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身体并没有出家，这手感归功于这个朝代。
这是清朝，满人天下，汉人想活着，要么剃发，要么掉头。
这身体的主人虽悲愤，但最终还是选了剃头。
满清时候的头型……真心叫人不喜。
且不说华夏千载都是秉持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念，对头发珍惜得很，且以往朝代，落发一般都是经历了人生中的大劫难，要么遁入空门，要么寓意新生，就像是曹操曾断发以示过去的自己已死一般，剃头对华夏子民而言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但是满人的审美和关内不同，而这天下，如今是满人的。
展昭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脑袋里过了一遍本主生平，抱着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根本就不想再出来了。
什么情况，自己这次穿的敢情又不是正史？没有金钱鼠尾头是好事，但是这个奇葩的身份和之前的经历……
这个身体的原主叫做李渔，这名字听着像是和柳世杰做一样活计的，也算是和展云鹏改名前的名字有些缘分，但是这家伙却不是个卖鱼的。
他是个唱戏的。
或者说唱戏的也不算准确，他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写剧本的，而且并不拘于剧本，诗词歌赋话本什么的都有涉猎，而且他的作品，比他本人还要名传千古。
这作品的名字也是展昭很想抛弃这身份死回去魔幻手机空间的原因。
这作品，是《金丨瓶丨梅》。
对的，就是那部名传千古的小丨黄丨书。
猫崽子身为夜煞的时候，为了方便潜伏，经历过不少话题方面的针对性培训，这一类可以引起大部分男性共鸣的东西也在培训表里，但是彼时猫崽子只是背书，完全无法理解那些人实际上是在兴奋些什么，直到和白耗子“喜结良缘”之后，对里面的某些东西才有了恍悟一般的理解。
但是实际上，即使是现在，猫崽子对这书更多理解的还是里面的家居布局、生活习惯、民情风俗还有常见衣饰，并且一直认真地将之当成一本清朝版的民俗志，类似于《东京梦华录》这种。
只不过，这本书里讲吃的的部分貌似不如《东京梦华录》多。
但是这书虽然猫崽子这么理解，但是用这书开辟出话题之后，和他聊下去的人却大多数不是往这个方向理解的。
现在的时间点，是“剧情”已经结束，李渔已经回乡继续过他自己小日子的时候。
剧情里已经结束了这本奇书的编撰，倒也不需要猫崽子再去默写。这剧情里旁的东西都算圆满解决，只留了一件叫展昭头疼的事。
李香君。
秦淮八艳之一，颇富盛名的这一位“染血桃花扇”。
李香君和李渔经历一番风雨，被李渔从佛门拽进戏班，将离俗世未得，被拽回这滚滚红尘。
所以李渔，对李香君今后的生活本当抗下所有责任，原本的李渔和李香君也是确确实实日久生情，两情相悦甚至不惜为对方身死。
可惜，一切尘埃落定，两人原本应当历尽千帆双宿双栖之际，此间，却没了李渔。
只余展昭。
展昭不会再与其他任何人两情相悦，虽是残忍，却也不愿意欺骗。
尽管他已负了一个卓文君，却也不得不再负一个李香君。
白玉堂抱着被躺在床上，有些沮丧。
五爷对自己的脸很有信心，但即便是这样，在摸到这半个光秃秃的脑壳的时候，也不愿意面对镜子。
经历现代，虽也不至于护头发到什么程度，但是这种奇葩发型也委实不在白五爷的选择列表当中。
现代时候不是没见那些女员工迷清朝剧迷成什么样，但是他白玉堂从未觉得那发型好看。
纳兰容若和钮钴禄和王申那般即使剃了这头型也能当得美男子的委实是不世出的人才，他白玉堂却并不喜欢这发型，也不觉得自己会适合这发型。
他白玉堂素好美食华服，走的是优雅贵公子的路子，这将军生活虽也有所向往，但是……
他从未向往过成为满人的将军。
是的，这个壳子是一只满人的将军，大姓章佳。
章佳·阿贵。
这一定不是正史。
因为历史上有名的是章佳阿桂，而不是阿贵。
何况历史上的阿桂一定不是这样一个人离了京中家族居地孤零零住在府中的。
满人因为人数相对汉人稀少，故而对同姓血脉多有照拂。以阿桂地位，或许长辈可放他出来，他却不会不庇护一两个亲族。
何况……他还被一个叫做红绸的女人缠上了，而历史上的章佳阿桂身边不可能有这么胆大包天的汉女，嫡妻定然是早早被定下的，族中不可能放任章佳·阿贵这么大年龄还不娶妻。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将军，有飞骑冲入城中，求见将军！”
一日后，阿贵领皇命，秘密出京。
一月后，江南。
浙江，兰溪（现浙江兰溪市）。
