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打上门去。
这就是殷流风的自信，这也是傅红雪的自信。
傅红雪道：“我娘想看马空群恐惧绝望的样子。”
殷流风道：“他知道有人会找他复仇，但他不知何时会来，便会永远在煎熬之中。”
“等这个案子告一段落。”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水汇集着从檐上流下，打在地面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殷流风打开窗子，风中传来草木混着泥土的味道。
傅红雪沐过的发披散在身后，他的头发又长又黑，摸起来十分柔软。
他擦着刀，他的刀很普通。但它如果出鞘，一定是世上最不普通的刀。
只因握着它的人，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刀客。
在殷流风看来，他不是危险的刀客，而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小雪，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以后？”傅红雪目光悠远，“我想不再过从前的生活，我想有个家，真正意义上的家。我不想再有仇恨。”
殷流风不再望着窗外，她转身看着傅红雪，“我说过，你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你想过怎样的生活？”他看她时的眼睛总是很亮，盛着星光。
殷流风笑了，那笑容妍若桃李，“我想未来一直有你。”
天光大亮，正是黄昏，暖暖的阳光照在殷流风的身上，她就像神光湛然的神女。傅红雪看着她，忽然也走进了光里。
傍晚，傅红雪出了门。
他去找叶开，而叶开在哪？不管叶开在哪，去无名居总是能找到他的。
他到的时候，萧别离正在吃饭。萧别离很会享受，他吃的是炙烤的羊腰肉，用羊杂做汤底的粉丝，还有夜光杯盛出的葡萄美酒。
萧别离对傅红雪遥遥举起杯中酒，“喝酒吗？”
傅红雪依旧是沉静寡言的模样，“我等人。”
萧别离笑笑，他笑起来别有韵味，他的人跟他的名字很像，带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苍凉。
“给傅公子上一盅新鲜的羊奶，算是小店的敬意。”
傅红雪冷道：“不必。”
萧别离又笑，他并未收回刚刚的吩咐。
“砰”的一声，门打到旁边的墙上发出巨响，一个大汉敞胸挎刀，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
萧别离温润地跟他打着招呼，而他就当没看见。
这个壮汉就是公孙断。
他对萧别离没兴趣，他已看到了让他紧张、令他恐惧的人——傅红雪！
傅红雪的面前已上了一盅羊奶。这是边城的特色，也是边城人喜欢的饮品。傅红雪尝了一口，皱皱眉。
公孙断冷笑，“只有羊才喝羊奶。”
他的嗓门很大，很难不影响到别人。零星的客人皱眉，尤其是边城本地的听了更不会开心，但公孙断是万马堂的人，他也不是讲理的人，大多人敢怒不敢言。
傅红雪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抬手又喝了一口。
公孙断又扯着嗓子大声说道：“难怪羊骚臭气熏天，原来这里有只臭羊。”
谁都知道他在说傅红雪，傅红雪也知道。他不理公孙断，收紧了握着刀的手。
公孙断得寸进尺，他走到傅红雪的桌前，一掌拍在上面，“滚开！这里是人坐的地方，老子的位置！后面的羊栏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傅红雪望着盅内晃着的羊奶，慢慢道：“我不是羊。谁是老子？”
公孙断拍着桌子，他瞪着傅红雪，“我就是老子！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马上滚！”
奶盅碎了，乳白色的液体流淌在桌子上。
傅红雪低头看着，脸色苍白几近透明，他慢慢的站起来。
公孙断猖狂大笑，他的手一直放在腰间的银柄弯刀上，“臭羊要回羊圈了，滚之前为什么不把桌上的奶舔干净？”
傅红雪抬起头，他的眼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公孙断狞笑着，不断出言侮辱。
