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钺两天没有去公司,工作上的事都在家处理。
家里楼上楼下都静悄悄的,只有书房里偶尔传来几句低低的说话声。
二楼书房的门常年是关着的。平时裴钺用书房,也习惯关着门。然而这两天除了次卧,家里其他房间的门几乎都没有关过。
所有的汇报会议也都让齐锐安排在一个小时之内,避免注意力被长时间占用。每过一段时间,裴钺都会去次卧看看,确认躺在床上的人好好的,才折身回去继续忙。
裴钺一向不喜欢被人黏,觉得干扰自己的生活节奏,但是这两天他却人生第一次想要让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半步都不要离开。
那天他出差回来,下飞机看到她发的消息,本来想顺路带她一起回去,结果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最后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的时候,她被雨淋得浑身湿透,蹲在路边哭得喘不过气。
裴钺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伤心过。
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浑浑噩噩地睡着,一言不发,两天吃的东西还抵不上正常的一顿饭。
裴钺让齐锐去查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然而那天跟她一起去参加前同事孩子满月宴的沈娇也连请了两天事假。
裴钺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周晏晏这样。
戴着一只耳机,坐在书桌后面开着视频会议,裴钺抽神想着这个问题。
会议开着开着,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有人出现在书房门口。抬头看清人的刹那,裴钺“噌”地站起身,当即合上电脑。
看到她愿意从房间里走出来,裴钺难掩欣喜。因为她走出的不是那间屋子,而是那个所有人都无法进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他不喜欢她一个人。
“你起来了?”裴钺摘下耳机扔到书桌上,快步朝门口的人走过去,“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显然也没能好好睡觉,她整个人就像是大病过一场,脸上没有什么血色。
“裴钺。”她开口。
“我在。”裴钺应声。
“……我可以见见你奶奶吗?”
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面对她眼底的恳切,裴钺甚至都没有追问原因,只说:“好,我来安排。”
*
南方的冬天就像是一颗鹅卵石,圆润柔和,适宜休养身体。
徐茂贞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黑色旗袍,问站在一旁的人:“这件这么样?”
徐姨笑笑说:“您穿什么都好看。”
“不会太严肃吧?”对着镜子,徐茂贞拎着衣架在自己身上比比,“那就这件吧。”
衣服换上,徐姨上前将樱桃大小的扣子一个一个扣好。
徐茂贞微抬下巴,念叨:“最开始还以为这臭小子是喜欢白家的小姑娘,结果人去国外之后,一年半载也没见他去看过一次。”
“之前易家的孙女条件也算不错了吧,一顿饭之后也没了下文。”
徐姨接话:“知道您心里记挂这事,所以不是拒了易家的孙女之后就主动给您打电话报备,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嘛。”
这话说到徐茂贞心坎里,不过面上轻哼一声,说:“他那是怕我出面给他安排,堵我呢。”
“今天能把人带来给您看,就证明没说假话,也说明有责任心。既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交朋友倒是没什么,但是相亲的话总是不太好。”
徐茂贞舒口气:“是啊。”
“这还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带人来见我,今天就算带回来的是个男孩子,我也认了。”
“应该不是男孩子。”徐姨扣完最后一颗扣子,抬手将衣服平整平整,“看着不像是喜欢男生。”
“也是。”徐茂贞说。
“虽然我不是那种非要传宗接代的老古板,但要是他们能找到自己钟意的,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那我是不是就要当人曾祖母了?“
徐姨笑:“这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您这也想得太远了。”
“我那几个老姐妹曾孙都已经满地跑了,我还不能想想了?想想怎么啦?”
徐姨忍住笑连连点头,顺着人说。
下午太阳正好,最暖和的时候,裴钺的车停在院门外。
徐姨提前在门口等着了,看到车停下,上前去接。
三个人走进主屋客厅,徐茂贞从一份报纸里抬起头。看到站在裴钺身侧的女孩子之后,跟徐姨交换了一个眼神。
倒不是因为之前就见过周晏晏。
“吃饭了吗?”徐茂贞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话家常一般问起两个人吃没吃饭。
“已经吃过了,奶奶。”裴钺应。 m.a
周晏晏毕恭毕敬打了声招呼。上次知道裴奶奶喝茶,这次来就带了点茶叶。
徐茂贞看了眼茶几上的茶罐,说:“倒是少有年轻人知道它家的茶。”
“是一个很喜欢喝茶的叔叔推荐的。”周晏晏如实说。
徐茂贞笑着点点头,让徐姨把东西拿下去放好。
“今天晚上就在家里吃?”徐茂贞征求意见。
裴钺先开口:“晚饭我来安排吧。”
说完这一句,话题就像是戛然而止了。徐茂贞感觉好像是有事情要说,就静静等着。
周晏晏往前坐了坐:“……这样贸然过来打扰您,其实是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徐茂贞没有见孙媳妇的经验,但是还是见过儿媳妇的。这个对话有些出乎意料了。
“奶奶,您跟她聊聊吧。”裴钺请求。
徐茂贞不了解周晏晏,但是了解自己的孙子。要他说句软话,那可比什么都难。
徐茂贞开口:“那说来听听,什么问题?”
