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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宛丘昆仑界 > 第30章 试探
    推开那扇尘封的屋门,飞舞的灰尘在刺眼的阳光下肆意横行。

    江衡挥了挥扑鼻的尘灰,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颂大哥?”江衡皱了皱眉。

    涂山颂站在窗前,闻声转过头。他已经瘦的令人害怕,身体枯槁,像是干柴。不过短短十数日,江衡已经快要认不出涂山颂。

    涂山颂淡淡的笑了笑:“如今这副皮相,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衡眉头越皱越深。

    之前在卫颐的暗室里他看到了一幅画,一个值得卫颐藏匿印玺的地方竟然挂了一副没用的破画,看起来,如此不合情理。

    而摘星楼的数间房舍中,唯有他先前看见的那所屋子没有被打扫,巧合的是,那所屋子里也挂有同样的画。

    至此,他也能推知一二。想必那画上的二人就是涂山颂和卫颐,这师徒二人,牵绊至深。

    而今,卫颐死期将至,涂山颂大概会来这处屋子里睹物思人。涂山颂并不知道他来过这间屋子,还是,他早就在暗中观察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所以,涂山颂笃定江衡能猜到他的位置……江衡心里微微起了涟漪,看来,涂山颂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可测,瞧上去漫不经心,实则是掌握一切。

    江衡一直都觉得十分不解,为何卫颐做尽恶事,涂山颂却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他。虽说是师徒关系,但也不至于拿命去维护,甚至将十二玉楼的安危都踩在脚底。身为一楼之主,他的做法,实在是有些不妥。

    这不像他初识的涂山颂。

    涂山颂没有得到回复,自嘲的笑了:“江衡,你大概会觉得我糊涂昏聩,甚至没有尊严向白煞下跪。”他眼睑颤了颤,“我已有三千年的寿命,可我活的不像个人。”

    江衡缓缓阖上了屋子,走到涂山颂的身边。这才看见他眼窝深陷,连落泪都十分困难。

    江衡轻声道:“你我本就非人。”

    涂山颂摇了摇头:“幼时我被君上选中,择为摘星楼楼主,享无上荣光。但我还是贪恋家乡的万里长虹,连绵轻云。”他苦笑道,“我是海蛟,却要一辈子在陆上守护宛丘。我不得不接受,因为这就是天命。”

    江衡看着涂山颂,没有什么表情。这番突如其来的煽情话语并不能让他心神不宁,反而让他警觉起来。

    “颂大哥想说什么?”江衡敛眼道。

    涂山颂终于转过了头,指着自己的心口道:“阿颐是我的解忧兽,没了他,我自是活不了。”

    江衡愣道:“你……想救他?”

    这个问题太过不可思议,可是他竟然问出了口。

    涂山颂却失笑道:“我救不了他。”江衡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但凡涂山颂起了一点心思,这摘星楼都要陪葬。

    涂山颂艰难的移着步子,走到那幅画像面前,道:“江衡,你不该来。”

    江衡背对着窗子,他知道涂山颂话里有话,可是他却不想问他。

    涂山颂轻声细语道:“你可是白煞的人?若不是,权当我今日尽是胡言乱语,若是,你便听我一句劝,早些离了他。”

    江衡双拳不自觉的握紧,道:“颂大哥何出此言?”

    涂山颂抚上那画像:“你当真以为阿颐能从白煞手里拿到印玺?你当真以为黑煞是离奇死亡?你就真的认为白煞离开宛丘是为了寻丢失的印玺?”

    三个问题,皆是撞在江衡心上。

    涂山颂却继续道:“黑煞死去,尸身却不见踪迹。大殿之上的西王母,显然不是我宛丘的君主。白煞纵容阿颐作乱,再以寻回印玺为由,最终目的是借其大错而想夺去摘星楼的权。”

    他顿了顿,“摘星楼是宛丘的海域关卡,若摘星楼失守,宛丘无疑大门外开。白煞终究不是我宛丘中人,我不信他。”

    江衡脸色晦暗:“颂大哥为何要我与说这些?即墨楼主现在正在楼内,颂大哥大可与即墨楼主商榷。”

    涂山颂却笑了:“树倒猢狲散,但凡是块糕饼,便有人想来分一杯羹。他若不是心存觊觎,想要从中牟利,怕也不会来我这蛮荒之地。你要晓得,鹿蜀,可是上古神兽,他何其尊贵。”

    江衡皱眉:“你不信他们,难不成信我?你要知道,我也不是宛丘中人,我来宛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与这世间人,别无他异。”

    却不料涂山颂丝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不,我信你。”他虽目不能视,却罕见的发出光来,“与其说是信你,不如说是信我自己。老朽这一辈子都糊涂,可末了,还想依着自己的意思办一回事。”

    江衡听出不对劲:“什么末了?”

