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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宛丘昆仑界 > 第32章 解忧(二)
    卫颐第一次与涂山颂生出矛盾,是涂山颂收养了另外两个弟子。

    一个是草蟒,生于野岭,瞧人都怯生生的,一看见他就会脸红,小家子气十足。

    另一个是白鹤,不过只是只水生的长腿鸭子,脑子大概不大好,整日里傻笑。

    卫颐很不喜欢这两个人,于是像往常一样到涂山颂那里纠缠:“师傅你把他们赶走吧,我不喜欢他们。”

    涂山颂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无条件依着他,而是温声解释:“阿颐,你心火太炙,他们和你一起修炼,能收收你的性子。”

    卫颐却不信:“我不需要他们陪着我,我只要师傅陪着就够了。”

    涂山颂无奈的叹了叹气:“麝辛家亡,前来投奔摘星楼,我没有拒了她的理由。阿晔嘛,他一心想要来学艺,他兄长死于抗洪,于摘星楼有功,我理当留下他。”

    卫颐气的甩手:“师傅你只有我一个徒弟不好吗?我又没有做错事情,你为什么要让那些废物给我当师兄弟?”

    涂山颂罕见的有些不大开心:“阿颐,不要这样说话。”

    卫颐恨恨的咬了咬牙,他瞧见涂山颂已经明显不大开心,头一回反思自己有没有做错。仔细一想,仍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处,并且还十分委屈。

    但他也不想惹涂山颂不开心,便气的跑了出去:“师傅尽管收了他们,反正我以后一直欺负他们。”

    涂山颂看着卫颐气冲冲的走出去,却还是被童言无忌惹笑。这解忧兽,当真是能解忧。

    涂山颂诞辰时,摘星楼小办了一场。因着节气不好,他本不欲操办,可三个门生弟子却异常热心,背着他整顿打点。

    那时的麝辛、卫颐和阿晔都只是七八岁的孩童模样。卫颐生的好,麝辛总喜欢跟在他后头,卫颐却不喜欢麝辛。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师傅在一起的时候她实在是碍事。

    阿晔却不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喜欢麝辛,总是“师姐师姐”的跟在麝辛后头,卫颐很瞧不上这个又蠢又笨的师弟。

    但有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向这两个蠢东西低头。

    譬如这日,卫颐不情不愿的拿了一瓶糖丝,这是底下人送给他的珍奇玩意儿,叫什么杨枝甘露,但实在不对他的胃口,甜的让人闻了就想吐。

    这样的东西他原本扔在储物间里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今日有事要求麝辛,他便找了出来。

    麝辛看着卫颐将那瓶糖丝推过来的时候,脸上像火烧一样厉害。她糯糯道:“师兄……”

    卫颐白了一眼,不耐烦的单刀直入道:“听夫子说你画画的不错,你能教我几步吗?”他虽然是问的口气,可言外之意更像是下达某个命令。

    麝辛哪里会拒绝,忙推开纸笔细细教他,直到卫颐皱着眉头一脑子浆糊似的走开了,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呆呆的捧着那瓶糖丝,看着红褐色的糖丝在瓶子里融化,她知道,这一定是很甜的味道。

    阿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半个头,他捧着脑袋,傻呆呆的看着麝辛道:“师姐喜欢吃糖丝啊?”

    麝辛浅浅笑了笑,眉目里有羞怯,她很认真道:“傻小子,这叫杨枝甘露。”

    阿晔不以为然,笑嘻嘻的摇着头,脸上满是稚气:“师姐喜欢吃,以后阿晔给师姐买,买好多好多,师姐吃多少都行。”

    麝辛笑了笑,不再搭理阿晔的童言,她眼里亮晶晶的,只有那个玻璃小瓶子。阿晔见麝辛发呆,也陪着麝辛发呆,笑得纯澈。

    这日操办寿诞,因麝辛想为涂山颂绘一幅画像,卫颐便很恼怒的冲了她几句。

    “你会画什么啊?你以为师傅会瞧得上你的东西吗?”

    麝辛脸瞬间就红了,她忍住眼泪,准备讪讪而归。阿晔却偏要做那出头鸟:“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师姐也是好心,再说明明是师傅说师姐画画的好的,师姐给师傅作画师傅怎么会不喜欢?”

    卫颐红了眼,他不知道说什么去反驳,便冲了过来将阿晔推了个跟头。

    阿晔跌在地上没有哭,一骨碌爬起来便推了回去,怒道:“师傅就是不喜欢你这么霸道的性格,你就是嫉妒心重,你妒忌我们!!!”~

    卫颐恨红了眼:“你闭嘴!闭嘴!”

    阿晔却梗着脖子:“我偏要说,这摘星楼里偏你自己将自己当个人物,你与我们有什么不同?你一个生气便去打杀旁人,惹了多少事情?还不是师傅看你是他的解忧兽,否则怎么会理你!”

