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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一睡一枯荣 > 第75章 往生海(十)
    很多事情原岁想不太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她心里头记挂着要早点找到枯荣,于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拍云崖。所幸高由银认路,走的都是官道,一路风平浪静,没出什么岔子。只是马车行路颠簸,原岁吐了几次后,无论她再怎么说,高由银和逢灯都不乐意将车快驱了。

    一路上,原岁也渐渐问清楚了“她”是谁,还有高由银和逢灯他们又是谁。

    “您是第六任轮回长,”高由银如此说道,“每一任轮回长一旦诞生后代,就会将所有神力留传,这个孩子便会成为新一任的轮回长。”

    原岁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并发问:“那……第五任轮回长呢?”她原本想问她的父母呢,但她终究是不习惯这么开口。

    高由银低头,手里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佛珠:“在下认识大人并不久,未曾见过第五任轮回长。”

    “我知道我知道!”叶逢灯高高地举起手,“大人您今年已经123岁啦!所以,大人的父上和母上走了也有快一百年了吧?”

    “轮回长的生命是无限的,”高由银低声接过话,“但被后代剥夺神力后,他们便将作为普通人,拥有同样的生老病死。”

    原岁沉默了一会,才接着问:“那我的父上……还是母上,是轮回长?”

    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从小跟在原岁身边的逢灯略知一二了,逢灯挠了挠头,努力地想了想:“大人的父上是第五任轮回长,母上是鲛人哦!所以大人虽然是鲛人,但眼睛是绿色的!因为绿色的眼睛就是轮回长大人才有的血统呀!”

    叶逢灯又掰着手指头算:“现在大人您有喜欢的人啦,那大人是不是很快就要生小宝宝?小灯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大人的!大人喜欢的人是鲛人吗?还是兽人族?还是普通的人族呀?”

    提起枯荣,原岁的眉眼就温柔下来,她弯着眼角笑,小小声地、有些害羞地说:“小宝宝不会那么快啦~他是人族吧,但是长得很好看,也很厉害呢!”

    “真好,”逢灯撑着下巴亮晶晶地看着原岁,“是男人还是女人呀?”

    原岁反应了一下,想着枯荣要是知道自己被别人质疑男女,大概会生气。她想着就微微翘起嘴角,对逢灯说,“你要是有机会见到他,记得要喊老大。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叶逢灯看着原岁的表情,然后紧紧地握爪,气吞山河地说:“那小灯也要像大人一样!小灯也要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原岁这才反应过来,小灯估计也是个鲛人。怪不得,她记忆中的叶逢灯明明是个很有活力、很张扬的男人来着。原岁仔细地从记忆中寻找面孔,记忆里的那个英气逼人的叶逢灯,和眼前这个软萌稚嫩的小灯,眉目之间确有相似。

    “哈哈哈,”原岁忍不住笑,她伸出手摸了摸逢灯的小脑袋,她意味深长地说,“不一定哦,也许小灯以后喜欢的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逢灯挠头:“女孩子吗?可是逢灯比较想当女孩子,女孩子才会有人保护啦。”

    原岁看着这个扎着丫鬟髻、挂着铃铛、小女孩似的娃娃,完全想象不出她长大后会选择当一个男生,她觉得这肯定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那个希望被别人保护的娃娃才会最后长成一个保护别人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等你有喜欢的人之后,你就不会这么想啦。”原岁笑着说,她一本正经地教育逢灯,“你肯定会想用生命去保护她的。”

    聊了一轮,原岁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诶?等等!小灯说她今年多少岁来着?123岁?她说的是123岁吧??她竟然123岁了吗!!!她这么老了吗!!她有那么老吗!

    原岁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然后她再捋了捋刚才的对话,又发现别的疑点,接着提问:“鲛人里面,没有绿色眼睛的吗?”

    “当然没有呀!”逢灯眨了眨自己蔚蓝色的大眼睛,伸出肉肉的手指了指,脆脆地回答,“没有的哦,鲛人的眼睛都是蓝色的呀!鲛人都是大海的孩子~”她说完又拉住原岁的手摇了摇,“但是轮回长大人是大海和度朔山的孩子哦!”