在周晏晏开口之前,裴钺起身。
虽然他很想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那么伤心,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只能跟奶奶说。但是来的路上,她一个字都没有跟他提过,显然他坐在这儿并不在她的期待之内。~
“我去跟徐姨一起安排晚饭。”裴钺说完转身离开。
客厅里只剩周晏晏跟徐茂贞。
徐茂贞是越来越好奇,眼前这个女孩子要问她什么了。
周晏晏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规矩:“我之前有跟您见过面,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上次就很想当面跟您说声感谢,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我?”徐茂贞反问。
“上次没来得及跟您说,我是靠着长空基金会资源才完成学业的。所以谢谢您的帮助。”
徐茂贞没有接话,周晏晏就继续说:“我记得装着银/行卡的那个信封上,在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你亦是苍鹰,当搏击长空’。”
“我把这句话当做座右铭一直记在心里。”
说到这儿,周晏晏稍微停顿片刻。
“两天前,我陪一个女孩子去了医院,打掉了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她男朋友全程没有露面,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有。直到手术结束之后第二天,才匆匆打来一个电话。开口便满是推脱之词,忙,没空。更……叫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竟然还摆出一副自己宽宏大量的样子,说并不是女方一个人的错。”
一想到于宛男朋友说的那些话,周晏晏情绪又有点控制不住,深吸一口气,等情绪平稳之后才继续说。
“当时那个女孩子问我,她只是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而已,从没有过害人之心,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看到她,我当时心里最强烈的一个念头就是,永远不要把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寄托在别人身上。一定要好好工作,努力赚钱,自己想要的一定要自己给。”
“然而,就在同一天,另一个人问了我同样的话。”
“问我的人是我初入职场遇到第一批人中的一个。是非常优秀,可以当做榜样的人。也是我所想的那种,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不会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
“可是她却也问我,学历能力努力并不是不如人,为什么明明离退休还有十几二十年,却落到在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的下场。”
“我并不是不知道女性在职场中的艰难,可是我总想着,只要自己足够优秀足够努力,就不会或者至少不用直面这种艰难。”
周晏晏低头:“……我一直以为我有的选的。”
想到那一张张脸,视线不禁有些模糊,周晏晏飞快眨了眨眼:“以为条条大路通罗马,结果一睁眼,却发现人在悬崖半中央,上不去下不来。”
她这两天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钻牛角尖走了极端,所以竭力想要一个平衡点,结果找来找去却找到了芳芳身上。
或许于宛跟高月姐是个例,是极端。但是芳芳不是,甚至芳芳已经拥有绝大多数人可以拥有的理想条件。
工作上自己有能力有拼劲,在家庭里,跟老公从校服走到婚纱,感情很好,两个人都喜欢小孩。双方父母为了支持小夫妻的工作,承担了大部分照顾孩子的辛苦。
可就算拥有这样的条件,还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将她往家里赶。
那就回归家庭好了。
很想破罐破摔这样说。
可是,真的回得去吗?
在恋爱都提倡AA的今天,在实现自我价值成为主流的今天,在生活养育成本如此高的情况下,失去所有经济价值回归家庭?真的回得去吗?
静静听她说完,徐茂贞并没有着急开口,只是目光深深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而眼神与刚刚已经截然不同。
半晌,徐茂贞偏头,微微一笑,开口问:“二楼有一张桌子,你想上去坐坐吗?”
桌子?
周晏晏不太明白,愣了愣。犹豫着要不要问的时候,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个八卦。
大概是刚刚传出裴钺要接手CR消息的时候,八卦裴钺背景的时候,说到银杉集团,然后有人说银杉集团的董事长有一张桌子,每个坐上这张桌子的人都可以提一个要求,据说甚至有人要到了空白支票。
而这种一听就很假的八卦,她当时当听故事一样听完就过了。
周晏晏蓦然抬眼看向徐茂贞,后者只微笑着等着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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