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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大唐捉妖司全文免费阅读 > 第二十四章:你行吗?
    唐高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静静地盯着长河,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看进心里。

    长河虽然没做出任何回应,但那眼神里,似乎动容了些许。

    唐高看得出来,心里有了计较。

    一夜过去,唐高没有主动找长河聊这件事,但他已然做了决定,一定要跟长河结契。

    第二天天没亮,他就起床,开始做油茶,葛三金呼呼大睡,被他一巴掌拍醒了,迷瞪着眼睛吼了他一句,说的是方言,唐高也听不懂。

    唐高醒了,长河也跟着唐高起来,尾随着唐高在店子里来来回回。

    唐高炸油面的时候,长河离灶台太近,就被唐高扯了一把,“当心油星子溅你身上,可要疼死你了。”

    长河默默道:“属下不怕疼。”

    唐高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说:“可我怕你疼。”

    长河默然无声,退到了一旁。

    望着唐高的背影,似乎在想什么,那眼神里深沉得仿佛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少爷,属下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唐高一边扯着面团,放进油锅里,听到霹雳啪啦的声音,一边听长河说话,有两个字没听清楚。

    长河没有重复,他道:“少爷,属下可以帮你做什么?”

    他不擅长杂事,除了高超的武功和对危险的敏锐以外,好像也别无长处。

    就连补的香囊,也是歪七八扭,毫无美感。

    整个人更是冰冷,不懂人情世故,更不会说甜言蜜语取悦他人,比木头桩子还令人讨厌。

    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被人真心相待,被人努力付出?

    所以长河从来都有自知之明,除了保护唐高,完成唐高吩咐的任务,绝不插手任何一件事情。

    今天,这句问话是破例。

    然而唐高却毫不知情,他见长河主动,十分高兴地说:“好啊,你把那米糊调出来,一半水,一半粉,调了之后给我看看。”

    长河万没有想到,唐高还真敢让他动手。

    他突然听到这等命令,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唐高很少吩咐他做这等细致活,多数情况下仅是让他去打听哪家少爷的私事,要么就去揍一个看不惯的人,这样的任务他一向做得很好。

    毕竟他常年隐于黑暗之中,不知偷听了多少隐秘,更不知在别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多少人。

    这是一个死士的本职工作。

    但后来,唐高见不得长河这般冷面冷心,毫无情趣,便下令让他没事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

    虽然他不再现身,但京城富家子弟皆知,唐高身边有一个死士,所以想来不敢招惹唐高。

    唐高仗着恒宁郡主的宠爱,在京城里无法无天,又有长河的武力加持,简直成了一个小霸王。

    就连当今圣上,也曾提点过恒宁郡主,你家那个小子太顽皮了些,连皇后的侄子都来找朕告了两回状。

    尽管如此,唐高依然我行我素,而长河却就此隐身在他的背后,除非特殊情况,绝对不会现身。

    如此十年过去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唐高突然变了性情。

    也就是在他出府遇到周金那次,唐高就再也不许长河隐匿在黑暗之中。

    甚至还问他:“为什么非得要把自己藏起来,藏起来又如何吃饭?”

    长河回答说:“不吃。”

    唐高气得半死,当即铁青了脸,“以后绝对不许让我看不见,否则,我就……”

    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来,但长河还是听了这话,随时随地跟在唐高身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这样一个人杀气凌厉的人,如何降低存在感,都不会让人忽视,素来一身黑衣,是为了便于隐匿,多年的习惯终究是改不掉的。

    “愣着干什么?”唐高炸了一轮油面,回头看到长河面对案板上的米粉怔愣出神,忍不住笑问。

    长河回过神来,开始拿起一个大木盆,把米粉倒进盆里,倒了两下,又缩了回来。

    唐高更忍不住笑,“这粉有毒是吧,你缩什么?”

    长河讶然,“有毒?”