    “那我的眼睛还是鲛珠吗?”

    “是呀!”~

    “它能让看不见的人重获光明吗?”

    逢灯闻言,紧张地盯着原岁,绞着衣角不安地说:“是鲛珠就可以的呀。但是,大人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哦!不可以把自己的鲛珠给别人的哦!这样大人就再也看不见小灯啦!”

    原岁愣了一下。所以,那个时候枯荣说鲛人是绿色眼睛不出奇这些话,就是在哄她?枯荣他就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了她的鲛珠。原岁心情复杂,他一定在做着一些很危险的事情吧?看不见的他会不会很危险呀?她当时就不应该相信枯荣的鬼话,就应该把鲛珠给他的!

    原岁出神地想着,有些懊恼。逢灯情绪敏感,忍不住拉拉原岁的衣袖,再次出声提醒她:“大人,不可以的哦。”

    原岁回神,哄着逢灯:“知道啦。”

    逢灯于是扯着原岁衣角,在旁边闹哄哄地转移话题说:“大人还没问银银呢!银银,你快说呀!”

    门帘未放,驱车的僧人背着光,他摇摇头,笑着说:“在下并没有什么故事。不过流落银城,有幸被大人所救,并赐一面执象淮提镜,了却一段红尘俗事罢。”

    这也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吧?而且故事的结尾,想必也并不圆满。

    原岁体贴地没再问,岔开话题问别的了:“现在这是在哪?”

    “往前三里路,便能看见万洲的城门了,”高由银说,“估摸半日车程,便到拍云崖。”

    “终于快到了。”

    原岁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原本预计走半个月的,但严重错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中间浪费了几天在原地休息,后头驱车又慢,这段路程她整整走满了一个月。不知道枯荣那边还顺不顺利?

    原岁捶了捶在路上要被折腾散架的腰背,好奇地问高由银:“拍云崖是不是很高?是个悬崖吗?”

    “是,很高,崖下便是文海,”高由银稍稍把车驱快一些,“不曾问过大人去拍云崖作何?”

    “取件物事,再接几个人,”原岁想了想,抿抿嘴,她像是在对自己说那样,很小声地回答,“想全了一个人的执念。”

    他们到达拍云崖是傍晚时分。斜阳远远印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波光粼粼间是一片金日的余晖,烈烈浓郁得像燃烧的红金色火焰。

    拍云崖上,原岁呆呆地站在崖顶,吹着海风,有些不知所措——

    她设想过拍云崖上应该是一片焦土,满目疮痍。但很意外的,她脚下的拍云崖上很干净,海风湿润又锋利,飒飒地吹过拍云崖上裸露的石岩,连血迹都不见分毫。只有岩角细微烧焦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也许战火连天。

    岁月和雨水的冲刷,抹去了拍云崖上大部分痕迹。原岁站在崖上一脸茫然地想:尸骨呢?木仓呢?她现在要往哪里找?

    “不会在海里了叭?”原岁站在崖顶,探头往碧蓝色的海面看。海水拍击在崖边撞击起巨大的海花,轰隆隆的都是浪花翻涌的声音,原岁瞅着有些忧愁,“在海里的话,找得到的可能性就太小了呀。”

    高由银手握着佛珠,双手合十,低声询问原岁:“大人要找些什么?”

    逢灯在一旁咋咋呼呼地跟着问:“是呀,大人要找些什么呀?小灯可以帮忙找的呀!”

    原岁摇摇头,再次看了看海浪翻涌的崖底,她想了想,问逢灯:“我会水吗?”

    她之前一直腿不大好,按道理说鲛人不可能不会水的,但原岁真的从没试过,便问了问小灯。小灯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呀!大人肯定会水呀!大人在海里,就是海域里最美的鲛人!大人的鱼尾是像万物复苏生长的嫩绿,间或有美丽的银金色,头发像海藻那样舒展,每次大人坐在礁石上,大家都会来看大人呢!”

