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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我往长安左 > 第六章 明日好时节
    这个世界历来春花秋水明媚,但赵长安不这么认为。望着眼前这处望不到边际的驿道,赵长安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他不免有些恼怒于那破落书生,若不是那破落书生的一番话,他也不至于头脑一热背上行囊就出去走天下。 m.a

    等过了冬天再上路又能说明什么?真能说明自己优柔寡断?屁!那只能说明自己会审时度势,趋吉避凶。

    整整一个冬天,他从白马镇南下,孤身一人,身上就只带了几两银钱作为盘缠,还未曾有十来天的功夫这些银两就已经一个子儿都没剩。

    原本身上有钱还能寻一处破落的客栈过一晚,没钱了之后就只能寻破桥洞过夜,若是走到了荒野之中,便也只得卧雪而眠。所幸的是自己打猎的本事还在,也不至于会饿死在雪地里。若是运气好,还能打一只狐狸山貂,便能将其皮毛卖不少银钱以充盘缠。

    但也是杯水车薪。

    每每晚上为那北风冻醒之后赵长安就在琢磨,怎么那书生就非要用那么一番话来激自己上路?而那天蹲在野外雪地一颗孤零零的松树上过夜之时,赵长安终于想明白了。那书生贫困潦倒,肯定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就想拉着自己跟他一同受罪,果然是一个混账人!

    这一个冬天过去,赵长安挨饿受冻,风里来雪里去,觉着自己已经是无多少年头可活,如今就只求着能遇上一个城扈,入城之后寻一个不算高档的客栈吃上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便可。

    尽管如今初春,但只要是明眼人就都晓得,化雪的时日可是要比下雪冷多了!

    将自己的衣裳裹紧了一些,揉了揉自己冻得发青的面庞,赵长安这才望了望周围,确定大致的方向之后才缓缓朝着前方走去。

    大致也是因为初春时节的缘故,路上也能见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听着旁道人的闲言碎语,赵长安便也觉着自己心中仿佛是添了一把柴火,热乎了不少。

    他尤为记得那一晚风雪夜,北风肆虐,无穷无尽的雪花如同利箭一般往他脸上拍。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无垠苍白,数十里未曾有见人烟。他便如同一个孤独的影子在这风雪中行路,一路上未曾见过一处可以充作避风的处所,不眠不休。犹如为整个世界所遗弃,孤独便如同风雪一般肆意蔓延。

    那种日子,赵长安不想在经历第二次。

    因此,赵长安见着这些路上的行人是打心眼地高兴。

    世上都说红尘俗世最为烦忧,而赵长安只是愿意做一个俗人。

    临临望见前方有一面旗帜飘扬,上边只写了茶肆二字。赵长安心中一喜,连忙走上前去。

    或因今年春天格外清冷的缘故,如今这驿道旁的小茶肆内的客人不算是少,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三分热闹。

    卖茶的是一个老妪,手脚已经是不灵便了,瞧着模样似乎眼神也不大好。身边跟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估摸着应当是她孙儿。

    这孩子不似其他富贵少年,端茶倒水极为熟稔,手脚匆匆,只听见有人喊一声卖茶的,便连忙跑了上去,问一句客官请坐。态度恭敬,话语得体,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赵长安不免在想,自己还是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应当是在老头子的屁股后边瞎转悠吧?

    自嘲笑了一声,赵长安寻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将背上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往手上呵了一口热气,又搓了搓手,终于等到那孩子,忙完了之后才喊了一声,“卖茶的?”