    唐高道:“没有毒,倒吧,不要怕,大约三分之一就好。”

    “哦。”长河乖巧听话,按照唐高的指示一板一眼。

    唐高顾着锅里,又时不时转头去看长河。

    长河的动作极其缓慢,将粉从布袋里倒出来,一点一点跟挤牙膏似的。

    假如唐高的动作是大江大河,那他就是小桥流水,甚至连小桥流水都不如,也就跟山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小股泉水没两样。

    说好的三分之一,多一丢都不行。

    唐高也是醉了,“你怕米粉会咬你手不成?”

    “会咬手?”长河顿住。

    唐高:“……”

    “不会啦,你怎么这么傻?”唐高叫烧柴禾的葛三金看着锅里,自个儿走了过来。

    用食指点了一下长河的额头,长河往后仰了一下,耳尖突然就红了。

    “你看,就这样。”唐高拿起装米粉的布袋子,跨擦一下倒了小半袋,在木盆子堆成一个小山。

    随后又拿起水瓢,连舀几瓢水,连测量都不需要,动作干净利落,绝对不会有一丝拖泥带水,简直跟长河出剑差不多。

    长河看得一脸呆滞,“少爷,你怎么能分辨水跟粉的多少?”

    唐高道:“凭感觉。”

    “感觉?”长河非常不解,“少爷你太厉害了。”

    唐高笑了笑,“我可告诉你吧,做饭其实就是凭感觉,不信你出去当学徒,那些大师傅个个都会说,适量!你知道适量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凭感觉!”

    长河道:“属下不懂。“

    “呵呵,不懂没关系,这就跟你练剑是一样的,你剑法高超,出剑的时候还需要想怎么动手吗?该从哪个角度哪个方向动手吗?会精确每一个刻度吗?”

    长河似懂非懂。

    唐高一边添水调粘稠度,一边继续道:”自然是不需要的,你已经练成了习惯,只需要出手,就能直接取人性命,这就跟我们做饭是一样的道理。你想想看,那些酒楼的大师傅,做出一道菜,都是随意放调料,掌控火候,连出锅的时候都不尝一下,但做出来就是好吃,所有人都觉得是美味,这就是感觉!”

    长河点点头,“属下恐怕对做饭没有感觉。”

    “没关系。”唐高冲着长河笑,“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饭。”

    本来是一句情话,长河一听,连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属下……属下不敢。”

    唐高:“……”

    好吧,媳妇儿还没学会调情。

    但唐高却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趁长河不注意,从木盆里挑起一点米糊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糊了长河一脸。

    长河:“……”

    长河呆滞地望着唐高,连睫毛上都挂了米糊,唐高噗嗤笑出声,“你怎么不躲?”

    以长河的身手,绝对有能力躲过唐高的突然袭击。

    长河道:“属下……”

    “你怎么?”唐高将调好的米糊放置一旁,转头去看油锅里的情况。

    长河没做声,悄然无息地跟在唐高身后。

    唐高猛一回头,发现这小子还挂着一脸米糊糊,又实在忍不住笑,“还不快去洗了,真是个傻子!”

    长河哦了一声,“属下这就去。”

    待长河走后,围观群众葛三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唐兄弟,唐老板,你成天就这么欺负你媳妇儿?”

    唐高道:“逗他玩呢,哪敢欺负他?”

    葛三金道:“那你可真是,要换做我,绝对揍死你了,也就长河好脾气。”

    “是啊,我家长河最好了。”唐高只截取想听的,忍不住跟着夸长河,“哪像你,你嘛,倒贴我都不想要!”

    葛三金切了一声,“还倒贴,你倒是想得美!长河跟你在一起,算是被坑惨了!”

    恰在这时,长河从外面回来了,脸上干干净净,连一点水渍都没有。

    在厨房两人争论得最火热的间隙,他插了一句:“我没有被坑惨,少爷待我很好,为少爷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狗粮!闪瞎眼!

    葛三金不忍直视,唐高哈哈大笑,忍不住搂过长河,向葛三金示威,“媳妇儿好样的!p;quot;

    长河面对唐高的夸赞,依然面无表情。

    葛三金不服气道:“哼,还不是没结契,?N瑟个啥?”

    这话算是戳中了唐高的痛点,偏偏唐高无法反驳,半天回了一句:“呵,你丫不也没结契?”

