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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金屋吾自造 > 第50章 哀哀父母
    何喜睡了一夜,因着提前吩咐了,丫头也不敢大清早就打帘叫她。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香阳才掀了帐子,小心翼翼道:“姑娘,姑娘,那田氏来辞行了。”

    何喜睁开眼,两眼微微红肿,好似昨晚哭过了一般。香阳不敢多说,矮身在榻前替她穿好了绣鞋,绣鞋甫一穿好,何喜就噔噔走到妆台边牡丹春凳上坐下。

    抬了铜镜,一看就惊了,难看死了肿着这么两个大眼皮子,她若无其事,“蚊子咬太狠了……人等多久了?怎么还不请进来?”

    香冬替她篦发,她对着镜子把两只眼睛摸了又摸,一向爱美的人,看见这样,心里百虫似的难受。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值得么,啧,哭得丑成这样,难怪诗经上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王述有什么好的,冷着张脸,锯嘴葫芦款的,闷死了,真要跟了他往后生活一定万分的不幸,和独角戏也差不了多少。

    如此想来,心中方舒服了一些,那厢田氏进屋,深深长拜下去的声音把她纷飞的思绪一举拉拢了回来。

    “在府上叨扰了这久,实在太麻烦姑娘,我要领着小竹子回永昌探亲了,阿难他不识好歹,认不得姑娘的一片好心,也想跟着我回永昌去。我们感念姑娘大恩,下辈子做牛做马恶也得报答姑娘……”田氏致谢道,按着小竹子和阿难的头,三个人齐齐给何喜磕头。

    磕得极重,一声响过一声。

    “快起来,”何喜摆手道,身边香阳忙上去搀人,“我年轻,受不得大礼,怕折寿。你往永昌寻亲自然是好的,我托了一趟镖要走浣西,正好今日就走,你们可跟着镖局的镖师走,图个安全。至于阿难……”

    她看向阿难,“你真要走?我认了你这个弟弟,自然就把你当弟弟来看顾照养。”

    阿难看向田氏和小竹子,毫不犹豫道:“我要跟着阿娘。”

    见他如此孺慕,何喜暗自感慨,想起成满院中那个从小到大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娘亲,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压抑不住的羡慕乃至嫉妒,叹了口气,觉得这田氏半生悲惨遭遇,人还如此自坚,实在可敬可悯,忍不住与她留条后路,“你被拐了这么些年,十六年了,不是我故意触你霉头,只是世事改换,斗转星移,什么都是可能改变的。你此去永昌,若是寻不着亲,妇人家没个生计举日,终究不行。这样吧,若是没寻着亲,你只管带着两个孩子回平阳京中来。我这里有个小厨房,你一手厨艺实在是妙,到我这里当个厨娘,有月例银子,供养孩子也容易点。”

    顿了顿,意有所指,目光落在小竹子身上,“再者说,孩子将来大了,我这里还能供他们读点书,认识些人世间的道理仁义,也不枉来了这一遭……”

    田氏感动不已,拉着两个孩子又要磕头,被香冬死命拦住了,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带着哭腔,“除了我那婆婆和丈夫,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姑娘,我私心里想着,您可别嫌弃,您对我百般的好,千方百计替我着想,跟我的家人也差不了多少……”

    她心里一酸,自己那可怜的女儿,如果还在人世,也该这么大了。

    何喜一笑,“世间日子,各有各的难,遇上能帮的,就伸手拉一把,不值得什么。”

    送了田氏出去,吩咐香冬香阳给他们三人备下厚厚的盘缠,衣物,并些路上吃的东西,见有两个孩子在,又额外添了点小孩子偏爱的零嘴。

    何喜正了正头上的发簪,往窗外看去,只见蓝湛湛的天,琉璃当空一般,没有半点阴霾,她叹息一声,“但愿此去顺利吧。”

    

    送走了田氏,小厨房那头提来了早饭,何喜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才吃了几口,外间丫头轻快的声音就想起,“阿伊姐姐来了!”

    何喜正握着调羹喝粥,闻言手抖了一下。阿伊?那是娘屋里的丫头,她来这里作甚?她很久没看见娘了,娘打小就对她淡淡的,母女两个情分淡薄如水,连带着娘房里的丫头她也见得少。但是阿伊她还隐约记得,是娘最倚重的一个,小时候阿伊还抱着她,给她讲过故事,编过竹蜻蜓……

    “姑娘,哎呀,粥洒了!”香阳眼见瞅见了,急忙拿巾子上来替她擦。

    何喜随手接过巾子,胡乱揩了两下,语无伦次道:“没,没事。”

    一抬头,阿伊笑眯眯进来,冲她福了一礼,“夫人问姑娘好。”

    “好,好,”何喜忙不迭道,“你坐,你坐,来人!上茶!”

    阿伊不坐,也没有喝茶的意思,只道:“夫人近几日老梦着何老爷,总觉得心绪难平,琢磨着往千经寺寻几个比丘尼颂经拜忏,好生超度超度。因好久也没见姑娘了,今儿趁着姑娘休沐的日子,故而令我来问,今日姑娘可得空,可否同去?”