店里的气氛仿佛凝滞，客人们紧张的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就连萧别离都握紧了手中的夜光杯。
所有人都以为傅红雪受不得这份羞辱，出乎所有人意料，傅红雪并没有爆发，他慢慢地转身往外走，还是用他那奇特的走路方式。
公孙断啐了一口，大笑道：“原来还是个跛羊。”
殷流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药材，心情很好地走在边城的大街上。
突然，她看到了叶开，他一个人，牵着一只羊。
她知道傅红雪跟她同时出门，是为了找叶开的。现在叶开在这，傅红雪呢？
她用轻功飞到无名居门口时，正听到了公孙断最后几句话，也正好对上了傅红雪红红的眼睛。
殷流风的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她无法想象她的小雪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受到了多么大的侮辱和委屈。
她一把揽住傅红雪，运气如风，弹出几枚棋子。棋子在空气中犹似流星，出现一瞬便隐没在了公孙断的腿里。
公孙断惨叫出声，他庞大的身躯倒下了，砸翻了无名居的桌子，桌子的残骸和桌上的碎瓷片掉了一地。而他顾不得那么多，抱着腿口申口今着。
“公孙断，你真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卑劣。”殷流风单臂环着傅红雪的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公孙断，“需要我提醒你几次，活着不好吗？”
她并指如刀，干脆利落的废了公孙断的内力。
殷流风掏出一锭金子，对着萧别离扔了过去，萧别离抬手接住。
“萧老板，麻烦了。这是小雪羊奶的钱和店里东西的赔偿。”
“殷小姐客气了，那可不值这么多钱。”
殷流风感受到傅红雪的颤抖，也不跟萧别离客套，点点头就往外走。正好撞见牵羊过来的叶开，殷流风知道他应该是来给小雪找场子的，也对他点点头。
殷流风召来自己的马，带着傅红雪骑上马，向远方奔去。他情绪不太好，身子一直在颤抖，殷流风不断安抚着他，“没事了，没事了。”
殷流风带傅红雪来到草原，她觉得他可能需要放松和发泄。傅红雪喘气声一阵高过一阵，他掀开了殷流风为他戴上的兜帽，任大风裹挟着砂石打在他的脸上。
殷流风闻到了细微的血腥味，她扳过傅红雪的脸，看到砂石在他脸上划出了细细小小的伤口。她瞄到他嘴角也有一丝血迹，强迫他张嘴，发现他因为紧咬着牙用力的牙龈都出血了。
殷流风又心疼又生气，她想让他停止伤害自己，却引来了傅红雪的挣扎，两人一起掉下马。好在她的爱马里飞沙十分通人性，早已减慢了速度，不然他俩不死也残。
傅红雪仍旧咬紧牙关，殷流风都想把手指伸进去让他咬，但又不忍心对他用太大的力气。她翻身压在他身上，吻了上去，吻到了一口血腥气。
傅红雪突然面露痛苦之色，他推开她，倒在地上，蜷缩着，抽搐着。他挣扎着，竭力想要站起来，却又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掀翻在地。他迷惘又无措，突然眼中滚落了两滴泪。他不想被人看到他发病时的样子，此时却被世上他最不想让她看到的人看到了。他小小的抽噎了一声，声音又低又弱，可怜极了。
殷流风迅速判断出这是癫痫的症状。她让傅红雪顺势躺倒，抽出傅红雪的腰带，松开了他的领口，使他的头偏向一侧，温柔地制止了他乱动，并用帕子擦拭着他嘴边的白沫。
傅红雪咬牙，不停的颤抖，一会儿说着：“你走，不要看我。”一会儿又喃喃，“别离开我。”
他突然想抽出他的刀，却被殷流风更快的按住手，中止了他想刺自己大腿的行为。
他本是多么坚强骄傲的一个人。
殷流风一手按着他，另一手又快又稳的为他下针，缓解他的痛苦。她的心里也是痛苦的，只因这上天给他的苦难太多。
她轻吻着他，温柔地告诉他“别怕，别怕”。
慢慢的，傅红雪的痉挛停止了，唯有呼吸仍旧急促。他就像一只倔强的小兽，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殷流风。
殷流风摸着他汗湿的头发，安慰他：“没事，你会好的，我会治好你。”
傅红雪依偎着她，说道：“或许，我本不应该生下来。”
殷流风坚定道：“不，你的存在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傅红雪突然拉过她的手，看到如玉的肌肤被砂石擦破的血痕，目光暗淡，“你受伤了，”他颓丧的低下头，“都是因为我。”
