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快看小说 > 白雪奴 > 第17章 春楼
    洛水西来,将王都一分为二。

    宫城在北,官衙府邸朱阙结隅,达官显贵冠盖习习;外廓城在南,四十九里七坊街冲辐辏,贩夫走卒俱是平头百姓。白日,货郎们自天津桥过洛水,入东西二市讨生计;夜里,桥上车水马龙,王孙公卿们至南市纵情寻欢。

    泰熙三年四月,钟声五响,朝阳飞落,繁华王都缓缓苏醒。高大的金楸檀缀满粉白花苞,风起花枝乱颤,街道上光影浮动。

    “花魁娘子,送春纳福”

    春光暖透人心,青山如是楼派出花车游街,花魁娘子临江仙在前独领风骚,尚未开苞的新鲜少年少女在后点缀。

    车上美人如云,男女皆有,透着盛世风光。车下行人摩肩接踵,有人锦衣华服,也有人衣衫褴褛,蒸腾着盛世背后的些许悲凉。

    周朝自赵王收凉并二州兵权,胡汉议和通商,已出现近十七年的原初之治。故而,这车队中有几个胡人少年,便也不足为奇。

    胡人天生颜色美,车队里最为打眼的,是个赤发碧眼的羯胡少年。

    青纱帐随风舞,他软软地躺在高车上,长发披散如水波微卷,戴半张水滴形镂空银面具,只露出挺翘的鼻尖与薄唇,一颗唇珠鲜艳欲滴。

    这胡儿年方二八,身长七尺二寸,肩宽腰窄,天生一副好骨架。因曾在塞外匈奴为奴,十余岁便被主人半阉了,浑身皮肤光滑洁白,像块温润的羊脂玉。

    他自小跟乐班学舞,浑身筋骨柔软,精通七鼓,能反弹琵琶。在春楼中被调教三年,健舞能跳拓枝、胡腾、胡璇,软舞能作长袖、白舞、折腰,乐器无一不精。

    京中不少显贵都看过他的舞,知其雅号为“点绛唇”。

    马车辚辚,招摇过市,留下漫天香风花雨,珠落玉盘似得琵琶声绕梁不去。点绛唇一对灰绿鹿眼波光流转,病病怏怏惹人怜爱。

    然而他心中却怄得慌,不住抱怨“饿极饿极,愣头青什么时辰了今天不会又没饭吃吧”

    “刚过午时,你饿死鬼投胎”鲜卑少年将脑袋从纱帐外探进来,他眉眼浓黑,面容英俊,靠坐在花车外缘,拨弄一把金镶玉的竖琴,“我说白点绛唇,你又乱喊什么冯掌事晚上将你吊起来打。”

    原来,这辆花车上的两名少年,便是白马与檀青。可为何柘析白马刚摆脱了雪奴的蔑称,又得了个滑稽可笑的“点绛唇”

    却说永初二年正月,他好不容易逃离山洞,在云山边集因贪吃麦芽糖被人贩子迷晕,四钱银子卖给中原行商。

    马车晃晃悠悠三四日,自关西至洛阳,穿过洛南定鼎门,进入晕着脂粉气味的花街宜人里。

    那夜漫天飘雪俱是粉紫,面容姣好的少年少女被驱赶下车,脱光衣服任人挑选。

    白马和檀青年纪相仿,一个明秀,一个英挺,被卖至城里最富盛名的春楼青山如是楼,作了卖艺的倡优。

    来春楼的人里头,不是风雅客,便是附庸风雅的,老板拿了一卷词牌名,挨个给楼中的倡优妓子作号。

    入了青山楼,便只许称号,再不能提起自己的名。如此,柘析白马便换做点绛唇,檀青则为青玉案。

    白马大字不识一个,根本不觉有异,但檀青是个读书人,可难受了好一阵。然而难受过后,日子仍要继续,被抓、被卖、受训。

    韶华易逝,转眼三年过去,两人相互照应已是亲如兄弟。

    白马无力地扫了把琵琶,道“将来要让咱们做皮肉买卖,再如何打,也就是吓唬吓唬你。想我在匈奴的时候不想提了,腹内空空,男儿膝下什么也没有,点什么鬼的名字。”

    他虽已十六,却因身有残缺,嗓音未如同龄少年般发生变化,仍旧清冽干净,透着股雪水的凉意。用着抱怨的语气,也能让人听出柔软的委屈,看似天生就比别人更弱气。

    檀青手中琴弦少拨一根,吓得不轻“呀你说老冯听到没”

    “别自己吓自己,他又没长着狗耳朵。”白马靠在凭几上,琵琶扫扫停停,“一弦错,谁人能听”

    檀青视线游移不定,道“方才那人看了我一眼。”

    “看你的人多了,不看才奇怪。”白马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白蒙蒙的影子。

    檀青“他本来没看,弹错才看的。”

    白马饿得手抖,琵琶“铮”地弹多了个音。

    那白影瞬间回头,遥遥朝着花车望来。

    白衣玉冠,三尺剑,白马心跳漏了半拍,琵琶脱手而出。

    幸而檀青眼疾手快捞住琵琶,嘲道“还道你不担心。”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