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临给的啊。”十香记得自己说完这话时，老大脸色岂止铁青，简直煤气罐塞在了脑子里，要爆炸了。
易燃易爆的老大问过银临何时何地出现过后，反而舒了口气。
银临是自己等在十香门口将俪炎石交给她的，应天河没发现也正常，谁会去监控自己手下呢？尤其对方还是女性。
由此说明，银临还没彻底走远，估计只要抓紧时间，一两天内就能揪出他。
遭这样一盘问，十香深感老大封印没前几次好，整个人像铃铛附身，脑回路被熨斗烫平了。
不管庆忌还是十香，他们统统没想到，自己老大不是病了，是封印破了。他门更不知道，自家老大就是那杀千刀的焕太子。
封印当天，应天河灵识不稳，被鬼仕钻了空子，多亏银临，拖得一点时间，如果没猜错，鬼仕刺杀他多半有鬼界的授意，只是他们没料到，刺杀对象居然是太子。
师父将他带回山中疗伤，等他清醒后，也不多言，只告诉他暂回鬼界守好无间地狱。后来，他发现封印居然破了。
应天河只以为师父在琢磨别的法子封印他，也就没放在心上，不曾想，竟遇见了银临。
地肺山长者如何勘破天意，应天河不知，反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再次见到暮山。等暮山往无间地狱跳时，他义无反顾跟上。今生不会让他一人独力面对厄运了。
仵官的传真里，绝口不提应天河是焕太子的事，但句句求情的话恰到好处说在点上。这种明目张胆的威胁，应天河最不放在心上。
思虑间，应天河推开审讯室的门，他刚用清水洗过脸，整个人看不出熬夜后的干瘪，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感。
他坐下，将一个本子推至丹鱼跟前：“神鱼天生拥有滴水成泉的神力，但泉眼得借水而施，你帮腹鬼制造泉眼，把水接引成无垢水，这种做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偷梁换柱，如果不是此前已隐约有苗头，后来在幽冥涧又亲耳听那些死灵证实，应天河也不会这么肯定。
“267年前，那时你还不在镇河境。”丹鱼目光轻轻落在本子上，整个人反而非常坦然。
“这么说来，鬼界知道吗？”
“知道，”丹鱼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鬼界，你妹妹，想控制镇河境，毕竟——”
“毕竟镇河境是唯一一个能接触到无垢世界的地方。不仅鬼界，魔族旧部，青魃，其他种族，十之八九都在打无垢世界的主意。”应天河帮丹鱼说出后半部分。
“为什么把银临引到我阵中？”
这一问，丹鱼面上还是淡淡，可沉默的样子让应天河有种他无从说起的感觉。
丹鱼此时想到的，却是银临几小时前出现在他牢房里说的话。
“你乃神鱼之后，我们几千年的交情，捞你还是可以办到的，只是，你良心会安吗？”
“如果心安，我就真的罪大恶极了，有的事，我答应过别人，不能说，请少主原谅。”丹鱼清楚自己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使命完成了，也累了，该结束了。
银临了然，他知道丹鱼的脾气，神鱼之后，总有三分尊严七分傲骨。
回忆被眼前冷眼冷眉的男人打断，应天河正紧紧盯着他若有所思的双眼。
“如果我说，我想让你认出银临，而且在风阵中刺杀你的人，跟我无关，你相信吗？”
应天河有些诧异，但还是淡然：“相信，但这样做，不是那些人愿意看到的。”
“他们？我何必考虑……我能力有限，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说完，丹鱼又沉默。
他乃神鱼之后，不必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撒谎，而且以当时的情形看，丹鱼对银临没有杀意，阵中的鬼仕另有来历。
“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滴水成泉不是天生神力，而是后天修习的结果，你现在把秘术记录下来，交给镇河境替你将此术传下去，是准备一死了之了吗？”应天河绕开话题，终于见丹鱼神色黯一黯。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可以坦白一切，但有一个请求，我想见见杏王的私人医生，那个莫医生。”丹鱼无欲无求的样子，反倒让应天河好奇，他要见莫医生做什么？
很快，莫医生被狴犴带来，进了审讯室。