这一日李渔自夏李村居处出门，在兰溪闲逛。
其实展昭这月余最常干的就是这件事。
李香君自京中回来便灵感爆发，闭关精研音律。李渔原本也有所感，感到一半被展昭替了，所幸灵感还在，只是有些关隘仍需突破，居于室中并非良策，倒是兰溪镇风光甚好，有水有船，适合散心静思。
兰溪是个水上小镇，和乌镇类似，也是水道贯城，城内到处有小船经过，基本替代“车”的地方。
在这河边慢慢走动，鼻端萦绕的全是清新水气，叫人的心情无端的好起来，思绪也能得到完全的放空。
大抵这样灵秀的地方，才能养得出李渔这般的文人。
李渔并不是个只会写小丨黄丨书的低俗文人，若当真仅是如此，他写的戏也不至于在短短数月中一路从这乡野之地上达天听，甚至还在帝王面前亲自上了戏台。
李渔其实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也很懂得体悟生活的人，他懂得什么样的茶在什么样的水什么样的温度下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他懂得四时变换之美自然交替之音，这是一个用心去体味世间万事万物的智者。
唯一可惜之处，盖因这人生不逢时，明灭清兴……
等等！
展昭停了脚步，一头冷汗。
李渔应当是明清交替之际生不逢时才对，可是为什么现在坐在皇位上那位，是爱新觉罗·弘历，雍正四子，大名鼎鼎的乾隆帝？
这世界难不成也是个筛子？
展昭伫足桥上，无语望天。
这种历史轨迹严重错乱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按着李渔的记忆，这个世界开国的皇太极死后，多尔衮娶了孝庄，儿子顺治早亡，孙子玄烨志在四方出门打仗战死沙场，玄烨儿子基本也都战死，就留了这快二十的孙子弘历继位大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康熙年纪轻轻死在战场？喵的他那六十年帝运难道全压到乾隆那个好大喜功的家伙上了嘛？
还有雍正！那个兢兢业业到累死的皇帝就这么连个响儿都没留就沉底了？那国库还好么？还够乾隆花么？
展昭扶额。
这个世界简直奇葩，他还是在这乡野之地偏安一隅算了，戏班什么的基本已经闯出了名气，也不是必须由他撑住，乔王二姬因为受了爱听戏的太后赏识，已然算是有人庇护，没他护着，也可以活得很好。
那么唯一的大问题果然还是李香君？
这乡野之地虽好，但果然不能久居。外面世道虽乱，时不时也会有些征战，但是凭他的武力值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若是留下，面对李香君……
李香君虽是留有“桃花扇”美名的奇女子，但是正因如此，性格也刚烈的有些吓人。身为司马相如之时，卓文君和他已是夫妻鹣鲽情深多年，卓文君又是为了司马相如夜奔离家，一旦和离，卓文君将成天下笑柄。
而李香君不同。
她已经回了这个红尘，入了这片红尘，她可以为自己找到真正的良人。
只要从她的世界中，抽离了李笠翁。
阿贵被派出京中，秘密往江南，是因为线报称有明帝旧将潜伏江南小镇，谋筹天下。
阿贵为人勇武，也有些脑子，又刚刚带兵回京休息，这时候派出来，一方面可以混淆那些人的视线，也可以保证这事情的成功。
白玉堂到了这小镇是来查探，自不会再着重甲。换了一身白衣，扎了头发，佩了刀，便出门往酒楼去。
人群集散之处，正是消息最密集之处。
这走在路上，就看见前方小桥之上，有个人仰头望天目光忧郁，这侧脸简直不能再熟悉。
白玉堂赶紧大步上前，转到那人正面。
一照面，俩人惊讶之余都有些想笑。
——哎呀你剃了头居然是这幅样子！
两人见面之后，并没有耽搁，李渔速度回了家，收拾完东西留了条子便离开了。
白玉堂此番线报清晰，消息打探的也清楚，只几日便顺利抓到人返京。
刚进京没两日，准格尔部叛乱，屠边城三座，帝王震怒，阿贵奉命出征。
展昭也一同离了京，进军营做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小兵。
满人治军严谨，以阿贵地位，虽不是不能提拔无名之人做亲兵，但是那样的兵在军营里绝对会被人看得起。展昭又不是没有本事在身，何必走那些没必要的裙带关系。
左右只不过是慢一些，他早晚会爬到上面去。
与准格尔部打的第一场，是遭遇战。
这一队人马没能按照预料的深入准格尔再动手，而是在边缘便和一队兵马打了照面。
若是还想深入草原，便不能叫这些人有任何一个能活着回去报信。
这些准格尔人屠了三座城池，妇女老幼未有放过，如今撞上煞星带队来剿，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准格尔草原上的这些人，从来都不是愿意低头的武士，他们游荡劫掠的生活习惯已经一代代刻在了骨头里。
