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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东宫白月光 > 第90章 翁中
    近北之镇。

    北地本就苦寒,一逢冬日,则终日飘雪,满山积白。

    阴日晦暗,晴云冥薄。厚雪皑皑的袤原之上,两方人马正彼此对峙着。一方,是洪致庭的帐前士卒;另一方,则是自京城远道而来的东宫太子。

    “敢问北将军,眼下这出,又是何意?孤怎不知父皇有何不仁,乃至于令孤生出不臣之心?”

    太子殿下横跨马上,手捻金辔,以一袭厚纱斗笠遮挡风雨。他身姿高挺,肩厚腰实,颇有人上之人的威严。

    太子近前环伺着轻军羽卫,个个皆披着挡雪用的斗篷。听太子如此斥责,已有羽卫愤愤不平地斥责起来:“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子殿下一心为国,忠心耿耿,从不曾有反心!你洪致庭却假借太子之口谋反,真是…真是不知好歹!如此肆意妄为,也不怕遭了报应?!”~

    自打出京后,为了尽早抵达北境与狄国蛮夷作战,太子与随行轻军一路冒雪疾驰,不分日夜地赶路。

    谁料到,他们刚到了这近北之地,才堪堪与洪致庭会了个面,便听闻了“太子与北将军共反”的传闻。

    皇帝不仁,欲废东宫,太子殿下恐储君之位不保,意图与洪致庭谋反——市井水巷间,百姓将此事说的有头有尾、一板一眼,仿佛亲眼所见,将前去打探情报的羽卫气的咬牙切齿。

    真是荒谬!

    太子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他又从不与北境往来,如何能和洪致庭合谋造反?!

    这定是洪致庭的阴谋!

    他手握大军十数年,野心增长;如今想要窃取天下,却师出无名;因此,便拿了东宫太子做旗帜,好让自己免却一个叛贼之名。

    眼下,近北的草原上厚雪纷纷,羽卫轻军连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浑身酸重。虽人在马上,但却疲累地连喘,口中化开一团又一团的白气。

    “你若敢挟持太子殿下,定会不得好死!”有人如是咒骂道。

    这阴狠的叫骂声,却并未触怒何人。只听一声豪朗的大笑,竟是洪致庭亲自从护卫之中策马行出,道:“太子殿下,无端发怒,只会平白耗费心力,给自己增添麻烦,倒不如平心静气,好好念念佛。”

    他身披赤黑重铠,胡子蛮结的面庞方硬凶狠,一双眼透着势在必得的虎狼之光。

    洪致庭本该坐镇北境,如今却亲自现身于此。料想是眼见得太子入瓮,要棋在手,便难掩雀跃之心,亲自来了。

    又或者说,北境军情从来不曾告急,洪致庭才敢优哉游哉地离开大军最前。

    “北将军,就算你挟孤以得旗帜,可终究是无法入主京中的。”太子牵紧缰绳,声音不疾不徐,“你姓洪,而非李。血脉天定,你这一辈子也只可为臣,不可为君。”

    “太子殿下,您说的对。我洪某人出身草野,又怎敢肖想取代李氏血嗣?”洪致庭丝毫没有被他的挑衅触怒,而是从容笑道,“不过,虽不可为君,但却可为君王身侧的最上之臣。如此,岂不妙哉?”

    众羽卫闻言,面色一青,个个恼恨起来。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莫非,竟还想着挟持天子,充作伪君的主意吗?!”

    “想的倒是好,也不知道群臣百姓答不答应!”

    洪致庭的话说的明白。他从不曾妄想亲自坐上皇位,不过是想让皇位上的人,成为他日后手中的傀儡罢了。

    此等行径,竟比直白地谋夺天下更要叫人不齿。他无大义之名,也无君王之命,但却野心勃勃,为人臣子,却肖想天下之权。

    太子攥紧了缰绳,轻扶面前斗笠,像是终于被触怒了,声音微震:“洪致庭!你以为,孤会任你摆布吗?你若不在此地杀了孤,但凡孤回到京中,便是你的死期!”

    洪致庭眯了眯眼,面色一沉。

    他身旁的将士连忙劝道:“北将军,切勿中了太子殿下的激将之法。您若一怒之下杀了太子,咱们可就没了大义呀!”

