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民有街三巷。
长街安静,夜已深沉。明彩布坊的前门紧闭,暗黄的烛光偶现,如萤火闪烁。后门虚掩,一名壮汉满脸是血,拐着脚,身体一摇一晃地推门而入。
布坊内灯火通明。
老金坐在一堆古物中央,手中握着一只酒觥,指尖抚着觥身,目光呆然。壮汉入门,打断了他的沉思,“主爷!”
闻声,老金眼眸一翻,余光扫过他的狼狈,轻声问:“失败了?”
壮汉羞悔地垂首,开始为失败找理由。“属下潜伏在巷口准备请申画师回来,可惜半路杀出各路人马……寡不敌众,属下只能暂且退回……盼爷见谅——”
申画师经历过一场生死劫,有所提防也属正常。
他的目标不是申画师,而是巫罗的藏宝图,只是恰恰在她手中。在公在私,他也是不愿为难申画师。
可惜,要他放弃巫罗宝藏,那是不可能的。
他追寻了一生,费了多少心血和时光,从绝望到希望,从希望到绝望,来来回回,仍没有磨灭他的意志。
巫罗宝藏,他志在必得。
与冼屏丰合作,只是折中之计,知他有异心,幕后有人。申画师和孙姑娘逼落悬崖虽全力搜救,听到两人获救后,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懦夫!
现下,还得他亲自出手。
老金摆摆手,说:“这也不怪你。”
只怕下一回,想“请”申画师就难了。冼屏丰和他里里外外都找个许多回,申画师到底将藏宝图到底藏在哪里?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壮汉一听,连声感谢,退了下去。
老金回到柜台,放下手中酒觥,从暗柜中拿出一只朴实的木盒。打开木盒,里头静静地躺着一纸发黄的小笺。
笺上皆是神秘的战书体,旁人看不懂,但他费了六年时光解读了其中的文字。所以,那幅拓本一出,他一瞧便知是假的。
语无伦次的字句,颇有断章取义之举,侧面可证巫罗的藏宝图的确存在,且就在那拓本人之手。
此小笺是巫罗族人之间的通信。
以只有他们族人能懂的战书体写就。内容大概是说藏宝图被当权者误当画作搜刮入宫,盼各地的族人使计取回。
赵氏王室是百年的王朝。
老金解读了文字,首先是潜入皇宫,四处搜索。两年的太监生涯只摸清了各家嫔妃的喜好,与宫廷各式的勾心斗角,巫罗的藏宝图一无所获。
他只得继续做古董买卖的行当。
偶尔,他发现了冼屏丰,与他一般对战书本或巫罗藏宝图感兴趣。冼屏丰虽是普通商人,却拥有大量人力物力,非一般商人可及,背后肯定有人资助。
老金借机与其接近,愿意为他提供资助。
冼屏丰吃了两家茶礼,不愧是贪财的商人。
某日,冼屏丰不知从何渠道拿到开国赵氏的族谱给他研究。他一看,竟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线索。
赵氏公主曾下嫁程家。
有没有可能赵氏公主下嫁之时,巫罗的藏宝图夹杂其中带回程府呢?古书记载那名小公主,脸容姣美,琴棋书画样样皆精。
程氏人丁单薄,到了程氏三姝时,只剩小程一名独女。而小程的后人除了痴迷雕刻的长子申好松外,便只有三原国的一宝申画师了。 m.a
这名甘愿平凡,身世复杂,带着赵氏王室血脉的画师收藏着巫罗的藏宝图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老金,并不是因为冼屏丰区区片言只语,和申画师那几字战书体就认定藏宝图在她手中。
而是有根有据。
只是这名女子甘愿平凡,却不平凡呀!收留她的孙府上下不好惹,听闻樊郡王对她亦是特别看待。
要怎么样才能把她带回来,又不惊动任何人呢?
老金再度陷入沉默中。
夜,深深。
金都城陷入一片漆黑中,一路走来,已无烛光照路。江湖闲人扶着申小枝,一路送她回孙府外的街角。
“我等你的好消息!”江湖闲人丢下一句,便消失在黑夜中。
申小枝没有马上答应她。
巫罗的宝藏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上古时代最有价值的是历史研究,估计徐有墨比她感兴趣。
银两,她不缺。
她恼得是冼屏丰一伙竟敢对她下毒手。
有江湖闲人派来的人暗中保护,她不担心在黑暗中窜出的壮汉。
回到西厢,檀香在厅中等她。
一见她,便教训。“姑娘,有什么事情不能白日处理?”