    原岁也没怎么花心思听小灯对她的彩虹屁,确认自己会水之后,她猛然从崖上跳下,一头扎进下头波浪汹涌的海里。

    而这奔腾的、喧闹的海面,在原岁入水那一刹那就忽然静了下来。原岁沉沉地往海里更深地地方坠去,她往上看,看见自己在入海的瞬间,一双莹白的长腿便幻化成一条绿色的鱼尾,大片金银色在其间飞跃,她长至脚踝的头发温柔地披散开来,被海水卷起自然的波纹,头顶是夕阳温暖热烈的余晖。

    入海的窒息感也渐渐退却,她忽的摆动了鱼尾,从下潜的姿势里扭转,一个掉头,便稳住了自己在海里的姿势。她有些奇妙地感受自己的感知,温暖的、舒服的、温柔的,就好像她本该这样、就应该这样,不知名的小鱼绕着她游走,海水的水流也似乎围绕着她,她在海里眨了眨眼,就主动往更深的海底游去。

    她在海里找到夕阳完全下沉,海底黑得什么都看不到,她摸索了一会,实在看不见,只能放弃并游回海面。高由银和小灯都在崖顶等她,看见她冒出一个头,小灯高兴地朝她挥了挥手,大声喊:“大人!”

    原岁猛一拍鱼尾,就从海面跃起,高高地,在半空中便鱼尾化腿,她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崖顶上。

    “我明早一早起来再找找,”原岁不甘心,“总能找到的。”

    第二天,又在海底摸了一圈的原岁还是一无所获,终于老老实实地告诉了高由银她要找什么:“我喜欢的人,他弟弟妹妹的尸骨在此处,我以为落入海里了。”

    高由银闻言摇头:“若是尸骨,大人不必再找了。”

    失落的原岁顿时抬头看他,高由银不紧不慢地说:“尸骨总有亡灵的味道,但这里没有,尸骨应该很早就被人清理干净了。您下海的时候,我看了执象淮提镜,似乎是一位叫乾碎的男子将尸骨收好的。”

    原岁再次愣住了:“那,木仓呢?”

    高由银:“约莫是被火烧没了吧。”

    原岁这是第二次意识到,枯荣又没对她说实话。所以拜托她找尸骨什么的肯定又都是哄她的吧。

    原岁有些难过,再次跳入海内,一言不发。她泡在海里无所事事,在想为什么枯荣要这么做,后头仔细考虑了一下,心里头或多或少有些明白:大概是枯荣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她不适合参与,或者说,他不希望她参与。

    原岁翻了一下鱼尾,就往更深的海底游去。正午的阳光正烈,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海面,将底下的珊瑚照的清清楚楚。原岁游曳着,漫无目的地在水里仰头看着浅光里的珊瑚群。忽然小灯急急地游到她身边,着急地说:“哎呀!大人终于找到您啦!我们快回去吧!”

    原岁倏忽握紧手里的平安锁,回过头去看小灯:“怎么了?”

    小灯急急忙忙拉着她往海面游去,匆匆地说:“有人闯进度朔山啦!我们要赶紧回去!”

    “度朔山离这里如此遥远,一时半会怎么赶得回去?”

    原岁说这话期间,已经随着小灯游到海面,甫一抬头,就看见一面刻着千瓣莲花的青铜古镜浮在空中,高由银闻声朝着她们的方向微微俯身,慢慢道:“走吧。”

    他转动着佛珠,那面镜子竟在空中化成一道门。

    “我们有执象淮提镜呀!”逢灯拉着懵圈的原岁跳入门内,她说,“执象淮提镜就是去度朔山的门。”

    只是在逢灯一句话的光景间,再出来,原岁就看见了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正中央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树,它的树冠大得似乎可以遮天盖地,无数的白絮在期间缭绕飞舞。这里似乎有着无数微小的生灵,飞鸟在树干上停歇,拖着极长的绿色尾羽。风和歌声一并从远方传来,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由静到动,变得更为悠长热烈。

    原岁傻傻地看了一会:“这是?”

    逢灯跪下来,恭敬地弯腰贴地,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大礼。

    “轮回长大人,这里就是度朔山,”她说,“前方便是大桃木。”

    原岁陡然想起这么一段话来:沧海有度朔,上有大桃木,屈幡三千里,枝间东北名鬼门,万鬼进出之地。

    “那这些飞着的白絮?”

    逢灯认真地回答:“那是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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