐继任小楼主那天。

    因西王母雷霆手段,控制十二玉楼丝毫不敢反抗,摘星楼也学乖臣服,老老实实的本分行事。

    可是涂山颂却隐约觉得卫颐有些不对劲。他的野心和年纪一样开始膨胀增长,甚至隐隐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涂山颂毕竟做了许久的楼主,他是见识过西王母的狠绝的,也知道她手下那黑白双煞的本事。对于卫颐的蠢蠢欲动,他不能直接言明,因为那样会更加刺激他去挑战。

    涂山颂只能尽一个师傅的本职,好言劝诫。起初卫颐还听的进去,后来也逐渐敷衍。

    涂山颂不知道卫颐想做什么,一开始他以为他是贪权,便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权给他,可是一直到风花雪月四楼炼制不死药事迹败露后,他才知道卫颐竟然也掺和进去了。

    那是涂山颂第一次鞭笞卫颐,摘星楼的弟子们都吓坏了。平时最受宠的小楼主竟然被无端责罚,涂山颂莫名其妙的怒气使很多人都不解。

    卫颐被打的鲜血淋漓,却一声不吭。

    涂山颂看他死不悔改,也知道这事情瞒不过西王母,摘星楼必将有大祸。此时卫颐便是一块烫手山芋,最明智的法子理当是舍卒保军。

    可看着身上鞭痕无数的卫颐,他想的只有一件事: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

    涂山颂想要拉他起来,可他不知道卫颐已经不是当初的稚儿了。卫颐自顾自的站起,眼睛里丝毫没有惧意和悔意:“师傅为何如此小心谨慎?炼制了婆椤引,师傅就可以脱离宛丘了,这难道不是师傅心里所期望的吗?师傅不敢做的,卫颐却敢。”

    涂山颂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荒唐……”

    “师傅,我说过的,我一定会让你永无烦忧。我已经杀了知情者,没有人会追溯到摘星楼头上。”卫颐眼中有罕见的果断和残忍。

    涂山颂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你已经无药可救了,若你再不收手,我便不再顾念师徒之情。”

    原本狠辣的卫颐却被涂山颂这句话伤到,他咬了咬牙齿,灿若星河的眼睛瞬间暗淡:“我确实无药可救。”

    很是惨淡的一句话,很是心酸的语调。这大概是从来都不肯低头的卫颐说过最无力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浸染着伤情。

    原以为将卫颐这边控制住,他再去细细料理外界的风声。却不想,阆苑那边动作何其之快。

    不消三日,西王母便叛了斩刑。派那嗜血白煞出山,一个不可控,风花雪月四楼顷刻间便成了修罗地狱。血色铺天盖地的侵染,整个宛丘都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涂山颂怀着侥幸之心,可这世间的债从来都是逃不掉的。

    一株檀香草,炼制不死药的药引使西王母疑到了摘星楼。黑煞善于追踪调查,终于发现了卫颐的事迹。

    那是涂山颂第一次见到白煞,他看着这个没有温度的人,自知所有的求情都无用。依白煞的本事,没有直接杀了卫颐反倒先来看他,涂山颂便知道自己有价值与其谈判交易。

    白煞只是传达西王母的原话。

    要么债必偿,剥了卫颐的皮祭在摘星楼前示众;要么打断卫颐的腿,取了涂山颂一双眼睛作为交换。

    “崧磬幽潭的海蛟,一双烛目,可避风雨阴云。你若是拿眼睛来保摘星楼无风无浪,吾倒也可以饶了那竖子一条命。”

    一境之君的话,从来都不会太过难懂。

    摘星楼这些年不太平,他一直尽心尽力的守着,却也从没有想过要拿自己光明来换天下人的光明。

    眼睛,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一个窥见世间美好的容器。而阿颐,尽管顽劣不堪,可对他来说,却是希望。

    西王母从不会做赔本的打算。夺了他的烛目,既可使宛丘边界之处太平,亦可刹了他的威风,将他永生锁在这一隅之地。

    涂山颂没得选。若是杀了解忧兽,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了,没有希望和没有光明,他宁愿选择后者。

    涂山颂没有想到,一直做缩头乌龟胆小怕事的阿晔竟然会助卫颐逃狱。

    捉到人的时候,三个人已经逃到了宛丘阆苑结界入口之处,正是西王母的直辖区域。

    涂山颂冷冷看着阿晔、麝辛和卫颐,眼中没有温度。

    阿晔慌忙的辩解:“师傅,师兄罪不至死,您不能弃了他。”

