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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陌夏迎萧 > 第7章 第六章
    这时,跪在陌汐身后的风信沉声道:“殿下的确是前日就说过了。”

    众人望他,风信道:“近日殿下一直苦思祭天游事宜,昨日突发奇想,想到要从城楼跳下,拟天人之姿降临,其他安排都不需要变动。但当时殿下尚在温习仪式流程,脱不开,于是便让慕情代为转告国师,询问此举可行不可行。”

    他一抬头,目中微含怒意,道:“慕情回来告诉殿下他已经通知国师了,所以殿下才以为国师已经允许,今日便这么做了。哪里料到国师却是一无所知,还险些坏了大事?”

    众道面面相觑。国师道:“有谁听说了此事?”

    其余三位副国师连连摇头,都道没有。国师转向他,一脸愁云满面变为愠怒,道:“慕情,你这是故意知情不报?”

    他言语神情,分明已认定是慕情在其中搞鬼。陌汐望了一眼身旁一语不发跪立的单薄少年,开口道:“国师,我想,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闻言,慕情缓缓望了她一眼,目色幽黑。陌汐道:“若是刻意隐瞒不报,事后稍一对质,诡计便被拆穿了,是谁的责任,谁也逃脱不了。慕情绝非这种短视的笨蛋,不至于出此下策。况且悦神武者缺席,对同台的妖魔武者又有何益处?还望国师先听他辩解,再下定论。”

    说完,她侧首道:“慕情说吧,怎么回事。”

    慕情垂下了眼帘,轻声道:“殿下昨日交待我的事情,我是说过的。”

    国师皱眉道:“你说过没说过,我们还不清楚吗?你什么时候说过?”

    慕情道:“昨日,做完晚课后半个时辰,四位国师在四象宫休息的时候,弟子在窗外通报的。”

    国师转头问其余三位同僚,疑惑道:“昨日做完晚课后?那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刚问完,他就想起来了,脸上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尴尬的绿色。而三位副国师也是咳嗽了几声,含含糊糊地道:“也没干什么。无非就……休息,就是休息嘛。”

    见几位国师支支吾吾,众人当即心中雪亮。陌汐暗自偷笑两声。

    皇极观中,人人静修清行,基本上不能进行什么游戏,只有几样小小乐趣,聊作娱乐。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牌子戏。

    也就是打牌了。而且,只能偷偷摸摸地打,不能教其他人看见。几位国师常年在皇极观憋得慌,深中其毒。只要他们一打牌,那必然是浑然忘我、如痴如醉、歇斯底里,什么外界的声音都是听不到的。若是慕情恰巧在那时候到窗外通报,又能被听进去几个字?

    一位副国师道:“哦,那……可能是人太多,声音太小,没听清。唔,没听清。”

    国师则怀疑道:“你昨日当真去过了四象宫?”

    慕情道:“千真万确。”为证明,他便说了门外看守道人的衣着、形貌、口音,分毫不差,国师不得不信,随即又皱眉道:“那你既然去了四象宫,可以让门外道童通报一声,或者进去细说,为何非要在窗外喊?也不求证我们是不是听到了?”

    慕情低声道:“弟子并非没有试过。弟子好言好语地请求门外守卫的那位师兄了,可不知为何,那位师兄一定要与我为难,既不放我进宫去通报,也不肯帮我传信,甚至……出言嘲笑,驱我离去。”

    顿了顿,他又道:“弟子别无他法,只好绕到四象宫另一侧,在窗子外向各位国师通报。弟子说完之后,隐约听到有位国师喊了声‘知道了,退下退下’,弟子以为这就是同意了殿下的主意,于是便回去了。”

    国师们缄口不言。

    这打牌打得如火如荼之时,哪里会去听人家在外面说了什么???听到什么都会随口喊一句“知道了”,实际上,怕是连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都不知道!

    陌汐微微蹙眉道:“居然还有这回事?是哪个道童这般猖獗?对我派去的人都如此无礼,胆子倒是不小。”

    虽然陌汐平日待人相处都甚为亲和,几乎从来不摆架子,但她毕竟贵为天子之后,皇女之尊,身份摆在那里,此刻虽是跪在神像前,却毫无谦卑之态。一刹严肃,不怒自威。众人噤若寒蝉,而国师们的脸色,则变得有些微妙。

    陌汐道:“你昨天回来为何没对我说这件事?”

    慕情跪着转身,对她拜下,淡声道:“公主殿下,请您莫要追究那位师兄。我昨天回来没向您提及此事,便是不希望闹大。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您为我出面,反倒是伤了同门和气。”

    陌汐并不赞同,怫然道:“这是什么同门和气?欺辱同门和用来出气吗?”

