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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白玦引 > 003
    还是没有回答,乐无忧闭起了双眼,眼帘遮住了她透着浓重悲伤的眸子,卷翘的睫毛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打下两排暗影,她的呼吸声很平静很绵长,她整个人都很平静,秋月明的问话和怒意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俊美的脸上一片冰寒,桃花眼中闪烁着阴鸷寒芒,口气已经明显不善:“回答本王的话!”

    一片沉寂。

    笼在宽袍大袖中的双拳握紧,秋月明长长吐出一口气,冷声道:“不要挑战本王的耐性!”

    还是没有回答,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抑制不住怒气,秋月明狠狠道:“女人,希望你能承受得起违抗本王的后果!”说着大步上前,一把就将侧卧的乐无忧提起来,大步流星出了房门,穿屋过院,来到先前的牢房前,站在牢房门口,秋月明勾唇一笑,邪魅道:“女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本王可以饶过你这一次。”

    幽黑水眸眨了眨,终于将视线放在了秋月明脸上,苍白干裂的唇翕动几下,像是有话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秋月明看她有些犹豫,闲闲道:“高床软枕,锦衣玉食,阴寒牢房,馊饭剩菜,由得你选。”

    乐无忧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天空,蓝天白云,时辰还早得很,今天又要看不到星星了。右手下意识转动左腕上的镯子,脚下已经主动跨进大牢正门。

    “你!”秋月明气绝,一张妖娆妩媚的脸蛋铁青一片,眼里燃烧着两簇怒焰,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恨恨道:“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本王关进天字一号房!”

    天字一号房是王府私牢中最顶级的一处牢房——严格说来它根本不是牢房,而是一个铁笼子,长宽高不过三尺,成年男子勉强能蜷缩进去,只是进去了便再也动弹不得。乐无忧中等身高,刚刚能坐进去,上身勉强能挺直,不至于压到伤口。

    王府地牢分三六九等,天字号是最难受的,尤其天字第一号。这个笼子之所以能在整整五十间牢房中数第一不是没有道理的:笼子用铁索吊在空中,距铁笼两侧各半丈之处竖了一根丈半高的精铁柱子,犯人关进去之后,便有人将笼子重重推向左侧,待笼子狠狠撞上左侧铁柱之后受到剧烈震荡,又会弹过去撞上右边的柱子,如此循环往复,犯人便在笼子中承受剧烈撞击。最可怕的是铁笼各面栅栏之间相距较宽,犯人的臂膀可以伸出,然而栅栏上裹了一层满是倒勾的铁皮,只要犯人承受不住撞击将手脚伸出去,缩回来时一定会扯下一块皮肉,即使不缩回,笼子在受到剧烈撞击的时候也会把人的皮肉撕下来。

    天字一号房是专门为安亲王爷秋月明最痛恨的仇敌准备的,受刑的向来都是他下决心要杀的人。

    乐无忧冷眼看着笼子降下,冷眼由守卫将她塞进笼子,再冷眼看着笼子一点一点升起。四名侍卫爬上左侧一个不大的平台,将一个长长的铁钩子搭在了吊着笼子的铁索上面。

    “女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秋月明邪笑,菱唇勾起,风情无限。那双魅惑的桃花眼中,七分怒意,还有三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安。

    乐无忧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栅栏。她的伤太重,经不起剧烈震荡,左右两面是铁柱,她只有背靠着后面的栅栏,抓住前面的栅栏来稳住身子,一旦后背撞上两侧的栅栏铁柱,这条小命就真的完蛋了。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死了就再也看不到星星了,她还不知道哪颗星星是她的霜哥哥,她还不能死。

    盯着半寸长的倒勾,乐无忧一脸凝重,然后缓缓举起双手,伸到面前深深看了一眼,光用手不行,她现在手上没有多少力气,这个笼子看起来那么重,等会儿撞击之力一定很大,她的手不一定能抓牢。

    视线缓缓移到手臂上,这两条细嫩的手臂上还有好几道鞭痕,水眸微微眯起,思绪飞回了三年前。

    那个一身青衫的英俊少年万分心疼,小心翼翼往她左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吹气,一边埋怨道:“叫你不要去你偏不听,战场那么危险,你这是何苦来哉!”

    夜雪,雪哥哥,无忧身上又添了好多伤疤,只是这次你不一定有机会再埋怨我了……

    “女人,这个笼子一旦动起来,没个一天一夜是停不下的,你可想好了!”似警告似提醒又似威胁的声音再没了戏谑,隐隐透着一股子焦急,那份不安越加明显,秋月明自己都察觉到了,只是当着下属的面,她若不开口求饶,他又如何拉的下脸来退让!