    毕竟还是一个良善的孩子,尽管卫颐自小就不待见他,甚至有些看不上他,他却仍念着阿颐是他的师兄。这孩子,虽愚钝鲁莽了些,心,却总是好的。

    麝辛也道:“师傅,我们来送阿颐,他离了宛丘便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卫颐涉嫌炼制不死药之事也就只有这两个门生弟子知道。先有那白煞屠尽四门,阿晔和麝辛俱以为卫颐不得活命,才想着悄悄将他送出宛丘。

    涂山颂却笑他们单纯,既是西王母的领域之下,众生皆是蚍蜉,蚍蜉又怎能撼树?若是今日真的叫他们逃了出去,不仅卫颐逃脱不了,怕是所有摘星楼的子民都要陪葬。

    卫颐推开站在身前的麝辛和阿晔,静静看着涂山颂和他身后的卫兵。

    他并非想要逃,他只是想赌。如若师傅今日愿意护他周全,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回答。

    他自是不会牵连摘星楼,因为师傅也在摘星楼啊。他只想昭告世人他的师傅是愿意违背天下人也要护着他的。届时所有的过错他自会承担,他甚至想好了,今日之后便自缢谢罪。

    “师傅是来拿我的?”卫颐勉强让自己笑得没心没肺,只有自己笑着,才能让自己瞧上去不是那么没用和无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骗人,需先骗己……

    涂山颂见他如此轻佻的神色,想起这诸多种种,不禁怒火中烧:“孽障!”

    卫颐挑了挑眉,眼中有伤,却不怕死的径直走到涂山颂面前,一字一句道:“师傅可是害怕了?我若不死,师傅是不是不得安宁?”

    他从未说过如此僭越的话,有的时候,一句话说出来并不是有多想说,而是那个情景逼着你,逼着你用伪装起来的倔犟来让自己显得强大。

    卫颐就是如此,他一贯争强好胜。唯有在涂山颂面前会示弱,可如今,他没有再去示弱的资格。况且,示弱又有什么用呢?w~

    涂山颂已经浑身发抖,他几乎是咬着牙才拿出手中的长剑:“养而不教,是我之过。”

    卫颐恨恨一笑,沾了血的舌尖舔了舔牙齿,眼里尽是戏谑,声音却十分低沉,终究还是有几分不甘心:“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在卫颐的认知里,他并没有错,他顶多是贪心了些,但这一切难道不是他应该得到的吗?师傅养了他,就理应一辈子都只陪着他。收了麝辛和阿晔算什么?师傅对他那么好,他也想回报他啊。炼制不死药,让师傅有机会离开宛丘,让孤单的师傅真真正正的获得自由,这难道不对吗?他哪里做错了?

    他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去接受讨人厌的麝辛和阿晔,努力压制自己的戾气,努力让自己变的乖顺,努力变成世人接受的样子。

    他是想一心变好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后来卫颐才明白了一切,或许因为它是解忧兽,他生来就是凶兽。所以他不可能变好,他眼里的良善在世人的眼里仍是大奸大恶,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能容得下自己……

    那一声又一声的追问,仿佛滚石重重击在涂山颂的心上。

    他下意识的伸手扬了他一巴掌。

    涂山颂愣住了,卫颐也愣住了。

    他曾鞭笞过他,但皮肉之伤却没有这一耳光来的诛心。明明不轻不重,却仿佛把他所有的坚持和执拗都击的粉碎。

    卫颐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难不成你真要杀了我?”

    话里已经没了以往的尊重之意,反而有几分桀骜。阿晔和麝辛都忍不住拉他,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

    卫颐却不管不顾起来,那巴掌仿佛把他心里的无名怒火燃醒了。此刻他明明想要说几句软话的,像从前一样讨个饶或是卖乖,可他却偏想顶撞涂山颂。

    “可惜啊,师傅如果杀了我,没了解忧兽,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罢。”

    涂山颂被他的话所激,只觉得皮肉都在滚烫的怒火下翻滚。

    宛丘昆仑的结界依旧是坚固无比,泛着琉璃珠光,火烧云连绵千里,将整个大地都衬托出血色来。

    涂山颂狠狠一扬手,剑背携着剑风扫过,卫颐“吭咚”一声跪下了。涂山颂没有压制灵力,卫颐被这一击压的背都直不起来,双手撑着地,才勉强让自己没有趴下。

    “你生性桀骜难训,喜乱好斗,今日若不惩戒一二,摘星楼日后便没了法度。”涂山颂冷漠的吐出这句话。

    卫颐竭力想要站起来,却被涂山颂的灵力压制,几番起身都被灵力所震,鼻腔和嘴里都渗出血。

    饶是如此,却不肯低头求饶。

    箭已离弦,他不得不发。涂山颂挥起长剑,剑尖扬起锋利的弧度,卫颐仿佛知道涂山颂要动真章一般,眼里终究有了些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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