    那孩子就跑过来了,“客官您要什么?咱们这儿不仅有茶,还有不少自家酿的浊酒,下酒的花生米儿、凉菜也有一些。”

    “来一碗热茶就好了。”

    孩子点点头,道了一声客官稍待,马上就来。

    迅速跑到那老妪身边,这孩子给那老妪说了几句什么之后老妪便取出了一个大瓷碗,放茶叶,冲热水,尽管手脚不灵便,但不见差池。熟能生巧,这老妪做这一门营生应当是有些年头了。

    从那孩子手中端起那一碗热茶,赵长安捧在手心,轻轻吹了吹。一口热茶下肚,赵长安便觉着自己的身子立马暖和了起来,舒爽异常。

    就如同原先在白马镇那家酒肆内一样,赵长安便是一面吃茶,一面听着旁道人高谈阔论,怡然自得。

    这会儿旁道来了两三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瞧着模样像是行商。几人往赵长安旁面那张空桌子上一桌,喊了半壶酒一壶茶一碟花生米之后,就有一个人开腔了。

    大致是因为酒未曾入喉的缘故,这几人交谈声音极小,但赵长安听得仔细,大致是讲有人在荒野之中瞧见过一只野人,那野人顶着风雪在野外追赶一头狍子,一跃就有数人高,一拳就能将那狍子打死,茹毛饮血,好不血腥!

    另外几人啧啧称奇,有人问说若非是看错了?

    那人摇摇头,胸有成竹,“若是道听途说而来我自然只当做谈资不敢当真,可这事儿确实是我一个至交好友亲眼所见。那晚他出门撒尿,就看见那野人在雪地里上蹿下跳,当即吓得没敢尿出来。。。”

    赵长安来了兴致,正欲问一声那野人生得是何等模样之时忽而一愣,再望向那几人,面色便逐渐古怪起来。

    难不成说的那野人就是自个不成?自己确实是有一晚发现了一头狍子,也确实是追上去将那狍子打死了。只不过自己可没茹毛饮血,也根本下不了口,只怕也是那人添油加醋罢了。

    赵长安收住了嘴没打听,只是旁道却有一男子开口了,“可曾见过那野人生得什么模样?”

    这男子就坐在赵长安身后,循着声音,赵长安便扭头打量了一眼。便见那男子竖了一个发髻,山羊胡子,身着长袍,腿边放了一把长刀,眼神精明,想必几人说起这事儿之时也是竖着耳朵听了一个仔细。

    此时那几人听着这问话愣了片刻,那最先说起这事儿的男子似乎是瞅着这人面相不是一个坏人,便回道:“我也问过我那好友,只是他回答说那夜风雪实在是太大了,根本瞧不清,只能迷迷糊糊瞧见一个影子。”

    那问话之人又问:“在哪里见的?”

    “就在充州地界的野地里,我那好友就是住在那一块儿。”

    那男子便点点头,余光扫了一眼赵长安放在桌上的包裹,不再多问了。

    这面这桌人的酒茶已经上桌,几人推杯换盏,一杯酒下肚之后,交谈声音与动作便渐渐大了起来。

    赵长安听着这几人论话,也觉得人味儿十足,脸上不觉露出了笑意。又听着他们说那这几年徐州的生意如何如何,便是心中一动,等到那几人稍稍停嘴之后,赵长安凑过脸去问了一声,“几位老哥可曾晓得那徐州还有多远?”

    一人愣了愣,回道:“你问的是彭城吧?”

    赵长安点点头。

    徐州又称彭城,乃是因为这徐州地界内出了一位彭祖,也是为此而名声大躁。

    见到赵长安点头,那桌人便笑了。赵长安听着那几人的笑声满头雾水,心说自己究竟是那一句话说错了?

    一个面色和善的男子笑问道:“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吧?”

    赵长安点点头,又纳闷问道:“这也能看出来?我也没带多少口音,与你们说话声音也无多少差别不是?”

    几人就又笑了,连带旁道几桌客人也跟着乐呵。好容易停下笑声,一人带着笑意道:“自然能看出来,不说我,在座的诸位都能看出你是第一回来这地方。”

    赵长安一挑眉,左右环顾一周,仍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那老妪端着水壶给赵长安续上了一碗热茶,听着赵长安到了一声多谢之后笑着提醒道:“娃儿你问徐州还有多远,如今就已经是徐州地界了。你这娃儿这么问,说谁看不出你是第一回来这地方?”

    赵长安愣了片刻便也笑了,心说自个怎么就没注意?

    旁道有人喊道:“婆婆你提醒他作甚?”

