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钺伸手拿了一个跟她一样的：“这个，要吗？”小心翼翼开口。
在她扭头看过来的时候，裴钺全身神经绷紧。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在被她看得心里发慌的时候，终于听到她开口。
“生理期，月经，没什么好羞耻的。它就是一个再正常普通不过的生理现象，就跟喝多了水吃多了饭会想上厕所一样正常普通。”
“卫生棉，卫生巾，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它就是一块棉花，或者其他材质。但不管它是什么做的，都跟羞耻挂不上钩。所以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去买，可以去认真地去挑你自己喜欢的，就像挑自己喜欢的衣服一样。”
“如果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甚至嘲笑你，那证明那个人很可怜，既没有老师教也没有父母教。那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裴钺对上她的目光，却莫名觉得她看到的人不是自己。想到刚刚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忽然对自己的反应也生出一丝不适。
“……我，刚才好像有点反应过度了。”
“抱歉。”
听到抱歉两个字，周晏晏眼神一闪。
裴钺稍稍别开视线：“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学校里都没有女生，所以……这对我来说很陌生。”
裴钺很认真地解释，却没想到周晏晏忽然笑了。
看着她笑，裴钺先是莫名，但是下一秒也不自觉跟着笑了笑。
“你们会议论这些吗？女生的这些事。”周晏晏问。
裴钺顿了下：“不是都会。”
看他很认真地说不是都会的样子，周晏晏心里莫名感觉到一种平静。他既没有出于某种所谓的集体荣誉断然否定，也没有觉得她问这个问题是大惊小怪。
跟章建杨明东这样的人打交道久了，她已经太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平静。这让她想起小时候，一条街上的小孩也不分什么男女，天天闹在一起。
周晏晏看着裴钺，虽然他脾气大，工作上强势到几乎不听其他人的意见，还不给理由就毙掉了她筹备半年的项目。
“还是希望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多一点。”周晏晏说。
这种不以性别预设立场而对对方竖起敌意的对话实在是太好了。
“你是在许愿吗？”
他突然冒出一句意料之外的回应，周晏晏没反应过来，怔了两秒，下意识点点头：“嗯啊。”
裴钺回过头，昂首挺胸站着，一本正经地说：“那你换个愿望吧。像我这样的人？对别人来说是一种为难。”
周晏晏：“…………”
怪她话多，怪她话多。
周晏晏深吸气闭紧嘴，默默拉回购物车，把话题岔开，看了眼裴钺手里拿的，说：“这两个不一样。”
自己是照着她手里的拿的，听到她说不一样，裴钺微微皱眉来回看看，还是没有找出差别：“哪里不一样？”
周晏晏伸手挪开他的拇指，露出刚好被他手指挡住的一个数字。
280？
裴钺盯了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价格？”
周晏晏：“…………”
估计也只有他这种经济条件的会把这个理解成价格。
“是规格。”周晏晏把自己手里的标数字的地方给裴钺看，“240+280意思就是这是个组合装，里面有两种规格。而您拿的这个就只有280一种规格。”
周晏晏把货架上的所有规格都拿给裴钺看了一遍。
在知道卫生巾原来是分很多种规格的之后，裴钺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找律师的时候她会是那副表情。
“…………”
看出人觉得尴尬，周晏晏开口安慰。毕竟一个自我认知完美的人差点闹出乌龙，心理上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现在网络普及，信息获取便利，但每个人总有那么些不知道的东西，有时候不知道也很正常，不用给自己太大心理负担，只要不因为自己不知道就否认存在就已经很棒了。”
裴钺表情意外又夹杂着疑惑：“……你是在安慰我吗？”
鉴于这人的傲娇程度，周晏晏摇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人不是全知全能的事实。”
裴钺沉默了一会儿：“……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嗯？”周晏晏不明白，“什么好机会？”
“无知，说我。”
可以顺理成章地发泄之前堆积的对他的情绪。