    葛三金道:“哼,我明天就去婚姻所登记。”

    “得,看来王师傅才答应你,你就蹬着脚丫子要上天了!”唐高没好气地刺了一句,然后气呼呼地开始揉面团。

    葛三金则一脸得意,“看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河根本不答应你,是吧,小长河?”

    唐高啪的一下砸了面团,横眉冷目,“小长河也是你叫的?”

    葛三金兀地一滞,被发脾气的唐高吓到了,但嘴上却不依不挠,“这就恼羞成怒啦?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

    “你!”唐高气结。

    与此同时,只听哐当一声,长河出剑,剑影飞快闪过,一剑划在葛三金的脖颈上。

    到底是留了一手,否则葛三金立刻会人头落地!

    他吓得往后一蹲,直接坐倒在地上,冷汗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长河兄弟,这动刀动枪的干什么?”葛三金问。

    唐高也吓了一跳,但到底梗着脖子没出声,长河只要没有一剑毙命,就是有分寸的。

    “你让少爷生气,该死!”长河厉声道。

    那声音冷酷无情,让人觉得仿佛踩在了死亡边缘,能嗅到血腥的味道。

    葛三金虽然从小浑着长大,又当了山匪多年,在一般人里他是最横的。

    但这种横是没有底气的,流于表面的,因为他没有杀过人,而长河……可是从生死营里爬出来的,还没出道就已经沾染了无数人的性命,跟在唐高身边,自然也狠辣异常,从不手软。

    一声该死,犹如阎王判了死刑,葛三金如何能不惧?

    他看着唐高,“我……我这不是开个玩笑?”

    唐高没出声,长河就没住手。

    葛三金用期盼与乞求的目光望着唐高,“你们主仆二人,总不至于正要为这点小事杀了我吧?杀人可是犯法的!唐兄弟,你倒是说句话啊!”

    唐高终于摆摆手,“长河,把剑收了吧。”

    长河利落收剑,一气呵成。

    葛三金在地上缓了一口气,才堪堪站起来,“唐兄弟,嫂夫人可真是吓死个人了!”

    虽然刚才经历了惊险,但葛三金皮实的性格,到底不会放在心上,很快又凑到唐高跟前,问:“你们主仆二人,从前是干什么的?可否透露一二?嫂夫人刚才还真像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剑就能要了人命!”

    唐高没好气道:“叫嫂夫人作甚,何必这么客气?”

    葛三金嘿嘿笑道:“那可不行,唐兄弟你从今以后就是我大哥,不对,我应该叫你唐大哥!”

    “得了吧,我可不想当山匪头子的大哥!”唐高白了葛三金一眼,又开始炸油面,“看着火,都快熄了,当心炸出来不好吃,找你全部买下!”

    葛三金连忙退回去烧柴禾,“得,我听大哥的话!”

    唐高道:“别叫我大哥,我担不起!咱们赶紧弄了这些,好拿去集市上卖。”

    前尘往事,一一隐下,何必再说出口。

    再出了一锅油面,唐高又调了一盆米糊,然后就用小推车去了北门集市。

    ——

    此时天色刚刚亮,摊子上有卖早点的,有包子馒头花卷,油茶一出场,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再加上葛三金是个自来熟,吆喝起来十分卖力,唐高这摊位比寻常人要热闹两三倍不止。

    “这稀奇玩意儿,可是昨天说的那个油茶?”问话的是个老实苦力,一看就是长期在这边干活。

    北门十里外在扩建皇家园林,除却服役的老百姓,工部还在民间征集了不少苦工,北门集市也是由此形成,每天早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小摊贩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昨天刚出了一款新奇吃食,立时就口口相传,引得人人想要一探究竟。

    哪怕尝一尝新鲜也是好的,包子馒头都吃腻了。

    就连姓李那小娘子的糕点,花样也不见翻新,多少吃过头了。

    唐高笑道:“正是,此名为油茶,乃是我家乡特有的小吃。”

    不敢说是自创的,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好在那些顾客也不追问,有人特意问了唐高的姓名,还问明天也来不?