    涂山颂回头摘下那幅画像,走到江衡身边,低声道:“两百年前,白煞屠杀四楼,你以为他真的是承君主的意思?风花雪月四楼乃是宛丘北界领域,我疑心他是想要打通北上道路,但不知君主用了什么法子制住了他,这百余年,他才被迫守在阆苑内。”

    “如今君主有恙,避世不出,黑煞死亡,这白煞便又开始活动了。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你不要轻信了他。”

    “你可晓得,四楼被屠尽,说是有一楼楼主因为企图刺杀而误伤了白煞的花树,结果,便被剥去了皮脂,塞进半人高的瓶子,迫着其手下啖其肉。如此血腥之人,今日又怎会因衡弟一句话便放过阿颐一马?”

    “他生性好血,行动成迷,最善人心利用,近其身者皆做了垫脚石。如此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且无法压制的怪物,离了君主的控制,于宛丘而言,才是最大的祸端。”

    江衡冷冷的听着,冷不丁的说道:“他没必要骗我,我于他无用。况且宛丘如何,也于我无关。”

    涂山颂像是抽去了全身的血液一般脸色惨白,良久,才呐呐道:“是,我的确有利用你牵制白煞的意思。可是我毕竟是楼主,我此生算是无望了,可是你与白煞有交情,若你留心,必能阻止宛丘天降大祸。”

    江衡微微一笑,心里竟然有了三分了然。他踱步走到涂山颂身边,两个人的距离极近。江衡身量高些,因站在涂山颂侧斜方挡去了光线,一大片阴影落到涂山颂的脸上,顿时半张脸露在光明里,半张脸隐在黑暗里。

    江衡轻轻咳了一声。他并非圣人,但也不是个顶狠心的人。若是涂山颂开门见山的要他相助,他未必不会答应。但像这般千回百转的斡旋,却让他心凉。 m.a

    绕了这许久,江衡接过涂山颂手上的画像,终是低声道:“颂大哥,我是个粗人,你不必与我绕圈子,有话不妨直说,我未必不会帮你。”

    涂山颂递过画像的双手颤了颤,他死死盯着江衡:“你为何不信我?我今日所说并无半分虚言,白煞危险,你若情愿,我便求你为宛丘留个心;若你与他没什么干系,便快些离了他。这是我的本意。”

    江衡看着涂山颂,尘灰飞舞,有一瞬间,江衡仿佛看见自己。他拍了拍涂山颂的肩膀:“我惜命却不惧死,与你一样,我只信自己。”

    一直佝偻着身子的涂山颂却如负释重的笑了笑,脸上的卑微之色一扫而空,反之,换上了淡泊的笑容,他将画像拿回,轻声道:“你很聪明。”

    江衡看着涂山颂,一字一顿道:“为何到了现在,你还想着要试探我?”

    涂山颂缓缓侧首,嘴角划过一丝茫然和萧索:“我不能赌。”

    从涂山颂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有意朝摘星楼引去。试探他与白煞的关系,试探他是否为白煞做事,试探他是否会因感情和猜忌而动摇防线。

    “你为什么这么怕他?”江衡皱着眉。

    涂山颂自是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谁。他苦笑了一声:“一把刀再锋利,也离不了刀鞘。可一旦离了鞘,便真的是凶器了。白煞……不是君王的人,他不是真心为君王……”

    “摘星楼必是要换血了,我无人可信,唯有你,有三分胆量,有心机,不会轻易被语言所惑。我知道你并没有这个义务要替我接手,所以我不会勉强你。你若愿意,便替我看顾好阿晔,他心善软弱,不懂得掣肘。”

    “等我死后,只愿你稍加指导他一二,不要让白煞全吞了摘星楼,不要让摘星楼成了宛丘的罪人。”

    “无论你是不是白煞的人,此刻我只将你当做我的故友,我信我自己的眼光。”

    他的眼睛里混浊不堪,映衬着摘星楼的晴朗日光,不知为何更显的枯寂。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江衡,我老了,也倦了。”

    江衡喃喃道:“你说你一贯贪心,一心为了自己,可我看见的涂山颂,却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

    涂山颂缓缓伸出了双手,朝着窗外的阳光探去。温暖的日光照在他的手上,空气里有香甜的花香。想必四月的时节,杏花大约要开了。

    他贪恋的深吸了一口气,合眼道:“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阳春四月,带着自酿的果酒,于杏林之下小酌。听青鸟轻啼,观溪水潺潺,最好是一场微雨过后,摘星楼的天空会有虹光。瞧着那虹光,便觉得心里温暖,只可惜,我是看不见了。”

    江衡看着涂山颂沉溺于回忆之中,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却像是注入了生机一般,脸上又有了莹润。

    江衡轻声道:“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没的?”

    涂山颂缓缓抚了抚自己的双眼,尘封的往事汹涌而至,最痛苦的记忆再度撕割着他的皮肉,提醒着他这一生有多失败。

    涂山颂在尘光中坐下:“这已是很久远的事了,你若要听,我便告与你知晓。”

    江衡也屈膝而坐,静静的看着涂山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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