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虽说是方外之人，可深更半夜邀一位女子外出，怕是于礼不合吧？”杨黛在前面缓步而行，在帐篷里憋了几天，能出来透透气真好。
“能让我尊重的年轻人不多，公主是一个。”灰艮环顾周围风景，心中毫无感觉。心如死灰、人如朽木已然是密宗的极高境界，他早无常人心境。
“国师非是凡人，小女子所说已然着相了。”杨黛停下来浅然一笑，“听说佛家的大智慧称作般若，国师汉话说的毫无口音，大概是文字般若的缘故吧？”所谓般若近似于道，是悟道修行、了脱生死、超凡入圣的智慧。般若又有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或者方便般若、境界般若、眷属般若等不同的境界和不同。
“鸠摩罗什所著经文的文字之美无人能及，可他并非汉人，所习也并非华夏文字。因为他有智慧，用文字把智慧写下来，在他人眼中便是文字般若。其实他并非刻意为之，修行境界够了之后便会自然发生，不过是悟道途中的风景罢了。”灰艮跟杨黛侃侃而谈，眼中还是没有丝毫的清晰，一片死寂：“我的口音并非文字般若，只因我本就是汉人。”
灰艮居然是汉人！杨黛仔仔细细打量，却看不出丝毫汉人的影子，更有意思的是一个汉人怎么会成为突厥国师，又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我生在北海，父亲是汉人，却长于胡人之中，从小说的就是汉语，灰艮这名字是不是有些古怪？其实根本不是胡语，就是慧根。”北海就是汉朝苏武牧羊的地方，后世称之为贝加尔湖，想不到灰艮居然在那里长大，真不知道他的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
“那您是怎么成为突厥国师的？”
“手中无钱，麾下无兵，成为国师很了不起吗？”
“母后说过，一个人的权力不在于有多少财富、兵马、地位，在于影响力。国师能影响突厥王室，甚至影响天下大势，难道不厉害吗？”
“影响力、影响力……这个词未曾听闻，说的倒是很准。”灰艮遥望山野，突然问：“你觉得这世上的权力都在一些什么人手中？”
“王侯将相不如世家门阀，世家门阀不如圣贤宗主。不过世事无绝对，时也势也，这三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杨黛生于帝王家，对权力有这更深的认识，帝王将相看似风光，有时不过是前台的傀儡；世家门阀即便富可敌国、子弟尽王侯，最终雨打风吹去；圣贤宗主如孔夫子、韩非子，纵然影响千古也不免潦倒终身甚至惨遭横死。
“这世上有这么几个存在，他们够强，强到对世俗权力再无兴趣。他们活的够久，久到有足够的经验应付各种事情。关键他们的修行够高，高到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律……他们算是有权力吗？”灰艮很少说这么多的话，
“我太皇太后、仞天藏、袁守城这些人吗？他们确实有影响力，但是他们……他们好像对世俗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他们在杨黛眼里已经是站在世界巅峰的存在。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当年道门和仞天藏不是敌人，这个世界谁能奈何得了他们？”
“父皇说过，没人能随心所欲，他们是相制衡的。”
“这不是真相。”灰艮毫无生气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情绪，不知是恐惧还是疑虑，“是他们不敢，他们之上还有真正巅峰的存在……”
杨黛她想起了独孤青鸾遇刺，想起了若口中的老先生，想起了燧皇因为惧怕躲在无定之地……“我原以为在长安的太皇太后是无敌的，想不到……”话出口一半她突然住口，这些不应该让灰艮知道。
好在灰艮没有追问，反倒说了另一件事，“波罗夷是我徒弟，当初想强虏你是我的意思。想在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杨黛心中一惊，暗暗思量如何脱身。
“放心，有人说过话，我也不能对你用强。其实我是想邀你去寻找一些答案，关于那些真正巅峰存在的秘密。”
“我没有时间。”
“我知道你的目的就是突利，我们不干涉你，事后你跟我走一趟？”灰艮第一次笑了。 m.a
……
大营人生鼎沸，无数火把照的如同白昼，所有人都在搜寻什么。
突利面无表情的看着乌鲁颉的尸体，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刚毅，谁也不知道他缩在袍袖里的手正止不住的颤抖。他在帐篷里来回走动，似乎在寻找一切蛛丝马迹，其实在全力压抑住悲痛和愤怒，乌鲁颉是在大营里被杀死的，胸前中一处伤口尽是鲜血，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了不甘。
阿苏蓝俯身仔细看了伤口，嘶声道：“伤口大而且平直，不是匕首，不是弯刀，是唐人的直刀。”
“你不会看错？”突利用尽力气挤出这几个字。
阿苏蓝没有解释，只是冷冷的看着对方，突厥第一勇士的名声就是保证。阿苏蓝又道：“乌鲁颉特勤不是在睡梦中被杀，是被叫醒后杀死的。凶手希望特勤看见自己，因为他为了泄愤或者报仇。”
帐篷里其他的突厥将领不由鼓噪起来，血仇必报，这次草原上的规矩。
“是谁？”突利双眼血红。
“能进出大营逃过我的耳目的人不多，圣山里只有王承恩，但他不屑暗杀。可昨天我还见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大唐的武状元，方岩，他有本事潜入大营。”
方岩……很多人想起圣山一战中那个杀人如割草的身影，是的，他必然是凶手！
“他杀人的时候你在哪里？”众人对突利的话大惑不解，这是怀疑阿苏蓝吗？
“和方岩一起的还有个大秦人，我出营追他了，中了调虎离山计。”阿苏蓝突然拔出匕首将自己手掌割开，然后握住乌鲁颉的手，大声道：“我的疏忽让特勤被刺，让突厥第一勇士的名誉蒙羞。我在此立誓，天涯海角必杀方岩，为特勤报仇！”说完后再不多话，大步走出了帐篷。
报仇的怒吼声几乎冲破了帐篷，所有的突厥将领都在怒吼着。
突利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除了为儿子报仇他别无选择，一个不敢报仇的懦夫是无法服众的。他拔出腰间弯刀大吼：“出兵圣山！”
营帐外的阿苏蓝听到后没有丝毫的高兴，他不在乎杀人，哪怕杀的是乌鲁颉，可是无法接受用荣誉来做戏。没有办法，这是师父的吩咐，必须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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