    唐高说:“这几日都会来的,小本生意,多谢各位关照。”

    态度好,长得俊,说话又中听,今日份的油茶比昨天还要火热,本来多了一倍的材料,竟与昨天差不多时候卖光了。

    收了摊子,葛三金主动推着板车往回走,唐高乐得清闲,当起甩手掌柜同长河悠哉悠哉逛街。

    葛三金走在前面,他回头来问唐高:“唐老板,今个儿赚了十两银子有没有?”

    唐高约莫估计一下,“自然是有的,比昨天多准备了一倍的东西,全都卖光了,没想到还挺受欢迎。”

    “那是当然,唐老板的手艺,乃是一绝!天底下要是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葛三金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

    “得了吧,你是愈发不要脸皮了。”唐高哪肯信这些奉承话,“甭跟我扯皮,老实推车吧。”

    唐高和长河走在后面,落下葛三金两三步的距离。

    虽然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已经在筹谋结契的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长河开口。

    长河认死理儿,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先婚后爱这种把戏唐高乐意接受,但对方却未必吃这一套。

    想着今日凌晨的事,唐高仿佛见到一丝曙光,“长河,你早上为何要伤葛三金啊?”

    长河的回答跟早上一模一样,“他惹少爷生气。”

    唐高笑了,“以往惹我生气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你个个动手,你今天是怎么了?”

    长河默了片刻,“属下并无不妥。”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漠,目光的焦点垂在地面上,似乎情绪没有半点异常。

    唐高总是拿这样的长河毫无办法,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真话,但却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想法。

    当被人问急了,便只剩下沉默。

    唐高静静地看了长河许久,随后伸出手去牵他,就像昨天晚上那样,但长河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移了一寸,没有让唐高牵到。

    几乎在那刹那间,唐高就明白了,这人心里有事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唐高固执地牵住长河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丝毫不避讳,还凑过去问,“你躲什么?”

    长河摇头,想要否认,唐高却没让他说出口,率先问,“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长河道:“没有。”

    “那就是让我来猜对吧?”唐高兴致勃勃地想,“昨天张大哥跟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

    “那你可知道,这个消息连张大哥都知道了,可见不是空穴来风,也许不消两个月,政令就会颁下来。到时候,你年满二十五,必然会被强制成亲。”唐高一边说,一边观察长河的神色,“你想成亲吗?”

    长河立马摇头,“不想。”

    急得连属下两个字都忘了。

    唐高继续,“成亲便是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在这个家里,有你的妻子、你的儿女,你们会相亲相爱、欢声笑语,你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再也不用过现在这样的厮杀生活,你会忘记过去的一切。”

    “不要!”长河抬起头,直视唐高,拒绝得非常明确。

    唐高问:“不要什么?”

    长河忽然又撇开了目光,默不作声了。

    前面的葛三金听了一耳朵,笑嘻嘻道:“唐老板,你这是跟嫂夫人说什么悄悄话呢,光天化日朗朗强坤,打情骂俏可还行?”

    唐高烦死这家伙突然插嘴,“你赶紧走你的路吧,偷听什么?”

    葛三金笑了两声,倒没再说别的。

    前方到了一个路口,唐高道:“我们不跟你一起回去,你先走吧。”

    葛三金问:“你俩去哪儿?”

    唐高走向另一条路,那是往南城去的,“两个大活人,总不至于走丢了,别瞎担心了!”

    分道扬镳之后,葛三金只好独自一人推着板车回西城。

    长河被唐高拖着往前走,走的路越来越熟悉,最后竟然走到了曾经的唐家府宅。

    这座宅子富丽堂皇,大门上被贴了封条,唐高带着长河绕过大门,去了另一边的小门,那是日常家仆采买走的地方,常年不上锁,又十分隐蔽,官府并未贴上封条。

    唐高一推就开了,两人一齐进了宅子,门后的小路隐在一些树木之中,通向的是后院厨房。

    好歹在唐家待了些时日,这座宅子他十分熟悉,七弯八拐就到了唐家的祠堂所在。

    “好了,这里最是清净,我问你,你刚才说不要什么?”