    她向来不怎么看得惯别人欺负自己身边的人。

    闻言,一旁国师们的脸色更微妙了。

    发生这样的事,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国师们不喜慕情。

    他们不喜,身边侍奉的道童们自然也懂得他们心意,再加上慕情本身也的确不怎么讨喜,于是,同门们不给他行方便,诸般刁难非议,实为常态。这个金贵徒弟当然不是故意讽刺他们(才怪),但也确实扎了他们一下。

    慕情言语中不断后退,风信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突然道:“本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被你弄的这么复杂。如果你直接对那看门道童说你是奉公主殿下之令前来传话的,他有胆子敢不通报吗?还有,今日临出发前国师问你公主殿下去了哪里,你为何故意回答得模棱两可?你不会直接说清楚殿下就在城楼上等着队伍出发吗?”

    慕情立即清晰平稳地反驳道:“我原以为国师已经知悉此事,没想到国师会突然发问,所以才一时愣住了。可随后我就对国师言明,公主殿下已交代过不必担心,一切程序照旧即可,殿下马上便来。殿下当时是不在场,但还有许多人都听到了,何来故意?又何来模棱两可?”

    风信对他怒目而视。可仔细想想,当时慕情的确是这么说的,只是国师心急火燎,根本不敢贸然出发,真要挑,倒也挑不出大错,能证明他居心叵测。这时,陌汐道:“好啦。阴错阳差,误会一场,都别争了。”

    再争下去,你们怕不是就要打起来了。

    风信神色极不痛快,但碍于身份,不敢在神武殿内喧哗,再不说话。国师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毕竟,真要算起来,他们打牌不也误事了?于是挥手道:“唉,再说吧!咱们合计一下,回头想个法子,看看应当如何补救。你们三个都下去,把衣服脱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陌汐微一欠身,当即站起。风信和慕情则又规规矩矩地叩了一回首,这才起身,跟在陌汐身后准备退下。陌汐一脚迈出门槛,又听国师在身后道:“公主殿下。”

    陌汐回头。国师道:“今天国主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问了你许多。这几天你有空,回去看看吧。”

    陌汐莞尔,道:“嗯,知道了。”

    出了神武殿,三人穿过大片山峰,回到专门为公主殿下修建的道房仙乐宫之中,陌汐这才开始除去仪式所用的华服。

    头先便说过,上元祭天游中,悦神武者的服冠形制严格,几乎身上佩戴都每一样事物都有其喻意,不可乱一节。如,外服为白色,喻“纯圣”;中服为红色,喻“正统”;金冠束发,喻“王权”与“富贵”;怀中藏白羽,“插翅通天”(虽然她觉得像插翅难飞);袖挽飘带,则是意喻“携众生”。种种种种。

    可想而知,这一身行头,无论是穿着还是脱身,必将无比繁琐复杂。但是既然风信和慕情不在,屋子里只有她一人,也就不需担心被发现。于是,她只消在满屋子清凉的香薰之气中打开双臂,一边用法力帮她把这层层叠叠的悦神服脱下,这便行了。 m.a

    那悦神服的白衣,质地极好,纹理细腻,边缘处绣有极为精致的浅金色暗纹,华丽而不显奢靡,和妖魔的那身黑衣武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陌汐取下束发的金冠,散了长发,坐到檀床边,踢了两下脚,甩掉了雪白的靴子。

    风信和慕情似乎也换好衣服了,在门外问了一句:“公主殿下,你好了吗?”

    陌汐伸了个懒腰,道:“好了。”

    慕情便率先进来,将地上的悦神服捡起,挽在手中,指节抽了抽,几不可查地在那白衣上抚了几下。

    陌汐见慕情不动了,歪了歪头,道:“怎么了?”

    慕情很快回过神来,道:“殿下,这悦神服好像有些地方脏了。”

    陌汐眯了眯眼,道:“拿过来我看看?”

    果然,雪白的武服上,赫然印着两个小小的黑手印。陌汐看了一眼,道:“是那天上掉下来的小家伙弄的吧?记得他当时抓着我衣服不肯放手。那小家伙脸上还缠着绷带,也不知是摔跤了还是怎么回事。风信,你帮他看了吗?”

    风信正在把悦神时用的宝剑和□□包起来,郁闷道:“没看。我带他出了宫,按你说的要帮他看脸,结果他踢我膝盖一脚,妈的还挺疼。”

    陌汐笑倒在床上,指他道:“一定是因为你凶他了。不然他怎么不踢我,就踢你?”

