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开会通知，原本懒洋洋的女装市场部一个鲤鱼打挺醒了过来。找本子，拖椅子，眼前时间就要到，匆匆往外走。
沈娇把工作证挂到脖子上，追上“周晏晏”，并肩往电梯间走，压低声音问：“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跟男装市场部一起开会，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钺按下电梯：“可能是开始重视女装了。”
胸有成竹地说完，发现周围三双眼睛突然齐刷刷盯着自己，裴钺前一秒的胸有成竹咔嚓断掉，疑惑。
“……能跟大老板面对面沟通难道不是好事吗？”
沈娇把手放他额头上，贴了贴，自言自语：“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呢？”
裴钺：“…………”
“晏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男装那边什么态度，跟他们一起开会咱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管我们付出了多少，人家销售额一摆出来就能压死人。”站在沈娇身后的女生说。
裴钺在女装市场部坐了这么多天，部门的人事情况基本清楚。除了杨明东这个总监，产品开发只剩周晏晏跟一个主管王倩。宣传端也只有三个人，除了沈娇，还有两个主管。一个叫娜娜，一个叫乔安。
“说不定今天是谴责+遣散会。”乔安扯扯嘴角，接着娜娜的话说。
沈娇看“周晏晏”表情不对，借着电梯到楼层把这个话题赶紧岔过去。
裴钺一行人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还没有人。
看到沈娇还有两个主管下意识坐在靠墙放的椅子上，完全没有要坐上桌的意思。裴钺忽而想到周晏晏，开会都是坐在角落里，心口微微发闷，开口叫人坐过来：“要真是遣散会，更要坐在前面听。”
沈娇看了人一眼，莫名感觉到一种想要干架的斗志，默了两秒，粲然一笑，拉着身侧两个小姑娘坐上桌：“说得对，输人不能输阵。”
四个人刚坐定，会议室门被推开，人陆续到。
杨明东、王倩跟着项目组的人一起进来。男装市场部的人最后进来。
乌泱泱的一群人。
裴钺低头回消息，听到旁边娜娜低声跟乔安说：“全是男的。”
裴钺抬眼看过去，一个个从眼前走过。
差不多五十人的会议室，女装市场部六个人，项目组快十个人，剩下的位置男装市场部的人还不够坐。以前开会都是部门领导出席，第一次全部参会，裴钺这才发现男装的人数是女装的六七倍。(.
整个部门没有一个女的，从总监到专员没有一个女的。
裴钺看了看坐在自己这排最前面的杨明东，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诶，你们坐那儿去干什么？”章建的声音突然响起。会议室的人齐齐顺着章建的目光看过去。
因为位置不够，两个男装的人坐到靠墙的椅子上。
“怎么，想开小差啊？”章建往前招招手，“来来来，坐前面来。”
两个人踌躇着站起来，因为根本没有位置，就这么愣愣站着。
“愣着干什么啊？”章建边说着边扫了对面一眼，最后目光在娜娜跟乔安身上一扫而过，问杨明东，“老杨，这你们部门新来的啊？”
一听这话，沈娇默默翻了个白眼。
杨明东干巴巴笑了笑，给王倩递了个眼神，王倩立马转头跟娜娜跟乔安说：“你们坐后面去吧。”
裴钺扫了这些人一眼。
不说什么先来后到，对面两个站着的人应该是专员级别，让两个主管让位置。还是对方的经理直接叫总监让。而作为部门领导人，一个总监连一句话都不说就让了。
整个会议室的人对这样的情况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娜娜跟乔安准备起身。
裴钺突然开口：“这么想坐，那儿不还有位置吗？”
扫了一眼最上面自己平时坐的位置。
裴钺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不管周围人的反应，跟身边的两个人说：“坐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章建当场脸就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挺着啤酒肚往后一靠：“你怕不是忘了谁养着你吧，就你们那点销售额，开得出来你们的工资吗？”
开这个会裴钺的本意是了解一下两个部门的具体情况，却没想到会听到从他这里拿工资的人竟然这样质问另一个从他这里拿工资的人。
“你刚刚说什么？”裴钺反问。
平时周晏晏虽然跟章建也不对盘，但是每次就算顶嘴，也多少要赔着笑脸，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摆脸色了，章建突然就想起上次在电梯里的旧账。
声音拔高一度：“我说，你该不是忘了谁养着你吧。”
裴钺往后一靠，忽然笑了：“那你说，谁养着我？”~
章建一拍桌子，就要跳起来，却被旁边的李敬涛摁住。后者笑得一派和气，说：“谁都不是，我们不都是靠公司养着嘛。”
