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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金屋吾自造 > 第56章 东窗事发
    郎承最近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宫廷行走之间腰杆更挺直了许多。人上了年纪,心境也会随之改变。年轻时气盛至极,只想要自己建功立业大展声名,上了点岁数后,却没有比膝下一点儿女做出点成就来有些许出息,更能告慰心怀的了。

    进了少府监,几个官场同仁也纷纷道。

    “郎大人教女有方啊。”

    “英雄出少女,我辈如今不可及也。”

    “这票兑一事,眼光毒辣,时机又选得堪称精准。以后南北以前往来,通货相行,盛荣可期。票兑一举,实是利国利民哉!”

    连一向与他不对头的钱铭也在一边嘀嘀咕咕道:“歹竹出好笋。”

    郎承听其他人一番话听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也没工夫跟钱铭计较。钱铭这个倒霉催的,官场上那么要强有什么用,家里四个败家子成天要他收拾烂摊子擦赃屁股。人到中年,儿女省心才是常葆青春最有力的一方药剂。两相对比,郎承很有信心,觉得自己可以再活五百年。

    心里高兴,脸上也显出来,郎承一招手,笑眯眯问底下的官员,“入了冬,前儿不是接了鄂多敏那群狼蛮子的信么?照往年来说,今年鄂多敏的冬贡算晚了,可有说,队伍如今到哪儿了?”

    那官员今年第一次接的岁贡差事,一想到先前那鄂多敏狼蛮是拿老鹰送的信,那么老大的一只,眼睛大得像球,爪子利得像刀,想起来都心惊胆战,抹了把汗,回道:“前儿说是到了央州地界,算一算路程,约莫着这两天便到京内了。”

    郎承说好,“你今年第一次接了岁贡的差事,万万要思虑周全。鄂多敏的狼蛮子不大好打交道,行馆、吃食上都要准备好……”

    说了一通,听得那官员点头如捣蒜,又一会儿,看着天色差不多了,该往含瑛殿去了。

    皇帝在温泉别宫休养,太子理政。上方龙椅空悬,只在龙椅下首摆了张椅子,太子就端坐其上。

    前面几个官员持条出列上奏,也不是什么大事。郎承官场老油子了,重心点在右脚上,站得累了再旋回左脚去,微垂着眼,但凡事不关己,事不关少府监,外面把人当棉花弹也与他无关。

    突然之间耳朵一尖,郎承整个人从低迷的状态里醒了一半,耳朵里捕捉了一个郎字,他神色一凛,彻底醒了,眼神如刀,钉到了那慎观府执事脸上。

    慎观府执事谭铁而立之年,一张棺材板式的脸,嘴角下沉,禀道:“禀殿下,慎观府近日有报,查知郎府养女,今为三梢阁秩人位的何喜,其母当年为永昌县中娼门妇……”

    此言一出,好像水入烈油,之前死气沉沉的含瑛殿朝堂刹那间鼎沸了起来。臣工们没有立即说话,但眼神里充满了蠢蠢欲动,动作里充满了跃跃欲试。霸州匪案过后,朝堂之上,很久没有如此惊天大料了,诸多三寸之舌歇久了,难免有些寂寞。郎承位居少府监二品大员,世袭的位子,办事为人当官都溜滑得很,从没把柄落在人手上的。众人冷眼看着,这些日子里,郎承走路都带风,但若是慎观府所言为真,不跌个没头没脸都不算完。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周藏波再护着那个优伶所生的门生又如何,还不是打了金印逐出京去。

    冰火两重天,一半是怕的,一半是怒的。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招打得人措手不及,郎承多年为官,知道众人都等着他此下的反应,却不至于在朝堂之上当场发作,平复下呼吸,向上禀道:“回禀太子殿下,下官当年南下泰州考察宫汞茶叶,途径永昌县智榆时不慎遭了水盗,幸而得了两位渔民相救。下官感念在心,第二次南下时本有意与二人一聚,但因官家要事在身不好多待。当日途径永昌而已,未曾想到却碰上这何家娘子为犯了事的亡夫收尸,下官感其恩义,便将其母女,并一老母亲请入府中,悉心照养。自我这义女长大如今十七岁了,何娘子从来深居府中,安分守己,一心向佛,从不肯出来抛头露面的。”

    声音一顿,铿锵道:“今日慎观府所言,无端指人为娼。还望殿下下旨,严令彻查,还以清明。”

    眼神一沉,转向谭铁,一字一句道:“如若查证为莫须有之事,女子名声为重,谭大人空口白舌指人为娼,一句话祸及母女二人,谭大人到时候敢给在下一个交代吗?”