    长河被引来此处,望着祠堂里众多唐家祖宗牌位,虽然宅子已经封了,但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保留完整,只是供奉在牌位前的香火却是没有了。

    还记得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唐高,就是在这座祠堂里,他被恒宁郡主带回来。

    那时候唐高烧热不退,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到祠堂里准备棺木。

    唐大人跪在祖宗灵前,祈求列祖列宗保佑他唯一的儿子能够活下来,他说他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这个孩子,是心尖上的一块肉。

    长河那年十五岁,刚从生死营里出来,他是被圣上亲自点给恒宁郡主的。

    也是恒宁郡主亲自在圣上跟前求来的。

    圣上说,如今这一波死士里,就这个孩子最好,倘若你那孩子能活下来,从今以后就由他护着那孩子吧。

    圣上还说,从今以后你不听任何调令,只有一个任务,保护那孩子。

    长河应下了,于是他被带了唐家,带到了唐家祠堂。

    恒宁郡主从未要求过他任何事,他是皇家死士,从来只听从皇帝一人的命令,唐高是唯一的例外。

    后来他的名字是谁取的,是醒来后的唐高取的,那会儿唐高还爱好读书,指了一本书的诗词,其中一句的头两个字。

    “长河,你就叫这个名字吧。”

    长河再次应下了。

    唐高见长河出神,又问了一遍,长河定了定心神,回答道:“少爷,属下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若是要我离开少爷,请一剑刺死我。”

    说着,双手将长剑奉上。

    唐高急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长河道:“属下不愿忘记过去的一切记忆。”

    “为何?”唐高追问。

    长河道:“若是忘记了,属下便不是属下了。”

    唐高问:“你不是属下,还是……你不是自己?”

    长河道:“我不是自己,亦不是属下。”

    唐高轻笑一声,眼里透出些许悲苦,“那你不愿成亲,又是否愿意与我结契?”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了,长河。”

    长河神色微动,唐高继续道:“长河,我对你的心意,想来已经不必再说,你总说自己不配,但在我心里,你无论如何都配。”

    “我心悦你,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除了你,我再想不到旁人。律法如此,若是你成亲,从此以后你就属于别人再也不是我的长河,我会伤心难过,若是你不成亲,难道要违抗皇命不成?那摆在你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你若是死了,我会更加伤心更加难过,你明白吗?”

    唐高越说越激动,语气里仿佛都带了乞求。

    “长河,只要你不在我身边,我就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的心就会像撕裂了一般,痛得难以自已,就像被一把刀子戳在心口搅和,我会生不如死!你哪怕怜悯我一点,我也会好过许多,如此,算是我求你了,长河!”

    “少爷……“长河欲言又止。

    在那一刻,他仿佛遭受了颠覆性的暴击,他没有想到唐高竟是这样的想法,这种想法超出了他所有认知范围。

    从他生下来那一刻起,他就只知道自己是个死士,他要在黑暗中潜行,在血腥中生存,他一生只会一种技能,那就是杀人。

    他手中的剑,剑尖永远向前,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他都不会放弃。

    在生死营的时候,他学的是突击和暗杀,但自从遇到了唐高,他的职责就变成了保护。

    而如今,他的主人竟然对他说,我心悦你。

    心悦二字,多么陌生。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对唐高有多么重要,甚至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存在于唐高身边。

    十年相伴,主依然是主,奴依然是奴。

    长河看着唐高身后的唐家祠堂,仿佛看到了与唐高的初见,那是一个不算明媚的午后。

    白衣少年双目紧闭,黑衣少年恭敬自持。

    终于,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那么清晰,可又仿佛带了叹息。

    “少爷,你说什么,长河都会应下。”

    唐高大喜,猛地将长河抱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长河应道:“是,属下舍不得让少爷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唐高激动急了,想把怀里这个人按进自己的身体里,想要跟他合二为一。

    “我太高兴了,高兴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长河,在这祖宗祠堂,我唐高向你发誓,此生此世,绝不负你!”