忽然话锋一转，笑眯眯看着“周晏晏”：“周经理，你是来例假了吗？听说女的来例假，就会乱发火。你要是需要大家惯着你来例假，开口说一声就是，没必要这样。”
裴钺眉心一蹙。
他忽然对自己之前对这些人的评价产生怀疑。换个身份换个位置，听到的是截然不同的话，感受到的是天差地别的态度。
把一个人合理的不满扭曲成生理问题？这种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要大家惯着”这句话不就是给扭曲任何合理诉求预留空间？
裴钺想起他跟周晏晏互换身体后第一次在公司里遇到章建，似乎也是拿生理期说事。
“你们老把女人的生理期挂在嘴边，是来过？”
无比真诚又平静的语调，空气突然寂静。
站在门口的周晏晏听到这句话咬了咬牙齿才没有笑出声。要是章建知道这句话是出自裴钺之口，表情还不知道有多精彩。
在李敬涛开口的瞬间，周晏晏推开会议室的门，站在门口，顶着裴钺的脸，用最真诚好奇的目光盯着李敬涛跟章建。
盯，目不转睛地盯。
那眼神就差举个牌说，啊，原来你们还有这功能。
齐锐站在周晏晏身后，看着这两个人打配合把男装两个经理弄得哽住，实在忍不住，低头笑了下。
会议室里除了男装的有人默默低头，断续有忍不住的笑声蹦出来。
李敬涛跟章建急了。
“裴总……”
“这这这……”
周晏晏轻咳一声，坐到位置上，意味深长地说：“嗯……放心，我没有性别歧视。”
“裴总。”章建想解释。
周晏晏直接打断：“好了，开会吧。”
因为开会前这段插曲，会上男装全程压着女装。不过当着裴钺的面，说话收敛很多，周晏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尽心尽职把裴钺准备好的问题问完，边问边揣摩着这个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到下班的点，没什么事干，沈娇收拾好东西，去找周晏晏。
“宝，走，下班。”
两个人出公司的时候，看到男装那边的人正在接外卖。有吃的有喝的，两个人勉强拎走。男装那边现在业绩好，今年又有新项目，加班是常态。
两个人回头看到沈娇跟“周晏晏”，走过之后，小声嘀咕：“这么早就下班了，光拿工资不干活，这样的好事什么时候才落到我们身上啊。”
身后声音渐远，身边的人突然笑了声，裴钺肩膀被人搭上。
沈娇说：“走，找个地方吃完饭再回去。”
说是吃饭，但是从坐下沈娇面前的小酒杯一直满了空，空了满。
裴钺默默吃着自己的饭，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沈娇要是有什么事，周晏晏肯定担心。
两瓶清酒空了，沈娇喝完最后一杯，啊的一声放下酒杯。
“乔安今天跟我提离职了。”沈娇突然冒出一句。
裴钺蓦然抬眼。女装现在已经最低规模在运转，再走一个，整个部门就剩五个人？
沈娇出神地盯着手里的酒杯，仿佛自言自语喃喃：“新项目没了，女装这边现在只有一些常规性的琐事，就算再没良心，我也不能说这些工作可以让人成长，以后写进简历里会给自己加分吧。”
重重地叹了口气：“老说我们是只拿钱不做事，是天大的好事，但是要是说跟他们换，谁都不愿意。因为谁都知道，这样的钱能拿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两年之后呢？开公司又不是做慈善。到时候换工作，靠什么拿offer？能拿到什么offer？”
手插进头发里把头发往后拨，沈娇头顺势低下，脸贴着自己的胳膊，像是醉了：“明明比谁都算得清楚，明明比谁得到的好处都多，却还要摆出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骂女人是白莲花，这些人才是白莲花吧。”
裴钺从来没有遇到自己想做而不能做的事，现在看着沈娇，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当他质问作为经理为什么要做一些琐事的时候，周晏晏似乎是第一次气急败坏地跟他说如果他觉得有问题，那就给她配得上她工资。
那个时候他觉得她反应过度，可是这一刻忽然有点懂了。
想着周晏晏，裴钺脑子里自动就冒出一句“会好的”，话到嘴边，却被沈娇先一步开口。
沈娇抬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们走吧，晏晏。”
裴钺脑子嗡了一下。
“我们坚持得够久了，五年的时间花在这里，半点结果都没看到。我们还要在这儿浪费多少时间？不说怎么过自己这一关，手底下的人，难道要一直给人画饼，把人骗进来然后烂在这里吗？”
见她不说话，沈娇拉住“周晏晏”的手：“不仅是事的原因，现在是没有人了，王倩什么样你也知道。乔安一走，娜娜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要靠我们两个人吗？我们两个人能做什么？能做多少？”
裴钺没去想沈娇的问题，他只是想，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周晏晏，她会答应还是会拒绝？
当答案隐隐冒出头的时候，裴钺断然摁了下去。
“那就洗牌重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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