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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清平纪事[孤城闭] > 第 61 章 第 61 章
    容槿清晨起身,曹氏叫人套了车,送她往宫中去。今日金陵起雾,一切似乎都静悄悄的,容槿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并未多说什么。

    至太平街背后的僻静之处,马车被人拦下,只听秋兰在帘边道,“姑娘,有位兖国公主宅的宫人,说请姑娘下车一叙。”

    容槿掀开帘子,原来是嘉庆子,便含笑道,“姑娘怎么在这儿等我?”

    嘉庆子只低声道,“晏姑娘,请快随我来,免得误了你进宫的时辰。”

    她这样说,容槿便知道,应该不是她要见自己,于是拿了帏帽戴上遮住面容下车,叫秋兰跟着往巷子里某间小屋子里去。

    那屋子里坐着一人,容槿一眼就认出了那清瘦的背影,“梁先生……”

    怀吉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起身向容槿拱手道,“晏姑娘好。”

    嘉庆子退出去,把门掩上,跟秋兰一道守在外面。

    容槿轻轻打量着他,他看着有些憔悴,神情间满是担忧。容槿隐约听说,许多大臣上奏,让怀吉离开公主宅,发配西京,更有甚者,自李国舅夫人进宫之后,上书陛下,“奸佞惑主,请上诛之”。公主得了消息,勃然大怒,旋即进宫去,至今未出。

    想来是担忧自己的命运吧……容槿这样想着,便问,“先生可是希望我进宫向皇后娘娘陈情,让先生继续留在公主宅?”

    怀吉轻轻一笑,似是伤感,但又坚定,“不,我是请姑娘给公主带句话,请她听从陛下与皇后娘娘旨意,勿要任性妄为。一切责罚,怀吉坦然受之。”

    容槿听他这样说,看着他纯净而哀伤的眼神,不觉道,“先生……”

    他轻轻叹气,“这样对我们都好。公主进宫多日,再这般与陛下僵持下去,难免有伤父女情分。让公主为了我,与陛下闹成这样,亦非我本意。陛下亦对我恩重,我也不欲陛下为难。”

    “即便先生再不能留在公主身边……?”

    “是。”他点点头,睫毛如寒鸦的翅一般,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我想,皇后娘娘必是知道姑娘与公主交情,所以才请姑娘进宫。既如此,便请姑娘代为传达罢。”(m.a

    容槿迟疑道,“是因公主与梁先生……?”

    皇后轻轻点头,“徽柔现在……不太好。”

    容槿听皇后这样说,立时便担心起来,“公主如何了?”

    “徽柔现在不肯吃饭,只说若要怀吉离开她,便活不下去……”

    历朝历代的公主哪里有对一个宦侍这样上心的?即便是当作最心腹之人,也不会以命相搏,除非……公主并非只把怀吉当作一个简单的侍从。这一点,容槿从皇后闪烁的眼神中得以确认。

    “他们超出界线的感情,终归是不被世俗所容的。我很早便提醒过怀吉,可惜……”皇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容槿目光灼灼,“那您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吗?若不以皇后的身份。”

    “我能。”皇后毫不犹豫,“……可这天下不能。”

    容槿心中微微松弛,“那娘娘是要我去劝说公主么?”

    皇后摇摇头,“不是,这对于徽柔来说,太过残忍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希望你能陪陪她,若能劝她吃些东西就最好了……至于别的,还是等徽柔精神好些再说吧。”

    容槿点点头,“可……梁先生有话叫我带给公主。”

    容槿将原话转述,皇后听罢,亦沉沉叹了口气,“他若有半分私心,我都不会如此不忍。偏他全无私心,一片赤诚,反叫我不能让他承担一切。这话……既然他让你转达,那你便告诉徽柔罢。”

    皇后派宫人送容槿去了仪凤阁,苗贤妃见了容槿,只带着她到了公主寝阁外面,轻声道,“好孩子,难为你来,或许能叫徽柔好些。”

    然后苗贤妃叩了叩门,“徽柔,你瞧谁来了?”

    “怀吉,是怀吉吗?爹爹不是不准他进宫吗?”公主开了门,见是容槿,眼神一下黯淡了下去。

    苗贤妃劝道,“皇后娘娘知道你跟晏姑娘谈得来,叫她进宫陪陪你的。”

    公主披头散发,身上也只穿薄薄一件衣裳,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想来是绝食之故,容槿不禁有些心疼。

    公主领着容槿进去,仍旧叫人关上门,然后低着头,只问,“娘娘是让你劝我,听爹爹的话,让我跟怀吉分开吗?”

    容槿摇摇头,“没有……娘娘叫我进宫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我能劝公主吃些东西。”

    公主把头埋在膝盖里,“那你就告诉娘娘,让怀吉留在我身边……”

    容槿默然,自认没有这个能力打破这个死循环。

    “梁先生今早见了我一面。”犹豫再三,容槿决定开口。

    公主猛地抬头,“他说什么?他是不是在担心我?你今日出宫,记得告诉怀吉,让他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他,不会让他被发配去西京的。”

    容槿摇了摇头,“不是……梁先生说,希望公主听陛下的话……”

    公主听罢,沉默良久,眼泪却默默流下来,“怀吉,他总是这样好,小时候为了证明我的清白,得罪了张贵妃,现在又为了我,宁愿自己受委屈……”公主摇摇头,似是突然燃起一股斗志一般,“可这次不行,我决不能让怀吉离开我,就算他这样说,我也绝不放弃。”