    卫颐猛地冲上来要撕打阿晔,麝辛在一旁要拉开二人,一些小弟子们赶忙去传报涂山颂。

    可涂山颂还没赶到,阿晔便因为卫颐的推搡而栽到了河里。小阿晔是个旱鸭子,麝辛也不会水,只能干哭。

    卫颐倒是会水,可他看着水里扑腾的阿晔,心里的毒蛇却游了出来:他要是溺死了,师傅就会少一个徒弟了。

    于是,他冷眼旁观着。直到通传的小弟子们赶回来才将阿晔救了上来。阿晔吃了不少水,眼珠子都泛白。

    涂山颂赶来看见这一幕,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责怪卫颐,可是这场他苦心操办的寿诞却不了了之。

    卫颐想要去找涂山颂,总是被人搪塞。

    卫颐便站在涂山颂的门前,没有涂山颂的通传,他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最后实在是熬不住困意,卫颐躺在涂山颂门前睡着了。

    睡梦中隐约有脚步声,卫颐一惊,才看见面前一双白色靴子。他瞬间便醒了:“师傅……”

    涂山颂却没有答他,似是转身要走。

    卫颐紧紧攥着手中的纸,咬着牙齿才挤出了几个字:“我错了。”

    说出这句话时,卫颐很屈辱,他低这个头只是为了让涂山颂不生气。但其实他也搞不懂,为什么师傅现在总是对他不满意,他也没做什么啊,不就是推那个臭小子掉到水里了吗?最后人又没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定是阿晔那个大嘴巴平时经常在师傅面前说他的坏话,才让师傅对他有了不满……一想到这里,卫颐又犟起来补了一句:“但我不是故意的啊……”

    其实他就是故意的。说完这句话,连卫颐自己都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再为自己申辩,他有些惶惶的抬头瞅涂山颂的脸色,却正好看见涂山颂在看着自己。

    师傅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太生气的样子,卫颐却并没有暗自窃喜,相反,这回和之前被师傅训戒的许多次都不同。他隐隐觉得师傅不开心,是很不开心的那种不开心。

    是不是他让师傅失望了……

    卫颐心很悬,他最最害怕的就是师傅不开心。涂山颂那样温和的人,生起气来也是很吓人的。

    卫颐立刻低下了头,不吭声。

    涂山颂停下了脚步,声音很轻很轻:“我是不是错了?”

    卫颐缓缓的抬起了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涂山颂:“师傅……”师傅怎么可能会有错?卫颐从不怀疑这一点。

    涂山颂却自顾自的笑了笑,三分自怜,七分自嘲:“我收你为徒,却教不会你向善,我这个师傅当的不好。”

    卫颐猛地站了起来,道:“师傅不准说自己不好!我会慢慢改的,我再不欺负他们了,我好好的跟着师傅做人。真的,往后我都好好的。”

    涂山颂终是低声道:“阿颐,师傅将你做解忧兽,师傅有私心。”

    卫颐却摇摇头:“若我能为师傅解忧,最起码我还能派上用场。我什么都没有,师傅不要弃了我。”

    涂山颂看着卫颐的脸,全身上下的灵魂都因这解忧兽而牵绊。这百余年,有了卫颐,他才逐渐忘却了孤寂。

    人这种生物,断断不能尝甜,一旦尝了甜,便再吃不得苦。

    涂山颂知道卫颐性格喜好报复,且易怒好斗,他也知道最好的法子是将他送走。趁还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先做好准备为妙。可是他却又告诉自己,最毒的蛇都能驯养,教导一个孩子变好没什么难的。

    后来的涂山颂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他一生没有养育过孩子,并不知道要怎么教孩子,又或许,教导卫颐和教导青衫小弟子们终究是有些不同的。那时候的涂山颂与其说相信卫颐会改掉恶习,不如说是相信自己有那个能力。

    一楼之主当久了,或许真的会有些不自量力罢。涂山颂以为只要他用心,一切事物都可以改变陈规。一如生性便恶劣的腓腓,一如总是遭受天灾的摘星楼。

    后来的涂山颂才明白,原来他错在太信自己。这是他此生唯一的错。

    他终是伸出手,卫颐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涂山颂看着卫颐手里的纸张,道:“拿的是什么?”

    卫颐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将画纸递给了涂山颂:“是我给师傅画的画像。”

    话罢他又急急补充了一句:“夫子说我已经进益许多了。”

    涂山颂这才知道这场争执的来源。麝辛与卫颐想到一处去了,因着近日学画,便都想为他画像做寿礼。可麝辛的画艺远高于卫颐,卫颐不想在他面前被比了下去,才出言讥讽麝辛。

    一念及此,他心中微漾。

    徐徐打开画纸,涂山颂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也叫进益了许多?想来是教画的夫子禁不住这小祖宗胡搅蛮缠随意敷衍一二的,阿颐便当了真。

    涂山颂疑道:“怎么画了两幅?”

    卫颐踮脚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说:“师傅一幅我一幅。”

    涂山颂笑了:“画的不错。”

    卫颐嘴角漾出笑意,可却极力忍住,但眼睛却像星辰一般璀璨。

    “师傅,你一定要保存好。我费了好大的功夫呢,要是麝辛和阿晔给你送画,你不许收。收了……收了也成,但不能和我的放在一处。”

    涂山颂忍不住皱眉:“你们要兄友弟恭,不要总是分出你我来。我总有一日会离了你们,届时你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卫颐皱眉:“师傅,我一定会让你长命百岁,让你永无烦忧。”

    涂山颂只当他这句话是戏语,却不料,从今往后的万劫不复都从这句话开始。

    是的,万劫不复。

    涂山颂的人生也是从那一刻便被划得鲜血淋漓,此后余生,被苦痛蚕食,一直到生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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