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于宛的朋友之后，周晏晏才离开医院。刚出医院大门，沈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提醒她别忘了今天要去参加满月宴。
周晏晏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长舒一口气。办满月宴的酒店离医院不远，但想到待会儿可能会碰小宝宝，自己这刚从医院出来感觉不太好。周晏晏算了算时间，可以回去换个衣服，于是拎着包到路边打了辆车。
沈娇说高月姐跟芳芳今天也会去。
高月姐是沈娇曾经的上级，沈娇算是她教出来的。作为部门最有sense的人，在公司几年一直都是全公司的潮流风向标。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工作就是打仗，盔甲要时刻闪亮。
周晏晏刚进公司实习的时候，对穿着打扮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后来是被高月带入门。周晏晏一度觉得她就像是《穿普拉达的女魔头》里的女魔头现实版。
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不管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是高标准，严要求。
而芳芳就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周晏晏她们进部门的时候，芳芳是前端的主管。虽然是主管，但是是对公司流程最了解的人，也不从吝啬跟人分享。周晏晏之前给许霜她们的那些资料，初版就是从芳芳那里继承下来的。
还有幽默风趣的凯哥，开心果大秋……
就因为这个团队里的这些人，周晏晏当时比相信自己更相信女装的新项目会成功。
只是后来由翎姐突然离职，剩下的人渐渐的也都散了。
周晏晏认认真真地给自己花了个妆，把平时都不怎么穿的衣服拿出来穿上。
就像是要去接受检阅一样，半点不敢马虎。
*
裴钺这几天出差在外地，说是今天回来。鉴于他们俩这特殊情况，以防万一，出门之前，周晏晏跟他报备了一下自己要去参加同事的满月宴。
出租车在酒店大门前靠边停下。
周晏晏下车，一进酒店，就看到站在大厅里的沈娇。
“娇。”周晏晏叫了她一声。
前面的人闻声回头。
两个人视线对上，然后几乎同时注意到对方今天的打扮，齐齐一愣，转瞬又不约而同笑出来。
沈娇向她伸出手。周晏晏走上前。沈娇顺势收手搂住她的腰。
“我相亲都没有这么正经紧张过。”沈娇凑近低语一句。
周晏晏笑，回：“我都想象出，要是今天邋邋遢遢地过来，高月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w~
沈娇：“肯定嫌弃死了。”
两个人说笑着上楼。
满月宴没有大办，大概只有十来桌人。周晏晏视线在大厅里一扫而过，以高月姐的风格，要是已经到了，都不用第二眼，肯定一眼就能发现。
扫过去一无所获，明显是她们先到了。
“晏晏，娇娇。”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晏晏跟沈娇回头，看到由翎朝着她们走过来。
这是自从由翎离开公司之后，周晏晏第一次看到她。虽然来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到真面对面的时候，周晏晏还是有点别扭。
不过有沈娇在，倒不至于会冷场。
“由翎姐。”沈娇打招呼。
“谢谢你们来。”由翎温和笑着。
说着，伸手搭了下沈娇的后背：“芳芳跟高月都已经到了。位置也给你们俩留好了。”
听到这话，周晏晏怔了下，又往宴会厅扫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高月跟芳芳坐在哪儿。
直到到了跟前，周晏晏才认出人。
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个人抬起头。
芳芳先开的口：“我天，我们te的两个小姑娘成大美女了。”
坐在芳芳旁边的人只是淡淡一笑：“来了。”
这次不止周晏晏，连一向反应快的沈娇也怔住。
最后还是由翎拉开芳芳旁边的椅子，让她们坐，怔住的两个人才回过神。
“高月姐。芳芳。”
打了招呼坐下。
这会儿宾客还陆续到场，由翎手搭在周晏晏的椅背上，说：“你们先聊着，我一回儿过来找你们。”
芳芳侧身摆摆手：“放心，我们是不会跟你客气的。你忙你的去。”
周晏晏坐在席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刚刚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人，并不是看得太马虎了，而是眼前这两个人跟她记忆中的人实在大相径庭。
芳芳以前很瘦，就算生完孩子体型也没有太大变化，当时办公室的人都羡慕她这神仙体质。但是此刻眼前的人，几乎是胖出了一个自己。
那种不太健康的胖。
如果说看到芳芳是惊讶，那看到高月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那种整个人都干瘪下去，仿佛眼睛都往里凹的消瘦，就算是化着妆也掩盖不住的疲态。现实跟记忆的落差，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朵生机勃勃的玫瑰枯萎成干花。
“怎么样？咱们部门的两个老幺，最近还好吗？”芳芳开口问。
周晏晏被芳芳的声音拉回神，牵起嘴角笑：“嗯，还行。”
“听说你们俩还在CR？”
周晏晏点点头：“嗯。”
“咱们那一批人，现在就只有你们两个还在CR了吧？”
周晏晏继续点头。
芳芳笑说：“也是没想到，最小的两个坚持的时间最长。那工作怎么样？”
问到这儿，周晏晏话稍微多点：“最近在忙新项目，新年准备上市了。”
芳芳怔了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过了会儿展颜笑，喃喃：“不错。”
语调一扬：“不错不错。不愧是高月跟由翎带出来的人。上市的具体时间定了吗？我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冲进店里支持！”
周晏晏正要回答，一直没说话的高月忽而笑了声。似乎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周晏晏准备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时候，高月抬头笑着看过来：“时间定了朋友圈里说一声，我也去给你们支持支持。”
说话的口吻跟记忆相差不大，刚刚心里的异样就这样掠过，周晏晏应声说好。
四个人东一句西一句，从适合办公室吃的小零食聊到明星八卦，倒也没有到没话聊的地步。
但是这顿饭跟周晏晏预期还是很不一样。
饭吃得差不多，宴会厅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周晏晏准备找合适的时机离开的时候，由翎姐把小宝宝抱了过来。
小姑娘真的长得很可爱。