    谭铁哼一声,针锋相对,“有何不敢,顶戴交代给你如何?”

    这谭铁头,朝堂之上也如此意气,顶戴都出来了……太子咳一声,眉间拢起,下令彻查此事。~

    

    郎府

    入了冬,庄子上送了皮货过来,拢了来放在屋内大圆桌子上,贺氏正一条条拿起来看。忽然听得外间丫头打帘子说:“老爷回了。”

    贺氏连忙放下手里的皮子,含笑站起来相迎,上前为郎承解了外衣,转身挂在衣挂上,因道:“才儿庄子上送了冬货过来,其他便罢,我看几条皮子不错。今年难得有一条黑狐皮,手法干净,出锋出得极好。老爷不是常嫌白色太嫩,红色太招眼么。我都想好了,今年白的给昭儿,红的给喜儿,这条黑皮子就给老爷……”

    郎承沉着脸坐下,打断她,“现儿没工夫说这个,来人啊,去成满院给我请何家娘子来。”

    贺氏观他神色不好,小心问道:“怎么了?”

    郎承终究坐不住,站起来,大步朝外,叫住刚得了令欲去请人的丫头,“算了,我自己去。”

    贺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一跳,不知为何有些不祥预感,赶紧跟了上去。

    成满院里母女两个才要吃饭,突然外面丫头回说郎家夫妇来了,话音未落,郎承便从帘子外撞了进去。

    柔娘母女两个对视一眼,忙从椅子上起身,执了一礼。

    郎承单刀直入,问道:“弟妹,今儿朝上发生了点事,切关紧要,我不来问个清楚明白,实在是坐卧不住。”

    柔娘心口急跳,按耐住心绪,低眉垂眼地答:“郎大人但说无妨。”

    郎承嘴角一沉,眼中几丝尖锐,“今日含瑛殿中,慎观府谭大人具言上奏,指弟妹在永昌曾为娼门……”

    郎承话音甫出,柔娘脸色褪个雪白,恐惧的海啸从心中刮过,徒劳地动了动唇瓣,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回些什么。

    旁边熊氏兀然大喊起来,“我的天王老爷啊!青天白日的就这样污蔑别人了!谁说的,看我不撕烂那破嘴!好好的妇人,没了丈夫本就可怜,还要容得这么栽赃么!”

    郎承此话一出,老婆子哭天喊地。贺氏心里一惊,忍不住现在回想起来,当年郎承因要急公务在身,请了她们三个回府安置。喜儿身上的长命锁是她定的样式,六瓣三心的金锁中央嵌着蜜黄的猫眼石,绝无可能认错。但这妇人,倘若真的曾为暗娼,平阳京到永昌远隔千里,除非开了天眼,不然郎家人断无可能知道。

    娼门之女,入朝为官……一想,想得心惊肉跳,贺氏眼风一递,丫头会意,上前把哭天喊地的熊氏按住了。

    贺氏道:“老夫人先别急,自己慌了阵脚哭闹起来也不顶事。老爷才下朝,我一听他说这事也气得不行,八辈子的脸都让人今天给削了。何娘子来我府上这么多年,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的,谁家不死的这么编排人呢。但慎观府既然上奏了,就得查,老爷的意思是,家里先弄清楚了,要真是那群嘴碎的胡咧咧害人呢,咱们也不是任人搓圆搓扁的软脚虾,绝不让他们好过。”

    话风一转,对上了柔娘,“世间百事,打铁还需自身硬,何娘子,你先同我们交个底。实话实说,永昌县暗娼一事,于你是真是假?”

    柔娘嘴一张,感觉脑子和耳朵里都嗡嗡一片,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听不到外界的话了。嘴唇一张,旁边熊氏先说出来了,高喊:“假的假的!”

    贺氏厉声道:“老夫人先别说话!何娘子,你说!”

    柔娘扶住桌面,一手的指甲攥进掌心里,半晌,抬起头来,对上了贺氏,“假的。”

    说完这句话,扭头,疾步向前,砰地一声,撞在屋柱上。 m.a

    人顺着柱子软下来,但见柱上,晕开血色一片。

    与此同时,三梢阁中。

    何喜一出大铜楼,迎面撞上两个乌衣士。生得膀大腰圆,面目虬结。

    门神一样,无甚表情道:“劳烦何大人,跟我等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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