    洪致庭闻言,摆一摆手,道:“这点小计,我岂会中?”言谈之间,很是不屑,“我也知道,京中乃是太子殿下的地盘。只要令太子您回了京,那自有千百种明枪暗箭会朝着我洪某人的脑袋来。可我洪致庭也不是傻子。我有说过,登上帝位之人,会是太子殿下您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

    雪越发大,被北风夹裹,吹得人遍体发寒,面如刀割。洪致庭猖狂的笑声落在袤袤的雪原里,隐隐似有山原的回响。

    “你…洪致庭,你的意思是……”太子的羽卫面色刷白,几如纸片,“是要…让大殿下……”

    太子重重一勒缰绳,惊的□□宝马扬起蹄来,嘶鸣一声。飞蹄落地时,溅起一片雪泥。

    “洪致庭,孤算是明白你的打算了。”太子冷声道,“大殿下李淳才是你的合谋之人。你挟持孤,放出传言,不过是为了令孤成为谋逆之人,永世不得翻身罢了。孤若背上此等大罪,那京中唯有李淳,尚可继承皇位。”

    而洪致庭,只需在李淳掌获大权后,献上先太子之人头,对李淳做出忠心之姿,便可洗清孽名,成了潜心为谍、忠君护主之人。

    如此,既有了大义,又得了权势。

    李淳一无所有,能许给洪致庭的,唯有登位后的权势。他会沦为洪致庭手中的傀儡,令洪致庭执掌牛耳,位列群臣之首,几如天下之主。

    真是一幅好算盘!!

    洪致庭闻言,竟露出欣赏之态,粗犷地笑起来:“太子殿下倒是想的很快,把我洪某人的主意都摸清楚了!不过,就算你知道了,那又如何?你人在近北,要想回京,已是来不及了。如今,乃是你为鱼肉,我为刀俎!”

    说罢,像是要以挑衅证明此言非虚,洪致庭拍一拍手。身旁的小卒即刻拔/出羽箭来,挽弓搭箭,向着尊贵的东宫身侧激射而出。

    咻!

    箭羽破雪急飞而去,将太子的斗笠一分为二。那厚纱斗笠从他的发冠处分开,一点点向下滑落。

    洪致庭见羽箭正中标心,极为满意,猖狂地笑道:“便是我将太子殿下射杀在此,也无人会多嘴!若是太子殿下懂事,便该听话些。如此,才能活的长久!哈哈哈哈哈哈!”

    洪致庭的笑声回荡不止,太子的面容渐渐从斗笠的垂纱下显露。

    “等等,将军,这……”有将士发觉奇怪之处,忍不住皱眉提醒道,“太子殿下…似乎…并非这般长相……”

    洪致庭倏忽瞪眼,笑声也骤然止住。

    那骑在马上、被称作“太子殿下”的男子,国字方脸,颊有沟壑,竟是个四十几许的大汉。

    “你,你不是太子!北将军,咱们中计了!”

    瞬时间,洪致庭的阵营之中,便有人慌乱起来。

    ///

    京城,宫中。

    收到军报之后,已过去了一整日。

    皇帝僵坐在桌案后,面色青黑,犹如垂暮老者。一支朱砂笔在奏折上圈了又划,却始终未颁下命令,任谁担当主将,前去平镇太子之乱。

    李淳在旁伺候书墨,见皇帝面孔僵硬,犹如骤老十岁,不由叹息一声,道:“父皇,您慈父仁心,但太子却以怨报德。这等不忠不孝者,并不值得您许多烦忧。”罢了,便递过一张奏信,低声道,“天下家国,尚需要父皇您主政。越在此时,越不可乱了阵脚。”

    皇帝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喉咙发出干瘪的声音。

    他又何尝不知道此理?最疼爱的儿子谋反,换做常人遇上这等悲凉憎恶之事,恐怕早就哭天抢地,恨泪交加;可他身为人君,却又不可显露出这般作态,还得强撑着身子处理政务。

    “朕着实是想不通…络儿,何必如此?”皇帝沙哑着问,“朕百年后,这天下都是他的。”

    李淳声色淡淡道:“想必是先前那十余年的冷待,叫太子无法释怀吧。”

    李淳所说之事,叫皇帝蓦然心虚。

    纯嘉死后,他恼恨纯嘉令他丢尽了脸面,因此,对纯嘉疑似与外男私通所生的血脉不闻不问。或是说,故意留在宫中任人欺凌。每每听闻李络如何受辱,他心底竟有一种无端的快意。

    ——纯嘉背叛了他所生的孩子,双脚残疾,受尽耻辱。想必她在地下,也会懊恨不已,质问自己为何要辜负君王。

    若是李络当真记恨着这些事……

    这…

    也并非不可能。

    皇帝心虚起来,顿觉得双肩有些发冷。他知晓李络极有才能,他若当真要逼死自己,那定有千万种方法。更何况,他本就是那种忍辱负重蛰伏十数年之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w~

    “父皇,莫急。”此时,李淳宽厚的声音响起了,“儿臣会一直效命于您。儿臣自幼承蒙父皇教导,与太子是决然不同的。”

    皇帝的面色一凝。

    他倏然想起,身旁的李淳,正是李络正名之前,他曾最为宠爱的皇子,也是他原本想立的储君。虽说平庸了一些,却是身正仁德的嫡长子。

    皇帝的心思,微微动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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