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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一枝青梅出墙来 > 第 51 章 故人
    陆莞出门时,天色尚未亮透,街巷沉在一片灰蒙蒙的冷雾中,十步开外皆是未知,惹人一阵发怵——又或许大雾是个很好的伪装,她看不清别人,别人也未必看得见她。如此想着也就松了一口气,沉下心往前迈去。

    她必须承认,自己那么早出发,其中有赌气的成分。

    不论她如何暗示自己那个莺莺只是个过客,也实在难以忽视她一次又一次撩拨邬师兄。而陆莞偏偏又不知如何处理自己对邬师兄的感情,心烦意乱中只得早早逃了出来。

    陆莞憋着一口气往前走,等拐出路口,她便产生了一种被偷窥般的怪异感——陆莞把这种怪异感归结为自己胆小,继续往集市走去。

    又走了三里路,在一个左拐后,眼前出现了一座高高的门坊,上面高悬一金字木匾,写的是“东市”二字。门坊之后的铺面鳞次栉比,在迷雾中显得多不可计。虽然路上没有什么人,铺面的门却是大开的。

    陆莞莫名有些心跳加速,突突得厉害。一步步朝里探去,很快在一家米铺里看到了隐约的人影,连忙跑过去。

    采买的是一个包着缟色头巾的大伯,大叔见她空手而来,面露惊色:“姑娘,你是来买米的?”

    陆莞摇头:“我买盐。”

    “盐在里面,你走错地了。”

    “多谢大伯。”陆莞注意到他的挑担,“大伯,你是来买米吗?”

    “不是,我是来卖米的。”

    “卖?”陆莞觉得难以置信,这样的气候,缘溪哪里来的冬稻?此刻卖的无疑是家中的囤粮,可一个家族能有多少囤粮?现在都到了卖家中口粮的地步了?

    “唉,”他重重叹出一口浊气,“其实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家里的年轻人丢了好几个,口粮就多了。”

    “我最近也听闻了不少失踪案,传得还一个比一个离奇,大伯,你们那里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看什么?还能怎么看?”大伯苦笑一声,“我就住这边上,院中二百来人,平白没了十几个——这些可都是有些功夫的好男儿啊……唉……”

    “他们有的出了门一去不复返,还有几个一夜间就没了——那床上可还躺着自家婆娘呢。”大伯叹道,“哦,对了,一个叫小方嫂的中途倒是醒了,说是在床边看到了一个黑影,当时还以为是男人起夜就没放心上,结果第二天一睁眼,她男人就找不着了。”

    陆莞眉头微皱:“这么说问题就在这黑影上?”

    “难说哦……”大伯叹气,“没准那个黑影真是她男人,他就是在起夜时出意外的。”(.

    “……”陆莞发现这个线索意义不大,一时有些沉默,看大伯站在铺中,问了句,“大伯,这铺里也没人,要怎么卖米呢?”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大伯的视线偏了,顺着目光看去——不知何时,她身边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这人身披黑色斗篷,面容隐藏在宽厚的围脖后,只露出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陆莞被吓了一跳,往边上退了一步。

    “黄掌柜。”大伯殷勤地走上去,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东西都在这了,这是清单。”

    他竟然是掌柜……陆莞惊异了一把,看这行头分明更像是个江湖客。

    斗篷男点了头,并没有清点,直接伸了手。那大伯见状接过。但当大伯将那物什放入箩筐时,陆莞大脑一片嗡鸣——他手上什么都没有,被放入箩筐的是一团虚无!这大伯是中了什么幻术不成?

    那大伯心满意足地走了,陆莞心生不妙,下意识跟着离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惊愕地看向他:“你到底是何人?”

    他的瞳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换成了一片金黄——这是黄金瞳?为什么他有黄金瞳?

    “让他过来。”斗篷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冷厉。

    他?陆莞还没反应过来此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便发现自己身边又多了一个人,心惊胆颤地瞥去——正好看到一只微微战栗的手,那手腕上露着半截她很熟悉的疤痕。

    邬师兄!陆莞松了口气,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也是光芒大放,俨然是开了黄金瞳,才能如此及时地赶到。

    “叔父。”邬南孛的声音是抖的。

    叔父?陆莞瞪大眼睛望向面前的男人。

    “你的傀儡好像一点实力都没有。”斗篷男缓缓转动眼睛,一字一顿对他说道。

    陆莞抿嘴,看他的眼神从惊异转为抵触。她知道自己的本领在这两人面前和闹着玩无异,但初见面就如此不客气,实在算不上善茬。w~

    “她不是傀儡。”

    斗篷男发出了一声嗤笑,听得陆莞很不自在,就在她头皮发麻之时,手上传来了拉扯感——她被邬师兄拉开了。

    陆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一抬头就是一片刀光剑影,急促而响亮得刺啦声随之不绝,震得她两耳疼痛。

    斗篷男出招极为凌厉,陆莞怕邬师兄吃亏,抬手施法减益。然而几乎是她施法的同时,斗篷男便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瞥了她一眼。这一眼令她头脑昏眩,一时站立不能,歪着身子朝边上趔趄,直到撞在一根柱子上才停了下来。

    他的黄金瞳……好厉害……陆莞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整个世界都在打着转,但她并不敢在这种时候闭上眼睛。

    两人身形交错,她已经分不清哪个是邬师兄,哪个是斗篷男——直到有一人倒下,吐出一口血。陆莞胸口如被揪住一般,呼吸暂停,极尽目力辨认——是邬师兄。

    那斗篷男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

    “这就是邬汲山的眼光吗?”