凑在一起逗她的时候，周晏晏冷不防想起于宛，想起那个刚离开这个世界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么可爱。
周晏晏深呼吸，停止了这样的念头。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那奶呼呼肉嘟嘟的小手。
“好可爱啊。”
“晏晏有男朋友了吗？”由翎问。
周晏晏摇摇头：“还没有。”
由翎顿了一下，笑着说：“没有也有没有的好。姻缘自有天定。”
芳芳接过话头：“你们俩啊既然还是单身，那就痛痛快快玩尽兴，结婚生子不着急。其实结婚还好，但是生了孩子就完全不一样了。对女人来说，生不生孩子才是真正的人生分界线，千万得慎重考虑。”
周晏晏点头。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没有怎么开口说话的高月突然开口。
“我看你们俩趁着年轻，挑个不错的男人嫁了最好。”
找个男人嫁了这种话周晏晏没有听过一百遍也有九十遍了，但是这句话从其他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来，都不至于会让她像此刻这样错愕。
这是高月，是热爱自己的事业、一直说着事业比男人更重要的高月。是在职场上一往无前，像个勇士的高月。是人如其名，优秀得叫人仰望的高月。
很显然，沈娇跟她都没有管住自己的表情。高月轻笑了声：“你们俩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早点嫁人，生孩子，然后在家当全职太太，才是正道。女人把生命扑在所谓的事业上就是死路一条。我们三个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高月。”由翎出声想要制止她。
高月却不以为然，摆摆手：“有些道理让她们早点明白是好事，难不成都要走上这条死路吗？”
指指芳芳：“是不是刚刚有一瞬间都没认出来？这吃不胖睡不胖生孩子也不胖的人，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因为作为一个只生了一个孩子的已婚妇女，为了在工作上争取到一点机会，只能拼命干。差点把命都搭上去，结果呢？好项目你还是只配看着。”
“高月……”由翎伸手拉住人的胳膊。
“别拦我，你没有资格拦。”说着高月看向周晏晏。
“晏晏，你不是一直拿你由翎姐当榜样吗？当初突然就撂挑子不干了，你心里肯定也怨她吧，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不联系。可是当时趁着要换大老板，于浩要让杨明东来当女装的总监，还要把女装的项目方案拿走。杨明东算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当总监？人都骑到你头上了，你不走能怎么办？”
“费尽心血做出来的东西给别人做了嫁衣，还是那样一群人，换谁能忍得下去？”
埋在心里的疑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解开，周晏晏却傻傻发愣。
“你说是我们这些人学历不如人？能力不如人？还是比不上别人努力？好像都不是吧，可是你看我们现在，落到好下场了吗？”
高月的眼神狠狠刺痛了周晏晏，因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才在于宛脸上看到过。
她用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问她。
——“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谁，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喉咙突然像要撕裂般阵阵抽紧。
最后高月被由翎跟芳芳拉走，桌上只剩周晏晏跟沈娇坐着，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寂静，漫长的寂静。
许久，沈娇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却发现瓶子已经空了。只有高月的杯子里还剩了浅浅一指。
沈娇起身的时候，芳芳折了回来。
“高月姐怎么样了？”周晏晏问。
芳芳拍了拍她的肩，冲她露出宽慰的笑：“别担心，喝多了。”
又说：“刚刚那些话你们俩听了就听了，别往心里去。你们也知道，她是那种为了自己的事业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人，说的都是气话。只是工作上遇到瓶颈了，心里憋屈。”
芳芳拿起自己跟高月的包，离开前跟周晏晏和沈娇说：“等到新品上市的时候，一定通知一声。”
“芳芳。”周晏晏忍不住出声叫住她。
周晏晏站起身，本来她想问刚刚高月姐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可是话到嘴边，突然打了弯。话出口，说的是——
“女装新品的主题是女性力量。”
又补一句：“是我们最开始定下来的那个。”
芳芳站在几步之遥，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怔，随即突然红了眼眶，一眨眼又露出笑，轻声：“是嘛。”
周晏晏跟沈娇一起走出酒店。
“走了。”沈娇没有看她一眼，扔下这句话就转身大步离开。
周晏晏目送着她离开，看着她坐上出租车才收回视线，抬头望着天。
天还是阴沉沉的，一点阳光都看不到。
周晏晏缓慢吐出一口气，想要吹吹风，就没打车，沿着街道往地铁站走。她记得这附近有个地铁站。
走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地铁站的影子，怀疑自己走错路，就打开地图用导航找路。
又走了二十分钟，导航显示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再走几十米的就是地铁站了。
等过漫长的红绿灯，周晏晏穿过马路，然而等着她的不是地铁站，而是一片用铁皮围起来的墙，将路挡得严严实实。
周晏晏站在铁皮墙前，脸涨红，反复看自己的手机。
明明导航说这里的有路的，为什么突然就没有路了呢？
这里明明有路的，为什么会没路呢？
“啪嗒，啪嗒。”
有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视线一片模糊，手指还执拗地在屏幕上滑，滑得满屏幕都是水。因为有水，手机反应不灵敏，越不灵敏手指却用力。
明明有路的，明明有路的……
突然手一滑，手机“啪”一声掉到地上。
周晏晏低头看着掉在自己脚边的手机，怔怔看着，愣愣站着。
站了许久，阴沉的天下起雨，一滴雨打在头上。就因为这一滴雨，好像再站不稳，周晏晏捂着心口缓缓、缓缓蹲下。
大雨倾盆，盖住了一切声音。
路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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