    “刺啦”“刺啦”,裂帛声响起,乐无忧竟将两条衣袖撕了下来收在怀中,秋月明一愣,刚觉得不妙,来不及思考她到底要做什么,就看见她将两条满是鞭伤的白嫩臂膀穿过栅栏狠狠扭住,立时几十根倒勾狠狠刺入那两条已经疤痕累累的玉臂中,只听得一声隐忍闷哼,乐无忧额头上豆大汗珠滚滚而落,脸上肌肉抽动,身子直打哆嗦,鲜血溢出,片刻便将她两条手臂染上刺目的殷红。

    “你!”秋月明又惊又怒,扭头看见那四名侍卫还用钩子勾着铁索,大声呵斥道:“还不快将笼子放下来!”

    笼子放下来时,乐无忧已经疼得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神智却仍清醒着,看见秋月明走过来,她也不吭声。守卫将笼子打开要放她出来,秋月明脸色倏变,这么多倒勾勾进她的胳膊,强行将胳膊抽出的话怕是她两条手臂都要废了,然而不抽出来的话血一直流,早晚血竭而亡。

    秋月明一急,顺手抽出守卫腰间的佩刀,奋力往铁笼顶上劈去,战神何等人也?一刀下去但见火星四溅,刀刃卷起,笼子顶上的精钢不过是微微裂了一道细痕。秋月明又急又怒,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见那些侍卫傻愣愣站着,大喝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乐无忧看他急得直跳脚,再没了战场上威风八面运筹帷幄、刑房中优雅慵懒高傲狠辣的姿态,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很轻,淡淡的似有若无,渐渐的笑意加深,眉眼弯弯,秋月明看着她的笑,看着她双臂血流不止却又笑得灿若春花,心中蓦地一紧,只觉得头皮发炸后背发凉。

    他只看到乐无忧狠狠将双臂自栅栏间缩了回去,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他已不忍看那两条血肉模糊的手臂了,急忙抱着她回了栖霞苑。

    好狠!这个女人好狠!秋月明自问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这娇弱女子竟比他更狠!她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安王府的花园很大,各式花草俱全,简直就是个缩小了的御花园。盛夏时节,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引来蜂飞蝶舞煞是好看。

    乐无忧静静走在鹅卵石小路上,身后两步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环,那丫环垂首恭敬地默默跟着,乐无忧不说话,她也不敢吭声。

    不知安王府的花匠用了什么法子,园中花开得极盛,就连一些应该开败或者差些时候才能盛开的花都正怒放着。

    乐无忧很喜欢花,尤其喜欢栀子花,雪白馨香,素雅高贵,就像十五年前的白衣少年一般。

    双眼雾蒙蒙的,因为重伤而苍白的素净小脸,此时也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早晨不算毒辣的阳光在那张美丽的脸蛋上洒下一层光晕,白衣迎着微风微微飘扬,乐无忧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要乘风而去的仙子一般。

    分开小径旁的杜鹃,穿过一大片开得正艳的牡丹,乐无忧轻轻探手摘了一大束栀子花,选了三朵半开的一字排开斜插在鬓间,将手中花束凑在鼻端深深嗅了一下,脚步轻快地分花拂蕊走了出来。

    心情出奇的好,乐无忧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栀子花了,连年征战,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

    轻快地转着圈向前走,一连串清脆的笑声从花瓣一般的唇间逸出,听得人痴了。

    柳腰一旋,冷不防撞进一个宽阔温热的怀抱。乐无忧娇笑道:“霜哥哥,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洛寒霜无意识地低喃,收拢了双臂,将乐无忧抱在怀中。真美!那样欢笑的她,那样娇柔的她,真美!美得他心都颤了。

    怀中娇弱的身子一震,不是他……是啊,他已经死了,又怎会再抱住她呢?双眼闪过一丝痛苦,缓缓闭了起来。

    “是你。”依旧轻柔娇美的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撒娇意味,好像还有一点点悲伤。

    双臂收紧,一低头,幽深的黑色瞳眸对上一张微微低垂的小脸,伸手轻轻抬起,只见垂下的眼帘,长长的睫毛卷翘优雅,遮住了那双他没有见过的眸子。洛寒霜轻叹一声,幽幽道:“你还是不愿看看我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她既不反抗他的拥抱,也没有过多惊喜,只在初入他怀中之时,娇柔天真,道一声“霜哥哥”。心中微微地疼,绵延不断,像是被人在心口种了一片仙人掌,细密的针刺进心中,不激烈,却缠绵,一点一点深入灵魂,自此永无解脱之日。

    沦陷,就这么简单。

    只是两声“霜哥哥”而已。

    一个拥抱,乐无忧付出了之后的全部生命,两声“霜哥哥”,洛寒霜又会搭上什么?