殷流风笑笑，“没事，抹上药膏很快就好了。”看到傅红雪还是很低落，她取出一壶清水和药膏，她看着药膏盒子有些怀念，“我先给你脸上的伤口上药，你再帮我好不好？”
傅红雪坚持先给她上药，他认真的清洗着伤口，抬头问她痛不痛，月光下的他美好的像一幅画。
殷流风低头笑笑，摇了摇头。
她给他上药的时候，傅红雪迟疑着开口，“这盒药……”
殷流风抬眼看他的眼睛，眼里满是笑意，“这盒药是我师弟送我的，药效很好。刚刚看到就想起了那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师弟？”傅红雪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意思。
“嗯。”殷流风坏笑着凑近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吃醋了？”
傅红雪偏头，嘴硬道：“没有。”
殷流风笑着呵他的痒，傅红雪坚持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那一笑如雪融云开，光风霁月。纯净又美好，驱散了所有阴霾。
“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傅红雪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但他眼里带笑，说道：“你笑起来才好看。”
殷流风也笑了，畅想起了以后的生活，“以后我们找一个喜欢的地方住下，每天做喜欢的事，最好能经常让你笑。要在一个环境好的地方，闲暇时我们可以四处走走，看遍大好山河。”
“大好山河……我听叶开说起过洛阳的牡丹。”
“牡丹盛开的时候我去过东都洛阳，十分美。很多人会做牡丹花饼哦，我也会，以后做给你吃。”
傅红雪点头，“嗯。我喜欢你说的生活。”
他们重新又骑上马，慢慢向小镇的方向走。
星光下，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一阵马蹄声伴着清脆悦耳的弯铃声从远方响起，很快越过了他们。殷流风看到那马上的女孩子带着甜蜜的笑，是马芳铃。
很快，他们又见到了马芳铃，还有跟她在一起的叶开。
一样是两人同骑，坐在傅红雪后面的殷流风和坐在马芳铃身后的叶开面面相觑，一时气氛十分微妙。
殷流风默默的抱紧了自己的病弱美人。
叶开突然轻呼一声，众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因为他们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血腥气。
十分浓重的血腥气，前面有一个大坑，坑的附近有一堆尸体，尸体旁边是一堆铲子。~
显然有人杀人埋尸，被他们打断了。
被杀的是慕容明珠和跟随他的少年们，整整十个人。
傅红雪身子又有些颤抖，他好像很不喜欢杀人和血腥气，殷流风收紧了双臂。
叶开也安抚着马芳铃，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片碎布。
马芳铃问他，“这是什么？”
叶开道：“这是我从飞天蜘蛛的手里拿到的碎布，他致死仍攥着它。这碎布是不是跟慕容明珠的衣服一样？因为慕容明珠就是杀他的凶手！”
傅红雪道：“那慕容明珠是被谁杀死的？”
叶开道：“我只知道杀死慕容明珠的人，是为了灭口，不让别人发现他跟慕容明珠之间的关系。”
马芳铃道：“连你也没发现？”死亡的阴影仿佛笼罩在这里每个人的身上，今天是这些人，明天会不会就是他们这些还活着的？
叶开沉默了一会儿，对傅红雪说道：“今天下午我遇到了云在天，他说找你有事。”
傅红雪道：“他并没有来找过我。”
殷流风笑，“也许他根本不是去找你。”
叶开道：“他找的不是傅红雪，那找的是谁呢？是萧别离，还是翠浓？那他为何要说谎？”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很快又分开，叶开送马芳铃回家，与他们分道扬镳。
也许今晚会是个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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