“这有什么好说的？”周晏晏说。
“因为一个人不知道我以为的常识就嘲笑吗？嘲笑能让世界变得好一点？今天我笑你无知，然后哪天遇到我有什么不懂的时候，你再嘲笑回来，一雪前耻？然后我们就在找对方的无知里疲于奔命？”
“每个人的遭遇、人生经历都不一样，认知有差异再正常不过。只要不要因为自己不知道或者知道就否认或者妖魔化其他人就OK。我不想因为不知道卫生巾分规格就嘲笑别人，也不想站到别人头上，我只是希望有一天女孩子们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被嘲笑了，不要再因为这种事被人觉得恶心，羞耻。”
“再？”
听他语气似乎很惊讶，周晏晏笑笑，说：“看我这样把什么月经卫生巾可以挂在嘴边，不太像是经历过羞耻感的人是吗？”
裴钺没接话。脑子里全是刚刚那个小女孩深深低头的样子，他想象不出周晏晏那种状态的样子，或者他想象不出一个人可以从那种状态走出来得这么彻底。
周晏晏说：“我读初中的时候，女生们拿卫生巾都是穿个外套把手伸进书包里，然后把卫生巾塞进衣袖，生怕被人看到一眼。甚至到了高中，有一次揣在兜里的卫生巾不知道在哪儿掉了，然后羞愧了很久，一想到可能被人看到东西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头皮都阵阵抽紧。”
“花那么多时间好不容易摆脱了这种羞耻感，就自以为世界已经换了一个面貌，以为大家可以理解到这是一个正常的生理现象，跟什么道德伦理毫无关系。结果却感觉十几年过去，还是有人死死咬着不肯松口。不是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人为加在一个生理现象上的羞耻感为什么滚得这么慢？”(.
就在裴钺想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时候，身边的人突然低声骂了一句：“Shit！”
干错利落，发自内心。
一直觉得女性就是温柔优雅端庄的代名词的裴钺，第一次在现实生活听到一个女人骂脏话，瞳孔八级地震，新世界的大门直接被揣开了一扇。
*
去了超市一趟，裴钺以为自己已经对卫生棉这种东西可以坦然了，可是当回到家，当周晏晏从房间里拿出一包说是晚上用的，看起来却跟尿不湿一模一样的东西，裴钺还是破防了。
“这……这是什么？”
“夜安裤？安心裤？有好几种叫法，其实就是量多夜用卫生巾。”w~
“老板你别看它看起来有点笨笨的，但是这个真的是女性之光，晚上睡觉再也不用担心侧漏后漏，想怎么滚怎么滚。除了有点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周晏晏热情安利这宝藏产品。
之前趁着有活动，她屯了不少，所以刚刚在超市就没有买。
裴钺：“…………”
“你确定这不是成人尿不湿？”
周晏晏愣了下：“可能原理差不多吧。”
裴钺：“…………”
“所以你让我用成人尿不湿？！”
“不……虽然原理差不多，但是是两个……”
周晏晏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把东西扔得远远的了。
裴钺黑着脸：“不需要。”
周晏晏：“嗯？”
又是这句话？她突然怀疑，这人是不是金鱼记忆。
被怀疑记忆里的人深吸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放心，我暂时没有发现你的身体有失禁的征兆。”
“啊？”
失禁？这什么跟什么啊？
周晏晏闭嘴，皱眉，再用力皱眉，想半天，“嘶”了一声：“……老板，你该不会觉得这个是可以忍住的吧？”
“不然？”裴钺脱口而出。
周晏晏：“…………”
她突然怀疑他就是觉得月经可以忍住，所以她让他带万能包的时候才死活不带，对自己自控力信心一百分，觉得现买完全来得及。
周晏晏脸皱成一团想要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嗯……”
“老板，你应该知道生理期其实是从子宫出来的吧。您听过有人生孩子可以把孩子忍住的吗？”
裴钺一怔，下一秒：“…………”
空气突然安静。
不过很快这样的安静被轿车的引擎声打断。
车灯的光在二楼会客厅的窗户上一扫而过，有车开进来。
听到人能直接把车开进来，周晏晏以为是齐锐，来找裴钺有事，赶紧把茶几上才从超市拎回来的东西重新装回袋子里，装到一半，楼下响起脚步声。
等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晏晏手上动作一顿。
不是齐锐的脚步声！
来人已经上了楼梯——
“裴总！钺哥！哥！”
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周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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