    这话听着刺耳极了,陆莞眉头一跳,此人对邬师兄的恶意也太大了,完全不像是他的血脉至亲,反倒像什么仇敌。

    “叔父?”

    她看不清邬师兄的表情,却也听出了他语中的不解。

    “为什么不起来?会不会太弱了?”斗篷男冷冷地举起剑,朝下扎去。

    “呃!”

    邬师兄发出了极为短促的闷哼,陆莞心疼不已,大喊道:“他还叫你一声叔父,哪有你这么做叔叔的?”

    斗篷男沉默片刻,仰天大笑:“谁是他叔父?”

    “邬南孛,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他语气大变,变得阴阳怪气,“当初是邬汲山赶我走的,我早就不是你们邬家人了。”

    邬南孛嘴角抖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当初他们选了你,让我做那个孤苦伶仃之人。现在轮到你孤苦伶仃,对着我一口一个叔父,是不是太好笑了?”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邬南孛,看着曾经的“天之骄子”面上露出震惊、茫然的表情,越发觉得享受,继续淡然开口:“啊,你这么蠢,不如我再说得明白点好了。”

    “你的灵丹,在我手上。”

    所以是他害邬家覆灭的?陆莞惊愕到整个人都懵了,直到耳边又想起刀剑相向之声,才缓过来。

    “你们这群死板守旧的蠢货!”斗篷男一边出招一边讥讽,他实在太喜欢邬南孛的反应了,这小子越是难过越是自责,他便越是兴奋,“辱没邬家的,是你们!连心法改良都不敢接受,那就带着你们那老一套入土啊!”

    “我确实对你抱过一丝希望,但眼下看来,你并没有修炼我留给你的半套心法。”

    陆莞听到这里猛然想起了什么——在修院时,是他引导邬师兄接触禁书!

    剑刃没入血肉的割裂之声接二连三,陆莞心如刀绞——这么下去邬师兄是会死的!情急之中给了自己一刀,借着这份疼痛强作清醒。这一清醒也就看到了邬师兄身上已经一片血红,连忙避开斗篷男的眼睛施法减益。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一切似乎无济于事。但即使如此,陆莞依旧不敢停止减益——只要能帮邬师兄分担哪怕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她都要去做。

    可越是反抗,她便越是意识到这样的实力差距意味着什么——挣扎是无谓的是痛苦的,早点死去才是解脱。

    邬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他一定会逼着自己对抗,直到身上没有一处能支撑他出击。陆莞浑身颤抖,转手将减益术放在了邬师兄身上。

    置之死地而后生,是眼下唯一的解。

    “他死了!”陆莞大喊,恐惧的泪水如瀑一般往下淌,“你已经杀了他了!能不能念在刚才那几声叔父的情面上,留他一个全尸?”

    斗篷男果然停了手,冷笑一声:“只是晕过去罢了。”

    他竟然一眼看穿了她的把戏?陆莞心下大骇。

    “不过,我也没想杀死他。”斗篷男收了剑,“他活着才好,总要有个故人见证我的辉煌。”

    “至于你……”

    陆莞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一动都不敢动:她不过是蝼蚁而已,与其想着如何对抗、如何躲避,不如想想如何在受虐前及时自杀。

    但她不想死,也就没有立即自杀,看着他慢慢逼近。

    “他若是死了,我便杀了你。”斗篷男从她身边走过,冷飕飕地丢下了一句威胁意味的话语。

    陆莞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才相信此人是真的放过了他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跑到邬师兄面前,替他止血疗伤……

    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陆莞再次落泪,颤抖着擦拭他额上的虚汗,他被血液染红的唇角,他残破衣袍上的血与泥,妄想还原出那个自洁自爱的清俊男子。

    为什么要这样虐待她的邬师兄啊?他到底有什么错?陆莞背起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心中一片酸楚。

    她好希望自己的减益术能强大到替他免去一切苦痛,她不想再看到他流血了,她想看到他笑啊——他有笑过吗?

    啊……她想起来了,在他们讨论成亲之事时,他是笑着的。

    想到这里,陆莞的眼泪跌地更凶了。

    他对一个“家”的渴望,根本不是常人能比的,方才又该是多大的打击?她好怕邬师兄那仅存的一点求生欲也消散了去,再挺不过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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