    风信道:“没有!这小破孩儿鬼附身了一样一会儿就跑没了,不然我把他倒提着甩,吓到他哭。”

    慕情翻了翻悦神服,道:“那小孩儿别是个乞丐,身上太脏了,抓了一下就黑成这样。殿下,悦神服是不能弄脏的吧,听说兆头也不好。”

    陌汐躺倒在檀床上,随手从床头拿了本书,轻笑道:“绕城三圈,名垂青史,兆头已经是大大的好了。脏了就脏了吧,洗洗就行了。”

    顿了顿,慕情淡淡地道:“嗯,我洗的时候会尽量小心一些的。”

    陌汐翻了翻那书,恰好翻到了绘有刀法的一页,忽然想起今日在华台上的激烈过招,道:“慕情,你今天在台上打得不错啊。”

    慕情肩头微微一僵。

    陌汐又道:“我发现,你使刀,比你使剑使得要好多了。”

    慕情这才神色一松,转身,脸上竟是露出了一点笑容,道:“真的吗?”

    陌汐点了点头,道:“嗯!不过,你怕是有点急了。用刀跟用剑,是截然不同的,你看啊……”

    一说起这些,陌汐便兴致勃发,鞋子也不穿便跳下床来,以手为刀,就地演示。先开始,慕情的神色还有些复杂,陌汐给他比了一阵,他便认真看了起来。风信则挥舞着包好的□□,把陌汐赶上了床,喝道:“要打把鞋子穿好打!你是公主殿下,披头散发赤着脚,像什么样子!”

    陌汐被他赶鸭子上架一般赶回了床上,吐了吐舌头,悻悻然道:“知道啦!”说着,双手拢了拢长发,准备扎起来,再给慕情细讲。忽然,她微微愣了愣,道:“奇怪。”

    风信道:“怎么了?”

    陌汐捏了捏耳垂,道:“有一只耳坠不见了。”

    仙乐人认为,道家修行到最终的完美之境,乃是“阴阳和合”、“雌雄同体”。神明万般变幻无穷,自然不受性别拘束,可男亦可女。因此,这种理念也体现在悦神服的设计上。历来每一代的悦神武者,服饰和装束都同时拥有男服和女服的形式和细节,如耳坠,佩环等。陌汐扮演悦神武者时,也穿了耳,戴了一对耳坠。

    那是一对极为瑰丽的深红珊瑚珠,明华流转,光泽莹润,极为罕有。可是,方才陌汐拢发时才发现,原本的一对红珊瑚珠,却只剩下一只了。

    她一说丢了,慕情原本舒展开来的脸色忽然又僵了几分,另外两人却是全然没注意。风信首先就在屋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通,空手进来,道:“你就是这么丢三落四,戴耳朵上的东西也能弄不见。仙乐宫这块没看见,我出去路上找找,千万别是在祭天游的时候弄丢了。”

    陌汐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便不在意地道:“有可能。要是那样的话是找不回来的,丢了就丢了吧。”

    慕情却把他平日扫地的扫帚拿了过来,淡声道:“那珠子珍贵得很,能找着还是找找吧。看看是不是掉床底柜子底了。”说着便扫了起来。

    风信随口道:“人多手杂,别东西没找着,给人偷着捡了藏了。”

    慕情原本在一旁默默检查床底,听了这一句,忽然脸上闪过一丝煞白,猛地起身,手中扫帚“咔擦”一声,折为两段。陌汐见此微微抽了抽唇角。

    从神武殿出来后,风信就对慕情颇有微词,却没有发作。此刻见慕情居然先发作了,火道:“你干什么突然折东西?谁惹着你了?”

    慕情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含沙射影的做什么?珠子不见了又不关我的事。”

    风信历来直言直语,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指责他含沙射影,气得笑了,道:“这话你怎么不对你自己说!我说什么了?我又没说是你偷的,你自己往刀口上撞,心里有鬼吗?”

    陌汐从床上坐起,道:“风信,别说了!”

    慕情额头一下子暴了三四条青筋。风信却是当真没多想,莫名道:“怎么了?”

    陌汐不好跟他解释,只好先对慕情道:“你别误会,风信他随口说的,不是针对你。”

    慕情拳头握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发作。只是眼眶渐渐赤红,转向陌汐,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言而无信。”

    陌汐无辜道:“不是,我没有!”

    慕情闭嘴吸了几口气,目中怨愤地剜了风信一眼,再不多说,夺门而出。陌汐跳下床要去追,追了几步便被一把拽住。风信道:“殿下你鞋都没穿!披头散发地出去像什么样子?”

    陌汐只得道:“帮我拦他!”

    风信道:“你先把衣服鞋子穿了,扎好头发。理他作甚,这人平时就阴里阴气的,谁知道触到他哪根弦了,莫名其妙地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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