游荡是为了放牧，劫掠是为了过活。
最开始会有这种习惯只不过是为了存活，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如此行为无可厚非，但当国家逐渐稳定，这样的习惯却只会为他们自己带来覆灭的恶果。
展昭是队伍中后段的普通步兵，遭遇之时是队伍最前的那些骑兵先与对方的骑兵遇上，两方直接展开马战。后方步兵迅速往前补上缺口，但是步兵在面对骑兵的时候，总有些先天的弱势。
马本身是有冲力的。马上的人若是足够有经验，甚至可以不需要浪费任何脚力，只需要驾马冲撞便能将步兵阵冲散。
这样不行。
对方都是骑兵，己方步兵却有半数，这般即便是胜了，己方步兵也会有太多不必要的伤亡，这是展昭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展昭第一个夺了对方的马，做出了表率。
有了第一个人做到，就会有人看到之后的好处，就会有人效仿。
夺对方马的不仅仅有步兵，还有本军的骑兵。步兵马术大多不如骑兵，甚至有夺了马一下子没上去被敌人一枪丨刺中摔落马下的。骑兵可以把自己的马给身边的步兵，自己再去夺对方的马。
初时这法子其实不错，可是这打着打着，战局就变得有点奇怪。
似乎重点已经从“杀敌”变成了“抢马”。
无论是准格尔部还是这清军，都是。
而因为抢马这一不务正业的目标，导致了这一战，比原本预计的死亡人数超出了将近两倍。
这并不在展昭意料之中。
虽然最后这一队准格尔部的人被杀光，马也几乎都收缴，展昭也因为勇武被提了位阶，但是这件事也给了展昭一个教训。
高高在上太久，他竟忘了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尽如人意。
拾回上古记忆之后，他的日子过得太顺了，顺利到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生命，和这天地万物没有什么不同。
人皇伏羲，也不过是上古时候拼杀到最后活下来的一条生命罢了，他又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料事如神、计划无疏呢？
神力是倚仗，但不能成为依赖。
无论是“展昭”还是“展云鹏”，都需要也希望能够以“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
也一直以来都在这么做。
剥离法魂下世，经历这般痛楚，所求为何？
保一界清平喜乐。
只是单纯的，希望尽了自己所能尽的一切力量，保护自己家人所在的世界平安，保自己看大的那些子民无虞。
人皇伏羲，从来，也不过是个这般的“普通人”。
可是这几世历练之后，重新拾回过往力量的过程中，在不知不觉之间，居然迷失了。
自己所求，虽希望有运筹帷幄只能可决胜千里之外，但是那目的，从不是为了攻略什么，从不是为了以谁为棋，叫什么事在自己控制的范围里发展下去。
哪怕是以“保护”为名。
人皇伏羲从不是个掌控欲强的人，最初带着子民开拓之时，也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子民里有更多的人活下去才回去努力调动一切能调动的资源，筹谋路线战略，但却也不会为了保护而将那些子民彻底养在笼中呵护。
上古之时灵兽众多，人类势弱，却也懂得靠着协同作战为自己赢得生存的底气。
那个时候，伏羲从不会随便出手，哪怕几乎每次狩猎都有人因此而死。
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这些没有神力的人类，在离开他们这一家之后，也能有自己活下去繁衍生息的本事。
展昭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轻慢起这些世界的，或许，是在脑袋里知道那些剧情的前提之下，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这是何等傲慢的想法啊。
展昭坐在帐顶，望着漫天星子。
星轨无变，心之所向未改，但是已有所悟。
那些为自己提供了便利的“已知剧情”，从此后，再不能成为他自视高人一等的理由。
居于此世，便为此世之人。
这些世界的经历，再不是一场场大梦。
他现在，活在这里。
展昭活在这里。
现在所在，即为真实。
这些可以看到的景色，可以触摸到的兵刃马匹、日日相对的战友，全都不是虚妄。
庄周梦蝶，自以为蝶，无法分清梦与现实。
而于他而言，这些梦境，从不是梦境。
梦该醒了，展昭，只应该活在现实中。
一年半后，阿贵带领的这一支清军彻底令准格尔部归顺，班师回朝，帝大悦，赏赐丰厚。
李渔军功卓著，赐将军位，为章佳阿贵副将，军心归服。