    婆婆抿着嘴笑了一声,提着茶壶回了。

    赵长安目送那老妪走远,随后仍旧是问道:“那徐州城。。。。”

    饮下一口酒,旁桌有一人回道:“徐州城还是有些距离,顺着这条驿道大致走三天的路程,就到了。到时候就能看见一座极高的城墙,你自然而然就晓得,不用再问别人徐州城还有多远。”

    这人打了一句趣,惹来了几声笑话。

    赵长安并不羞恼,也跟着自嘲笑了一声。

    这会儿就有人问,“瞧着小兄弟你这副模样,应当是赶了蛮久的路吧?”

    赵长安如今一身落魄十足,与那落魄书生并无两样。

    “是,整整赶了一个冬天,险些没冻死!”

    “冬天赶路?难不成是来徐州投靠亲戚的?”

    “这倒不是。。。”赵长安下意识回了一句,随即望着那几人好奇的目光,倒是想不出找一个怎样的借口,难不成真说是出来走天下的?

    走天下走成了这么一副落魄模样,免不得惹来多少嗤笑。

    那问话之人似乎是看出来赵长安的窘迫,笑了一声,“无妨,也并不丢脸。尽管如今盛世,可仍旧是有胡马作祟,边关还是得打仗。为此死伤的人也不再少数。”

    说着这人稍稍放低了声音,“开这家茶肆的老婆婆,她男人、儿子,尽数都死在了战场上,儿媳妇又跑了,如今身边就只跟了一个孙儿。。。。”

    赵长安转头看了那老妪一眼,点点头,不再做声。

    见到赵长安若有所思,那人就不再这话题上多论,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这彭城是个好地方,尽管比不上扬州、苏州繁华,但也确实是一个好去处。咱们几个,啊,都是去徐州做生意的。虽然没挣多少钱,但养家糊口绰绰有余,若是赶上好年头,还有不少富余。”

    赵长安不知作何回话,便道了一句是。

    那人瞅着赵长安面色年轻,又想着赵长安是第一次来这徐州城,便又道:“只是彭城名声大,也有些麻烦。其中就有不少的富贵公子、千金小姐。那些人咱们是万万惹不起的,若是一句话不得体,或是不小心冲撞了他们,便就有了不少麻烦。但那些人与咱们不是一道,寻常时候也碰撞不到一起来。只是你年轻,便气盛,若真是不小心冲撞到了,就挨他们几句骂,不要还口,也无妨。”

    说着这人就笑了,摇摇头道,“原先我第一次入徐州之时,也是年轻气盛。一个公子哥儿瞎跑撞到了我,还蛮不讲理说是我撞了他,出言不逊。。。”

    “这事儿我晓得,”另一人哈哈大笑道:“我听说了,他可真有本事。那位公子哥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他还敢跟那公子哥儿顶嘴,结果被打断了腿!”

    赵长安下意识往那人腿脚望去。

    “那人虽然下手不轻,但也没下死手,如今这么久,我的腿也早就养好了。”那人注意到了赵长安的目光,回了一句。又苦笑了一声,揉着自己腿道:“只是每每天凉之时,我这腿就钻心得疼。不过也是我该,年轻气盛,撞了南墙,也终该留下几个伤疤不是?”

    末了这人豪迈笑了一声,“不过也多亏这事儿,你是不晓得我在咱们村镇里头多有名气。那些种田的农人个个都得看我脸色行事!”

    赵长安问道:“难不成你在你们村镇里头做了一个官?”

    那人高深一笑,不吭声。

    同一桌上一个胖子嗤嗤笑,“装什么装?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得很!他这伤腿不是天气转凉就疼么?那些种田的人瞅见他眉开眼笑就晓得明日是一个晒麦的好天气,瞅见他呲牙咧嘴就晓得要下雨了,得赶紧收麦了。你说说看,这如何不是看他脸色行事?”

    两桌人哈哈大笑。

    赵长安一面笑一面将碗中的茶倒入嘴里,瞅着那人脸上的笑容,又抬头看看天色,心道明日应当是个上路的好天气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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