    “我能理解的。”容槿轻轻拍了拍公主的背。

    “不,你们不明白。你们都觉得怀吉是一个残缺的人,但在我心里,他不是的。他是这个世上真心重我、明白我、包容我的人,没有怀吉,就像是我自己也丢了一半,我会活不下去的。他是我的怀吉,不是别人可以替代的侍从。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怀吉……”公主眼神中充满着绝望,“容槿,你记得那个小美人鱼的故事吗?如果没有怀吉,我也宁愿变成海上的泡沫……”

    容槿想了想,“可是怀吉看见公主这样糟蹋自己,会心疼的……”

    公主坚决地摇摇头,“不,不吃东西算不得什么,在李家的那些日子,每一天都比现在还要难过……容槿,谢谢你来,可是不行的,我不能听爹爹的,我也不能让怀吉离开我。”

    容槿无法,只得出去。苗贤妃见容槿的样子,也知道没有什么用,只得勉强笑着道,“好孩子,你先去罢。”

    容槿想着还是要去给皇后复命,于是便去了柔仪殿。皇后听完容槿的描述,也知道公主的决心不能轻易改变,不由道,“不知陛下会怎么做……”

    谁知这时,一位女官急匆匆进殿,向皇后行礼之后道,“皇后娘娘,听下头禀报说刚刚安华门竟然开了!宫中一些侍从竟作乱起来,已有越轨之举!”

    皇后猛地坐直了身子,“安华门!□□,安华门怎会大开?!”

    那女官只说不知,皇后急忙派人出去探查。不多时回来两个宫人,皆神色慌张,“禀皇后娘娘!似是宫中大变!一伙叛军已过了崇元殿!”

    皇后立即起身,“速速召集人,随我去福宁殿见陛下!传本宫口谕,各宫不许走动,待在自己宫里,以免遭遇不测!”

    那位叫张茂则的先生也从外头进来,皇后见了他,似是安心了不少。转身一看,容槿还在此,便道,“你随我一道去福宁殿。”

    趁着叛军尚在前朝,皇后带着人安全赶到福宁殿,陛下也得知此消息,甚是惊骇,“曹俭,罗日修何在!”

    陛下身侧近臣禀报:“二位将军已出发速调禁军,立即来援,曹将军说已遣信给十三团练,将抽调西营一同救驾。”

    福宁殿不断有守卫来报叛军逼近,陛下亦神色愈重,手掌龙椅。

    宁静被打破,有人冲开福宁殿的后门闯了进来,定睛一瞧,竟是张贵妃。

    陛下斥道,“叫你们待在各自殿阁中不得擅自出入,你怎不听?!”

    张贵妃含泪道,“我自是不能舍陛下而求自保!便是要死,我也要为陛下挡住刀剑,给陛下留一线生机!陛下恕罪!”

    陛下大是感动,只得将张贵妃拉至身侧,一起静候。

    容槿抬头看了看皇后,她眼神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可是……似乎有一道担忧的目光,从皇后身后投来,容槿一看,是那位身着素袍的张茂则先生。

    那目光,不知为何,很像另一个人。

    容槿和皇后的心腹红穗一起躲在后面,容槿忍不住问,“姑姑为何同我在一起?”

    红穗只道,“皇后娘娘吩咐过,不论何时,都要先保晏姑娘平安。”

    容槿正想说话,却听外头似乎逐渐有了嘈杂的声音,是叛军到了。张贵妃有些慌张,紧紧缩在陛下怀中。皇后临危不乱,立于人前,拔掉发髻上的簪饰,抽出陛下案边宝剑,以护卫的姿态站在陛下和张贵妃身前。陛下不觉问,“皇后何故……?”

    皇后朗声道,“曹家儿女,当护国忠君。”

    这一声,倒让殿中众人有了几分斗志,一时已不觉害怕,都壮起胆子来。陛下看着皇后的背影,眼神颇有几分复杂。而那位张先生……容槿循着目光看去,他已默默移动到皇后身前,似是若有危险,便要以命相护一般。

    福宁殿外的守备本就不算多,御前的侍卫抵抗不了太久,只瞧一支箭倏地划破福宁殿百花窗扇的纱,直直射入门中,张贵妃吓得一声惊叫。

    容槿不觉手心全是汗,倒霉呀倒霉,怎么自己好不容易进一次宫就遇到这种事?!不过细细一想,今早的金陵的确不对劲,安静极了,至宫门之时,守备的禁军也比寻常少了很多。不过自己沉浸在公主和怀吉的事里面,没有多加注意……

    万一自己回不去,曹氏该多伤心啊……容槿双手合十,老天保佑,希望自己这条小命别就这么交代了,保佑还能平安回家见到曹氏罢!

    这么想着,第二支箭也突然射了进来。

    福宁殿快要失守了。

    皇后脱下宽大的凤袍,紧紧握着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般,其余的宫中侍从亦手持所有能用于攻击的东西,围在陛下和张贵妃身前。

    福宁殿的大门很快被叛军撞开,透过人群的缝隙,容槿看到玉阶上的尸体,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容槿心中害怕,屏住呼吸,吓得面色苍白。

    越来越多的箭向殿中射来,谁知皇后挥剑如风一般,挡了大部分,只听兵器接触的一阵声音之后,地上便洒满了断箭。

    容槿看呆了,皇后老乡这么深藏不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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