“老大，这丹鱼什么时候和这个莫医生有交集了？”十香看着单色玻璃那边的两人，他们的每句话，都能清楚的传到隔壁来。
“……杏王生前曾于我有恩，我有几句话想亲口跟你说。”丹鱼浅色的目光平和而安详，看谁都一脸和气，要不是他做出那些事，谁都不会把他跟罪大恶极联系在一起，“杏王从几百年前就做好了随时离世的准备，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银临，希望莫医生可以调养好他的身体，把杏王一干身后事打理清楚。”
这边，应天河眼睛眯了眯，就听十香唏嘘：“丹鱼这心可操得真大，死到临头连银临都管上了，再说银临那么大一个——”
“你刚才看见丹鱼的眼神了吗？”应天河忽然打断十香。
然而那个谜一样的眼神已经不见了，视觉限制，监控器也没拍到。
像是了然，又像是告别，应天河说不准那个感觉。
很快，莫医生离开了，应天河走进审讯室后，丹鱼说到做到，全盘托出。
“我从地狱到枉死城，只为有朝一日能找孙家报仇。联合腹鬼，只是因为他能帮我找到孙家。”丹鱼闭了闭眼又睁开：“我跟你说一桩旧事吧。”
“明朝时，蜀地一商人在行商途中相识了同样要去往京城赶考的书生，书生当时落了难，被强盗劫走了盘缠。商人见他可怜，于是带他上路。一路上，书生与商人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甚至还约定将来两家若有了孩子，要订下娃娃亲，世代交好。”
“秀才在京城温习三年，皆以落榜告终。此间，商人也在京城打拼了三年，生意越做越大，在京城置办了房产商铺，准备将妻女接到京城来生活。当时秀才刚落榜，商人为解其忧愁，特邀秀才同他一道，沿途风光，也算散散心。当时从京城到巴蜀，路途遥远崎岖，待行至湘南洛水一带时，书生提出先回自家一趟。书生的妻子是个乡野村妇，本以为书生能高中状元，结果三朝落榜，又见旁边的商人发了大财，心下正暗暗嫉妒，几个夜晚，撺掇书生细细盘算，竟憋出个杀招。”
“入夜，书生妻子从外面锁紧商人一行人歇息的房门，在门外点了火，生生将商人和小厮烧死。第二日，书生夫妇草草了了后事，一同上路，赶往巴蜀商人老家。商人家人丁稀薄，没有兄伯撑腰，妻女听闻丈夫遭山匪杀害，悲痛不已，在老家给商人大办了丧事后，书生妻子说服商人妻子一同前往京城，告御状，顺便打理亡夫遗产。”
“山高水远，妇人带着孩子，任何意外都会要了他们的命。有书生夫妇在，他们没能活着到达京城，而且商人房契印章统统落入书生之手。书生和妻子到京城后，取代商人，华宅美服，大仆小奴，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商人，兴许有了钱财打理，几年后，书生终于高中，在朝中某得职位，官运财运亨通。”丹鱼说完，双眼静静落在桌前的本子上，“商人姓丹，书生姓孙，其余，想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是？”
“商人是我弟弟。我自小修行，辞了尘缘入山，知道的人不多，都以为丹家是独子。”
“你杀死孙家人时，用了地狱道的手法，为什么只孙家太爷受了磔刑？”
“孙家人贪心不足，曾掘我祖坟扒我祖先随葬金银，区区一个磔刑（注），便宜他了。”丹鱼说完，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杀孙家人，他从不后悔。
丹鱼先祖，是神鱼一族，神鱼上古时代为人界清明殚精竭力，后入世太深，索性匿入茫茫人间，然而因为世人的贪欲，神鱼后代宁可背负骂名，玷污那英雄之血，也要为自己祖上讨回公道。
所以丹鱼杀人相后，入十八地狱，报仇搁置。一晃数百年，孙家世代延享荣华富贵，现在孙氏一族灭亡，当年那个书生造下这份业时，有没有想过子孙后代会遭什么报复。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忽然，庆忌快步走进房间，低声跟应天河说了几声什么。
只见一行人此时正穿过镇河境古朴高悬的一楼大厅，为首的，是个一头乌黑长发的男人。男人面容一如既往地阴鸷，脸上似笑非笑的狡黠让人想起毒蛇。正是特殊物种管控处的处长王洛。
此时王洛满脸阴谋得逞的笑，看看偌大的镇河境，贪婪和理所当然一闪而过，仿佛看的，是自己的产业。
“太子殿下，猫和老鼠的游戏真是太刺激了，谁会想，镇河境居然会贼喊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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