此后多年，二人辗转岭南、漠北、高丽、琉球、台丨湾、日丨本，最终西去藏地，为这大清打下了盛极的版图。
从西藏回京，两人都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蒙圣上体恤，尊将军位，却无需再带兵出征。
皇上原本为两人备了相邻的将军府，却在某一日上门游访之时，哭笑不得地发现这俩人居然悄悄把府宅打通住到了一起，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命内务府着人将这两座府门在正中合为一处上挂两块紧邻的匾，算是免了两人私自造府内改的罪。
只是那之后，皇帝越发重用二人。
这两人既然已经注定不会受子嗣所累，又没有什么大欲求，心怀天下。这样的人，一定会真真正正为了这个国家而思而想，为这个国家做出最正确的建议。
皇帝身体虽好，但在国事上殚精竭虑，就在两人常驻京中的第四年春末，归天了。
幼帝继位，却非历史上的嘉庆，令妃所出十五子永琰，而是乌拉那拉继后所出皇十二子，永?。（怎么有种在写还珠同人的感觉==）
永?性至孝，有些像是展昭和白玉堂带大的那个朱允?桑?庋?男宰邮屎鲜毓??涫堑弁跎心暧祝??鞘?甑哪炅洌??涣肆侥昃鸵?蠡椋?舱?鞘屎辖痰嫉哪晁辍
阿贵的命数很长，从幼帝继位，到大婚，到亲政，到这皇帝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切切实实将一个国家打理得很好。
享誉京中的美少年和?，正是在幼帝继位那一年入了仕，受两人提携，后成忘年之交，亦是永?一朝肱骨之臣，在和?的打理下，国库充盈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皇帝在民间开的各种铺子也兴旺昌隆，商铺的收入比税收还多上许多，以至于这一朝，税赋减轻，又无战事极少屯兵，百姓和乐，民心归一。
至于朝堂之上……刘墉与其为帝王左膀右臂，但纪晓岚早就被外放到不知何处去了。
纪大烟袋那个自命不凡的色中饿鬼，并不适合这个朝堂，还是叫他闲云野鹤的出去吟诗作对罢。
章佳阿贵八十岁那一年的盛夏，两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双双病逝于府中，留下遗书，称此府归于朝廷，两人也无需什么大葬，但求火化后散于天地间。惟愿帝王行仁政、施仁道，令世道清平，百姓安乐。他们哪怕是死了，精魂也不会离开这片土地，永远守护着这个天下。
帝阅而垂泪，将此书告于天下追封两位将军为镇国、经国大将军，赐王位，号京越王、京平王，此后半生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刻懈怠。
其后二百年，大清船队带回欧洲新式器械，和平改革就此拉开帷幕。
其后五百年，大清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保持着真真正正封建帝制但科学高度发达的国家。
八股已废，新学早兴。中华国粹风靡世界，中医外传，与西医在世界各地分庭抗礼。
每年新年，照例是要祭天。而自仁宣帝爱新觉罗永?始，祭天便不仅祭父母祖宗。w~
还有二王。
京越王、镇国大将军章佳阿贵；京平王、经国大将军李渔。
当今天下，早已不是分什么满汉的天下。世界上有太多的国家，若再分满汉各族，制定三六九等，有悖人权。
纵如此，李渔仍旧是所有汉臣心中的明灯。
满汉之分最明晰的年代，那人用自己的才华本事和人格魅力，达到了人臣所能达到的巅峰，与章佳阿贵一起为这大清打下了基础——无论是军事上的，还是经济上的。
如无这两人，大清版图不会扩展到如今地步。那两人留下的先进的练军、治军之法，早了西欧太多年，为后来的多次反侵略和守海战争埋下了胜利的第一个伏笔。
如无这两人，就不会有那般一心为国能够在商业低贱之时以一介重臣之身为国家经营敛财的和大人，没有那一朝的国库和那些留下的不断增收的铺子，就没有后来靠着国库秘密培养出的那一队出海的船队，也就不会那般早的进行和平改革。
京中双王，功盖后世。
当前所为之事，其影响，却并不会只拘于当下。
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之后的太多事，埋下种子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会长成什么样子，未来的模样只能交给时间。而你能做的只是将它种好，给予他自己所有的土、水、肥，还有——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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