    “去!我去!”何喜心中激动得快要疯了,去,当然去,怎么不去。万年不兜搭她的人,如今铁树开花来邀她了。也许人就是这点贱性,得不到的越想要到,舔着脸也要往前凑,被她夸一下或者揉一下就哈巴狗似的绕圈不止。

    越冷眼相待的也就越想冲去撩拨,侥幸讨得一丝温度,足够冬夜被窝里翻来覆去咯咯傻笑的了。

    怎么又想起王述了……何喜隐约不悦,心里顿时悚然,头一次发现,她对王述的感情和她对娘的感情何其相似,都是对方偏冷,她剃头担子一边热,愿意热脸贴着冷屁股,讨得对方几许欢心,就觉得有一种千金不换的快乐。她在娘这里得不到的回应,在王述那里有所成就,可惜中途刹住,此生无法后续了……

    她窒了一下,把这些尽数抛之脑后,对阿伊笑得开怀,“娘是这就走么?”

    阿伊点头,嗯了一声,“府门外头马车已经套好了,夫人和老夫人都往门口去了,姑娘收拾收拾就出发吧。”

    阿伊告辞了,香冬香阳盘算着替她换件衣服。何喜垂眸看看衣服上的水渍,今日的裙子颜色深,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她摇摇头,脸上压不住的欢喜,“不换了,看不出来,不好让娘久等。”

    她撒着腿,踩着风火轮似的往外跑。

    两个丫头无声对视一眼,唇间不谋而合地两个字将吐未吐:可怜。

    

    上了马车,车内两人已经坐定。

    何喜很久没看见娘了,甫看一眼,娘还是那副柔柔顺顺冷冷淡淡的模样,这副形象和儿时稀少的印象重叠起来,她似乎没怎么变,长得还是那个样子,那副颜色。

    何喜舔着脸走到她身旁坐下,伸手要去拉她,亲亲热热的口气,“娘~”

    柔娘脸色微变,忿忿盯了熊氏一眼,不理何喜,只往旁边侧坐,避开了何喜的动作。

    何喜手上落空,垂了垂眸,也没说话。

    这小蹄子!铁抻的筋么!性子死活拧不过来。好容易借着出来忏经的机会,自己私底下命阿伊找来了喜姐儿,想着和喜姐儿套套近乎,往后行事也便利些。死蹄子,石头做的脑袋拗不过弯来,聪明脸孔笨肚肠,不打算日子,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瞪我,这是恨上了?熊氏心中暗骂,一边笑眯眯抬起手来,冲何喜招手。

    “换了季,你娘没防备,近几日有点子咳嗽。怕挨你太近传给了你,过来,你近着姥姥坐。”拉着何喜在自个身旁坐下,抬眼看,心里也惊异,这喜姐儿长得像谁?喜姐儿那短命鬼爹她见过,那倒霉催的娘她也见过,都是平常人罢了。这姑娘会长,出挑,以后光景不知怎样呢。

    熊氏挽着何喜,一脸慈爱,“我们姑娘会长,这才多少时日,出落得花一般。你啊,这眼睛像你娘,水汪汪的,招人疼……”

    像吗?何喜偷偷偏脸看去,明明娘的眼睛显得柔细,她的更圆更大一点,但姥姥如此讲。她看着看着,硬生生也看出三分神似来。

    “看见你啊,我就想起你娘怀你的时候,那时候怀相不好,吃什么都吐,胃水都要吐出来了。后来啥也吃不下,就好啃点辣椒,明明以前是从不吃辣的,为了吃点饭得拿辣椒就着,两片嘴肿得肠一样,嘶嘶抽气,没办法,还得接着吃……女人家生孩子太不易了,鬼门关里踏半只脚,你娘话少,作姑娘时便这样,在我跟前也这副样子,不单对你。你如今能耐了,须得知道父母恩情恩重如山,不要心怀芥蒂,亏待了你娘……” m.a

    何喜颌首,“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不敢忘。”

    熊氏说了一路,一到千经寺中,马车一停,柔娘就掀了帘子下去。

    熊氏脸上讪讪带笑,拉着何喜下车。

    千经寺前,有一条长街,两侧挤挤攘攘开着铺子摆着小摊,卖着香烛香蜡,千张等等,不胜枚举。因道路狭窄,容不得马车,只能步行,三人下了马车,丫头挽篮在后面跟着,走向千经寺。

    何喜容貌出众,肤色雪白,虽不带妆,也是艳色天成,比之市井女子,又高去许多。走在路上,多人瞩目。

    街边卦摊旁边一个摆卦的道士看她,低声,“这小娘皮长得倒好,水灵灵的。”

    目光移到何喜身旁,一个老得快皱了的老妪,看了都伤眼睛。再过去,一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脸尖眉淡,不知为何有几分熟悉。

    旁边卖香烛的听见他的话,这时候道:“还不噤声,当心祸从嘴出。你当那个是寻常姑娘?那位是郎府的养女,说来她本籍永昌的,与你算个同乡。不过人家与你可不同了,拜了三梢阁内作官。前儿霸州匪案听说了没有,这位女官也在里头立了功,以后前程似锦呢。你那嘴再不干不净的,不怕被人撕了啊假道士?”

    郎府?好像也有点熟。

    道士摩着手上一个龟壳,问,“那她旁边那两个是谁?”

    卖香烛的探探脖子,不确定道:“不是郎太太,郎太太常来寺中,不长这样。估计是人亲娘,人啊,同人不同命,她们能进郎府,真是上辈子修行得力,这辈子富贵是享不尽了。哪里像你我,在街头苦捱……”

    本籍永昌?郎府收养?亲娘?

    终于想起那个眉淡脸尖的女人是谁了,想当年,他还睡过呢。

    道士丢开龟壳,看着三人,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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