    长河微微点头,“谢少爷。”

    “走!我们现在就去督察院,去婚姻所!”唐高拉着长河的手,长河被他带得一个趔趄,但仍然紧跟着唐高的步伐,追随着唐高的背影。

    他想,既然他是属于唐高的死士,他的职责是保护唐高,那保护唐高的身体不受伤害是其一,保护唐高的内心不受伤害是其二。

    这两样都是他应该做的,那答应唐高结契,自然也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想来,应该是没有错的。

    殊不知,这大约是他这辈子唯一为自己找的理由了。

    多年以后,唐高得知当年真相,忽然明白也许从那时候起,那个看似冷情冷心的男人,就对自己有了情意吧。

    只是谁都没有察觉而已。

    ——

    督察院府衙就在南城,从唐宅过去并不算远,唐高得了长河的应许,整颗心都像是飞起来一般,情不自禁就哼起了小曲。

    哼了一段路,他又故意停下来,走得慢些,与长河并肩而行,一如闲庭信步。

    唐高看长河的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嘴角总忍不住弯起来。

    “长河,我问你啊,你今天是不是慌了?”

    长河问:“少爷为什么这么问?”

    唐高道:“其实从一大早,你就跟往常不太一样,总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我也说不上来,你是不是听了昨天张捕快的话,心里慌了?”

    长河认真道:“属下不慌。”

    唐高冷哼一声,“我不信!我今天看你出神了几次,你在想什么?”

    长河倒没意识到自己竟有出神的时候,他回想了一下,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似乎都在回忆。

    回忆生死营,回忆他的职责,回忆圣上的命令,回忆与唐高的初次见面。

    “属下失职,请少爷责罚。”长河连忙请罪,身为一个死士,居然会有走神的时刻,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如果在他走神的瞬间,伏击的杀手伤到了唐高,他难辞其咎。

    唐高心里高兴,哪舍得责罚长河,但见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玩笑道:“那好啊,我责罚你今天晚上,把自己洗干净躺床上,等我。”

    长河倏然一愣,随后耳尖就红了,然后应了一声:“好。”

    唐高没当回事,见他耳尖又红了,故意问:“小长河,你是不是又害羞了?“

    长河默了默,认真回答:“是,属下害羞。”

    唐高噗嗤一声没忍住,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小长河,你真是让我爱死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督察院,这个衙门早年是将军府邸,后来那将军战死,家中又无子嗣亲眷继承,宅子就充了公,再后来就用作了督察院府衙。

    督察院,管京城各项事务,包括但不仅限于治安、诉讼、缉捕等事,辖下设巡城御史公署,张捕快就在其中任职。

    并与兵马司一文一武,护卫京城安定,不过京城另设有京畿卫、大内禁军,兵马司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而唐高此去的婚姻所是督察院里一个小机构,被称为最没有油水可捞的地方,只占用了偌大府衙的一个小房间。

    唐高和长河两人到了门口,就看到坐在桌子后面的典簿大人正在打瞌睡,脑袋摇摇晃晃,差点儿把自己磕一个包来。

    “典簿大人!”唐高行了一个礼,那人醒了过来,抹了抹眼睛,掀开视线看清了唐高,“何事?”

    “结契。”唐高拉着身后的长河。

    典簿执笔,“姓名?”

    “姓唐名高。”

    “唐高?”典簿落笔,突然皱起眉头,再打量了两眼唐高,“你……你莫不是唐家小少爷?”

    唐高笑道:“典簿大人客气,我已然不是什么少爷了。”

    典簿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你方才说要做什么?”

    “结契。“唐高非常温和地重复了一遍。

    典簿瞬间怔住,“你可是恒宁郡主的独子,结契意味着什么?你要断子绝孙?”

    唐高脸上的笑有些僵了,“草民明白。”

    典簿谨慎道:“你乃皇室血脉,是否要多加考虑一番?又或者,问问天家的意思?”

    唐高再也笑不出来,“典簿大人,我已是一介庶民,婚配自由,怎可惊动天家圣上?劳烦大人尽快登记吧。”

    典簿无法,又看向长河,“这位是?”

    “长河。”唐高答。

    “姓甚?”

