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和王玲在天台吵完架后一个人背着被摔坏的吉他去修，很多家乐器修理店都拒绝了。找着店离学校越来越远，幸好最后还是找到了一家老店愿意修复。
坐在公交车上回去的时候，宁秋安只是无意识地盯着窗外放空自己。
什么情绪都没有，可她本该愤怒或者伤心的。
身子随着急刹车往前倾，脑袋敲在前排椅背上她才意识回魂，额上一阵疼意。
像是被现实敲醒，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说什么没关系。
并不是吵完架、拿琴去修了这一切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她好不容易有些颜色的生活分明被一下子泼了瓶墨水。
告诉她，生活就该黑白分明，为人子女就该按照大人的想法活着。
不论对错，他们就是绝对的标准。对错是他们，法则规定都是他们。~
从他们选择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就再也逃不开这道束缚。
天台上王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有哪个母亲是不为孩子着想的，如果我想故意为难你就不会生下你。”
“不能总说我都是为你好，但最起码你得记得，”她的嗓音泛哑，红着眼眶，“我绝对不会让你过得不好。”
家长和孩子之间永远少不了矛盾和分歧，几乎没有哪个家庭能完全相互坦诚。大家都有很多话没能说出口，更何况能理解对方。
情绪后滞地慢慢涌上喉，快速后退的风景倒映在玻璃上，宁秋安靠着窗闭上了眼。
哽咽着，胸口像是堵了无数东西，呼吸和思考都变得迟钝。
太无解，也太无力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去伤害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一个从小就相依为命的人。
别人或许可以有很多支持和勇气，同学朋友和原本就圆满幸福的家庭告诉他们，遇到想要的就去争取，遇到分歧就对峙到胜利为止。
但她从小到大都只有王玲，连让自己慢慢脱离对她的依赖都花了好大的力气。
每次对她冷漠、对她置气后宁秋安都会后悔，会忍不住谴责自己。
所以很难受，明明王玲一直在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告诉她该做什么、未来的路怎么走……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在哪，甚至不明白自我存在的意义。
自由泯灭，喜欢都被抹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过得好。
如果这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摸索出的法则，那她是否该接受和信奉。
乱七八糟的思绪交缠在一起，她微皱眉，整张小脸都挂着悲伤，沉浸在无望的情绪中时不时抽噎一下。
思绪翻飞，心情坠地。
闭紧眼没掉一滴眼泪，眉头蹙得发酸，犹豫过也纠结过，但当她踏下公交的那一刻起，任何想法却都奇迹般的不再混乱。
只剩下一个纯粹至极的想法。
只要心底还有一丝渴望，她就一定不会放弃。
握紧拳一步步走得坚定的她那时候以为这样就是抗争努力的开始，直到再次在寝室楼下看到那抹永远熟悉的身影。
右眼皮不安地突突跳着，宁秋安下意识顿住了脚步，一瞬间就失去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仅存的勇气。
想回头、想退缩、想逃避。
韩言辰裹了件黑色的中长款羽绒服，帽檐的黑绒毛柔顺光滑得泛亮，像乌鸦的羽毛也像黑猫的皮毛。
昏暗不清的灯光很远，她站在路灯旁没动。
若有所感，韩言辰像以往一样顺着侧过头，一眼就看到了光亮外的她，躲在阴影里快和夜色融为一体，浑身散发着丧气的她。
殊不知这份丧气是因为他才有的。
“那么冷的天怎么站着不动？”他快步走到她面前，说出的话伴着白气飘在空中。
是温柔暖和着在关心的语调，但她很清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累了。”宁秋安语气低沉，没有看他，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提步就想离开。
手臂上多了道力量，她抿直唇线被迫停下，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倒不如一次性痛快地结束，她面无表情地抬眸盯着他，“挺冷的，要说什么快说。”
“阿姨不是故意为难你，”韩言辰认真地启唇说着，双眸满是克制的深意，试图劝服她，“不让你学琴也是有理由的……”
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宁秋安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沉默安静的夜晚，寒风一下下把寒意抹在脸上。w~
好像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他会帮着王玲不停地说服她，直到她屈服，直到她的所有棱角都被他们全部拔光，只能活在划好的方框里。
他还会一直继续管着她，不让她做偏离航线“出格”的事，不让她和异性有过多的交往……
光是想想就像被关在牢笼里，虽然其实她一直就生活在笼里。
明明手一直揣在兜里，指尖却冻得发僵，开始变得麻木。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想学琴？”宁秋安突然出声问，话伴着沉寂的思绪溢出，声音低浅几不可听，仿佛喃喃自语。
韩言辰没听清，微怔，“什么？”
“我说，”她动了动兜里僵硬的手指，慢慢握成拳自我温暖着想驱走寒意，“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学琴。”
没有思考一秒钟，他回答得肯定确信，“因为喜欢。”
宁秋安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点头表示正确。
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只是和他对视上就读懂了他的所有想法。
克制又清醒的，冷漠又真实的。
在现实不该谈喜欢，这种奢侈品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
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他们，简单又贫瘠地一路靠在拼命才努力走到这一步，却始终不敢谈梦想和真正的喜欢。
是刻在骨子里的清醒还是懦弱？她突然很疑惑。
“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皱着眉问出了口。
为什么他们不可以有喜好、不可以去争取自己的梦想？
静默中他们对视着，韩言辰脸上的表情再平淡不过。
“因为一无所有的我们走到这里就用尽了全部力气，”他的嗓音喑哑，每个字都沉重深刻，“你觉得再背负着其他东西能走多远？”
“更何况你的爱好并没那么简单轻松，”他比谁都明白，“而且我们已经习惯了做什么都尽全力做到最好。”
“要的东西多了，最后什么也做不好。”
要么就选择走旁边空旷平铺的康庄大道，要么就选坑坑洼洼不知道中途会不会断掉的泥泞路。这是岔路口，只能走一个方向。
“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他继续开口，“并不是所有喜欢的东西，努力就可以够到。”
“有些东西坚持也很难有结果。”
“比如呢？”宁秋安不死心地反问。
黑夜里静悄悄地只弥漫着寒意，铺天盖地的沉寂仿佛一场正在无声下着的雪。
“比如……”韩言辰轻念着这两个字，无意识轻拖着尾音，时间也被无限拉长。
“比如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低沉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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