一忆起她失踪的那几日,她便悬起心,若不是姑娘非要她加快河东的修葺,她定呆在西厢,寸步不离。
“檀香,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说。”
一开腔酒气四溢。
檀香掩住鼻子,叹道:“姑娘你有什么心事,不防说与檀香?檀香替你想办法。”
申小枝失踪的几日,她呆在孙府,听到了关于自家姑娘和孙家姑娘的传闻。她认为不可能,但又不可忽略孙家姑娘看申画师那火热的眼神。
申小枝步入内室,推开窗,让夜风在屋内散步。
檀香紧跟身后,非要一个回答。w~
“姑娘!”
檀香给她倒了一杯水,“檀香知你的苦,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愿意你再嫁,只是……男子伤人心,女子就不伤人心吗?请姑娘慎重考虑。”
申小枝搁下茶杯,反问:“檀香你是打哪听到那些无稽之谈?”竟然连檀香也有所风闻,可见这孙苓有多么胆大妄为。哼!
“姑娘确定是无稽之谈么?”
申小枝凤眸一闭,伸了个懒腰,叫道:“好困啊!”边说边躺下,没有理会一旁生恼的檀香。
姑娘你为何不干脆否认?
是你,
心里也有孙姑娘么?!
见她有心逃避,檀香也不追究,她退下,顺手带上门。越是在乎的人和事,姑娘越是不易下定论,不会轻易给出答案。
看来,她得多注意一个人了。
次日清晨,申画师是被人强行唤醒。
双儿说:“申画师,客人已在侧院等候。”
客人?!
跨上回廊,申小枝来到侧院。当她的目光定在凉亭上那道高壮的身影,脚下一住,她莫名的想退回去。
近日,琐事烦多,她竟然忘了他。
高右没有让她逃走,大步走来,带笑看她。“小枝,你来了!”他不知她失踪,只是本能地想念她。
“高参领。”她有礼地回道。
高右一听,一脸失望,仍鼓起勇气说:“我过几日要回边境复命,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都城,小枝!你想好了么?愿意同我一块去边境么?”
申小枝没有回答,径直踏入亭内坐下。昨日喝了些酒,头,仍隐隐作痛。檀香那丫头竟没有为她备解酒汤。哼!
高右的问题,她心中一早就有答案。
只是,不知该如何开腔,既然他执意要听一个回答,那么她便给他一个答案吧。“右哥哥,你知道我阿娘是因何而死的吗?”
“呃……不是因病……”
“我阿娘是一个极高傲的女子,可惜眼神不太好,一片痴情错付。她不恨那负心的男子,她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至死都无法原谅自己。她是因情而死的。”
申小枝停了停,继续说:“所以我……我这么多年一直看在眼里,所以我……不会对一个人钟情。不会走我阿娘的旧路,心碎而死。那一年,我错配给元二,纵是错配,我也无所谓。因为我的心底没有人,嫁给他,或是嫁给你都一样。”
这是晴天霹雳,打得高右支离破碎。
“你……你……”
他张口,挣扎几回,终,只吐出一句:“小枝,你好狠啊!”不但将两人年少的感情抹杀,更是往他胸口插刀。
那狠心的画师面对指责,却笑了笑,平静地说:“右哥哥,我同你说实话,你说狠,与你说假话,你也是一样说狠。我不过是怕了,一个人在我心里的位置太过重要的话……会教我害怕。”
高右已听不进任何话语。他起身,身子摇摇晃晃,“这……这是你的真心?”
申小枝点头。
“哈哈……”
高右仰首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会再纠缠。小枝,你放心,我回我的边缰,再也不踏入都城半步。你放心……”
申小枝回道:“那就祝高参领一路顺风!”
知她无情,却料不到她能如此冷静地。她,不再是当年的小枝妹妹,而他仍是当年的右哥哥,这辈子注定了无法在一起。
高右移步出了凉亭。
行了几步,他忽地停下,没有回首,径直问:“小枝呀,你怎能保证自己不会像你阿娘那样喜爱上某人呢?”
申小枝望着他的背影,回答:“我不能保证,但能砍断。就算是星星之火,我也不许它存在。”
高右苦笑一笑,甩袖而去,自此,他和申小枝这么多年的纠缠划下了句号。
申小枝的眼内已瞧不见高右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晃,跌坐在地。她亦不愿如此狠绝对待他。
只是她的一分仁慈,对他来讲却多一分伤害。
不对他残忍,他是不会忘记她的。
唯有如此,他才能另觅姻缘。
她看着晶莹的泪珠无声坠落……
屋脊之上,有人轻声问:“这样的女子你还喜爱吗?”
无情,无义,兼无心。
孙苓咬紧牙关,泪珠模糊了她的双眼。
早知她是无情人,连她年少时的爱慕也抵不过她的一句:无所谓。那么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孙二摇摇头,不忍再看。他又何尝不是恋着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呢?!唉,问世间情是何物,不过是一堆狗屎。
他跃身离去。
侧院之内,两人各自哭泣,屋脊上的那女子哭自己爱而不得,凉亭内的女子哭自己无法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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