    “无姓。”

    典簿再次惊了,无姓只有一种可能,奴籍。

    堂堂郡主之子,竟然与一个奴籍结契,这简直……简直……典簿无法形容,只觉得怪事年年有,今年却最多。

    唐高见典簿神色,就知道他在猜想什么,干脆把话说明白了,“大人,长河的确是我旧年奴仆,但彼此心意相通,我国律法从未规定婚配二人的身份门第,还请大人按律法办事,草民在此多谢了。”

    说着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典簿惊得站了起来,“唐小少爷不必多礼,只是你这事,我还得禀告上官,且……且从黄历上来看,今日不宜婚配……”

    “大人!”眼见着典簿要溜,唐高猛喝一声。

    典簿站住了脚,唐高正待说什么,突然门口逼近一道人影。

    “督察院府衙重地,岂容你一介草民放肆?”

    唐高转身,看到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气势庞大。

    从服饰可看品级,应是正三品大员,那便是督察院副都御使了。

    “草民见过御史大人。”唐高拉着长河一同行礼。

    副都御使在督察院只有一位,姓周,任右副都御使,乃是周家旁系,也就是周金那个周家。

    而另一位左副都御使,前些日子牵扯贪污案,被革职查办了。

    果然,这个周御史一出来,他背后也冒出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小青年,正是那周家小少爷,周金。

    冤家路窄。

    唐高心里沉了沉气,暗想今日这事若是周金非要拦着,他似乎也毫无办法。

    但如今圣上肃清吏治,周家即便依傍二皇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若不能结契,他就去告御状,闹得天下皆知好了,看看圣上是准备执行吏治改革,还是偏帮周家。

    “我说是谁在这儿大吵大闹呢,原来是唐家这个庶人啊?”周金出言无不讽刺。

    唐高并不生气,反倒微笑,“多谢周小少爷关心,草民非是大吵大闹,而是据理力争。”

    “是吗?”周金扫了一眼那典簿,“陈大人,你来说说怎么回事吧。“

    周家的宝贝少爷,陈典簿自然认识,如今可比唐高的身份金贵多了,连忙挤出一脸笑容,又看了看自个儿的顶头上司周御史。

    见周御史点头,他便道:“今日是这位唐小少爷带着他家奴仆前来登记结契,下官正打算禀报上官。”

    周金一听,双眼顿时放出亮光,同时嘴上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这有什么可禀报的?不过是一个庶人,还想惊动宗人府吗?”

    陈典簿连忙道:“是是是,周小少爷说得是。”

    周御史亦道:“按正常流程处理。”

    唐高听到此言,心头松了一口气,只要能结契,被周金讽刺几句又有何妨?

    陈典簿连忙拿出登记册,将唐高与长河二人的名字记上,又写了一封契书,让二人签字画押,盖上婚姻所公章,便算了事。

    “请。”陈典簿将契书递给唐高,唐高接过,整个人都快高兴疯了。

    而围观了这一切的周金,终于在沉默之后露出了本来面目,冷笑中无不讽刺。

    “唐高,今日见你这般狼狈,我也算大快人心!你竟沦落到与奴仆,哦,不,一个死士结契,当真是丢尽恒宁郡主的脸面!也不知道传到京城世家耳中,又该如何看待三世为公的唐家?”

    唐高紧紧攥着那封契书,脸上扬起笑容,“从前荣华已是过眼云烟,今日多谢御史大人、典簿大人、周小少爷秉公办理,唐某感激不尽!“

    周金气坏了,“唐高,这等丢脸之事,你还觉得高兴不成?你身为郡主之子,连断子绝孙这等事都敢做?还是一个死士,死士是什么东西,连奴才都不如!最下贱的东西!”

    “闭嘴!”唐高立时怒了。

    周金得逞,心情痛快了些许,“我有说错什么吗?堂堂公侯世家,竟然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你是不是没得法子过不下去,只好卖身给一个死士护你周全?还是说,过去的唐小少爷,连无盐之女都看不上眼,只好与死士厮混?”

    这话太难听了,连周御史都皱起了眉头。

    但这是嫡系嫡子,他自然不能当众驳周金面子,让他难堪。

    而唐高不过一介庶人,被骂上两句,还能翻了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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