    洛寒霜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搭上什么,但是此时此刻,他很清楚地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裂了,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深入灵魂的叹息。

    “你为何不愿看我?”洛寒霜的声音也染上了淡淡的悲伤,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就像茉莉花茶,闻着是沁人心脾的芬芳,可是只有喝茶的人才能体会到那丝淡淡的苦涩。w~

    只是这苦涩,远比茉莉花茶更甚许多。

    “怕看了,梦就醒了。”轻柔的女声像是从天边而来,轻轻的淡淡的,虚无缥缈不可捉摸,风一吹就散了,再无踪迹。

    梦?什么梦?她口中的霜哥哥吗?洛寒霜想问,却又怕知道什么。

    双臂再次收紧三分,感觉到一双细弱的手臂揽上他的背,轻轻地环住,小脸贴上了他的胸膛,洛寒霜的手也覆上了她的后背。

    星眸一紧,手下传来异样的感觉,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硬物硌着他的掌心,洛寒霜明显感觉到怀中柔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握住瘦弱的双肩,洛寒霜稍稍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使自己能看清那张苍白的小脸。

    “你受伤了?”焦急中透着一丝怒意。

    “无妨。”转身,仰起脸向着天空,苍白的小脸在阳光下竟有些通透,看来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美。

    “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怒意上升,或许他没什么资格生气,可是他忍不住,这个女人已经能牵动他的心绪,虽然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练白衣?一听就知道是假的,练白衣,恋白衣,那白衣是谁?

    “征战沙场之人,受些小伤不足为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淡淡的语气,好像受伤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洛寒霜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人堵了一团破棉絮,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万分难受。

    大手一带,纤弱的身子一旋,站不住脚,跌倒在洛寒霜怀里,随即被他拦腰抱起,快步走向栖霞苑。

    一直木立在一旁的丫环挽春低头跟上,眼看着洛寒霜将乐无忧抱回房间放在床上。“我……能看看你的伤吗?”有些不安,怕唐突了佳人,可是没有亲眼见到伤情他便放不下心。

    柔柔一笑,乐无忧微微点点头。见她应允,洛寒霜小心翼翼撕破她伤口处的衣衫,看到那已经结痂的伤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好重的伤!从伤口来看,这应该是箭伤,看起来很深,从结痂的情况看来,伤口应该发炎过,曾被挖除过腐肉。洛寒霜看着,隐隐觉得自己后背也有些刺疼,这么重的伤,在这么一个娇柔纤弱的身子上,该有多疼!

    “征战沙场?你……到底是什么人?”洛寒霜心里隐隐猜出了什么,西秦与南昭一战,西秦大胜,南昭被迫签下和约,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皇帝重赏了安王,朝中上下一片欢声。只是南昭向西秦讨还女将军,西秦却说并未扣留什么女将军。难道这练白衣就是南昭的女将军吗?安王何其大胆,竟敢私扣战俘不予上报!

    那么安王的意图也很明显了,不杀不放,却将她留在王府中好生照料,这不就是摆明了想要她吗!

    洛寒霜心中一紧,她是战俘,留在安王身边,会是以什么身份呢?宠妾?爱姬?总之不会是王妃,王妃的立废必须经过皇帝的同意,她是敌将,是战俘,怎能当得了王妃?

    就这么任由她受委屈么?洛寒霜心中发苦,他又能怎样?他不过是宰相之子罢了,人家可是皇帝的亲弟弟!只是,不甘心啊!更不忍心!

    “还疼吗?”洛寒霜轻轻抚上伤疤,伤口处红肿炙手,看着就让人揪心。

    “没什么,小伤而已。”乐无忧淡淡一笑,将脸扭向另一边。

    “小伤?!这还叫小伤?”洛寒霜失声惊呼,“你还受过什么伤?”

    还受过什么伤?乐无忧淡淡笑着,记不清了,手臂断过,腿断过,枪头刺进过大腿中,肩膀被箭洞穿过……伤得太多了,那些什么刀伤剑伤简直数不胜数,一副苗条白嫩的身躯上疤痕斑驳惨不忍睹……还有前几天受的鞭伤,已经惨不忍睹的双臂……

    “没什么。”乐无忧不想多说,淡淡笑道,“我累了。”

    洛寒霜听出她话中颓然之意,眼中闪过一丝受伤,拉过薄被搭在她身上,柔声说道:“好好养伤,我……我会再来看你的。”

    “嗯,好。”轻浅一笑,乐无忧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瘦弱萧索的背影。

    洛寒霜心不在焉地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一双深邃的眼睛里什么神采也没有,完全是一片暗沉的死气。

    长叹一声,洛寒霜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好端端的跟秋月明打什么赌,这下好了,不但胜利无望,无端将自己一颗心赔了进去!

    仰首向天,云端依稀浮现一张秀丽的小脸,清瘦,略有些苍白,在早晨的阳光下有些通透,似幻似真……轻笑一声,洛寒霜低喃:练白衣……恋白衣……

    花厅里,秋月明正独自对着两盏茶静坐,茶已经凉透了,人却还没来。

    秋月明长身而起,愤愤低骂:“好你个洛寒霜!真够有种的,竟敢放本王鸽子!本王倒要看看,你小子能有多沉得住气!”说完抓起一盏茶一饮而尽,随手将杯子摔了出去。

    一声脆响,上好青瓷茶盏摔得粉碎,惊得举步欲进的小丫环慌忙跪下,连声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秋月明心中郁闷,正好有个丫环撞上来了,正想着骂几句撒撒火,一看是挽春,眉头微微皱了皱,口气不善道:“不去照顾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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