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早不与林三太太来往，但闻得此事，还是很惊讶。
一般暴毙这种说法，要么是猝死、心梗、脑血栓这种古代人不懂的病症发作，要么就另有说法，不过是个借口。
不管怎么说，大寿当天暴毙，的确挺悲催的。
不过很快，答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太太当日就在林府，趁着来探望媛儿，便跟曹氏说了起来。
“要我说也是林家夫人心肠太软，素日把那庶子纵得无法无天，这下可酿成大错了！……哪个？还不就是林家那老二，也不知道为着什么，老爷子大寿当天闹了起来，气得动了家法，最后活活吐出一口血，便倒在地上，再起不来了。”谢太太便说便皱眉，“便是儿子不肖，也没有这样的，活活气死了老爷子，嗳！林夫人哭得晕过去，醒了又哭，这身子也不知熬不熬得住！”
曹氏也颇惊讶，手上的扇子亦停了，“就算这二郎素日顽劣，也不该在老爷子寿辰这般折腾呀……”
谢太太摇摇头，“那谁知道？不过，我听说，林家长老都赶到金陵来了，开了祠堂，说要把这林二逐出宗族呢。林夫人本觉着不妥，但又拗不过宗亲，便说迁了林二这一支出去。不过后头林夫人也算是厚道，出了一大笔体己钱给林二，叫他自立门户。要我说，这种逆子，真真是要逐出家门的。林家也是世代侯府，出了这么一个不孝子，真是祖宗蒙羞了。”
曹氏以扇掩唇，“逐出家门？这是不是也太重了……”
谢太太轻哼一声，“你不知道，那林二得知被逐出家门，还没说什么呢，收拾了东西便离了侯府，嘴里对老侯爷和林夫人一点儿都不客气……不知悔改，真真是活该了。”
容槿想起那一回见到林子骁的情形，此人虽傲慢，但并非不讲理，不知为何落到如此下场。但一想到他那副嘴脸，也心中暗暗觉着爽快。
谢太太又说道，“林夫人这些日子真是心力交瘁，看着活活老了十岁一般。好容易打发了那个逆子，上报宗人府，又开始跟三房闹起分家来。好在林夫人厚道，我姐姐也不是太贪心的，念着驰哥儿还没立起来，就把侯府里头隔出小半分了他们去，叫还住在一块儿。只不过各自走各自的账就是了。”
谢太太想了想，又小心打量着曹氏的神色，“驰哥儿刚娶了媳妇没两天，一家子就跟着守丧，后头又是分家，真真是折腾死人。我姐姐说，本来想请你去吃席面的，但怕你心中芥蒂，不敢送帖子来，只叫我再同你道歉……”
曹氏神色淡淡的，“过去的事，便不必提了，此事我只当未发生过。”
“嗳……我姐姐也是鬼迷了心窍，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现下她亦是悔恨极了……好在她脑子还不算糊涂，这许姑娘进门，也不过就是挨着日子罢了。”
曹氏面上虽冷，嘴上却已说了起来，“这儿媳的确是留不得，过几年没孩子，便娶个二房回来摆着。听说……自打许家攀上了侯府，许家嫡出的九姑娘，许了王阁老的嫡孙了？”
谢太太点点头，“王家那是多清贵的人家……许家是算准了我姐姐糊涂，这才拿捏得住，换个人，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我姐姐小的时候，我爹四处赴任，我娘怕苦了孩子，就把我姐姐送到堂叔家里养着……养到十多岁才接了回来，自是目光短浅了些……不怕你笑话，有时候连我也觉着我姐姐颇糊涂，只看得见眼前的东西，嗳……”
曹氏听谢太太态度这样谦卑，也不觉攥着她的手，“总归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也就是了。”
“那时候林家和谢家都来提亲，我爹便是想着我姐姐为人糊涂，嫁到侯府去享清福便是。那时我还心中埋怨，偏叫我嫁给谢?，那时他还刚中了进士呢……后头我却懂了我爹的心思。我家老爷官场上行走，若是女眷心思糊涂，肆意结交，又或是不知交际，反倒给家门惹麻烦的……林家那三老爷正好也是平平，跟我姐姐倒是相配……”谢太太说起往事，不觉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厢谢太太又转了话题，“你家大姑娘最有福气，好容易进宫一回，叫陛下瞧见，竟同贵妃夭折的公主面容相似……不过，听闻先前曹国公府上折子请罪，如今怎么又是赐婚这样的恩典？但……我私心同你说一句，容菡这出身，还是比曹家的门槛低了好些。”
曹氏点点头，也不细说，只模模糊糊道，“宫里的事，我如何清楚？容菡有福，将来嫁进曹家，也是好的。”
“若陛下真喜欢容菡，何不叫贵妃收了作养女，再抬个身份？这样赐婚，也才说得过去罢？如今陛下给国公府世子赐了庶女，外头也有说是陛下故意敲打曹家呢。”谢太太倒是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
曹氏其实想过，曹评毕竟没有真正对朝政做了什么错事，赐婚应该就是最后的惩罚了。
“我怎么知道内情？曹家和我隔了一房，远不如从前亲厚了。”曹氏一个字也不说，谢太太也识趣地不问了。
两位中年妇女堪堪聊了一上午，毕竟谢太太算是曹氏的八卦消息来源，每次都能听到各家的家长里短，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谢太太似乎都有法子知道。
容槿很佩服这种社交能力。
到了快用饭的时辰，二门上却来通传：“谢家二哥儿来了。”
曹氏含笑，“快请进来。”
谢太太一面看着容槿一面又笑道，“他本早就下学了，我叫他早些过来，他却说宝芳斋新出了什么杏桃酥，非要买了来孝敬他姨妈和妹妹。”
曹氏轻轻瞥了一眼容槿，“那我们有口福了。”
谢遥进来给曹氏和谢太太请安行礼，又单独对容槿行礼，“容槿妹妹。”
曹氏缓缓起身对谢太太道，“难得你跟遥哥儿过来，咱们开一桌，也叫媛儿一起来热闹热闹。我去前头瞧瞧，看看席面好了没有。”
谢太太会意，则道，“我去瞧瞧媛儿罢。”
二人一道出去，谢遥在容槿对面坐了。他或是有些渴了，连着喝了半盏茶才停下来，然后才想起把手边篮子里的果子递到容槿面前，“妹妹尝尝，是宝芳斋新做的。”
那果子精致小巧，做的是桃花的样子，容槿拿起一枚，轻轻咬了一口，桃花的香气和杏子的酸甜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清甜爽口，果然不错。
或许是果子好吃，容槿看向他的眼神也柔和了两分。
这一次，容槿终于不觉得尴尬了。她一边吃果子一边找话题，“谢家哥哥，不如你给我讲讲在家塾念书的事罢？”
谢遥微笑道，“好……我平日里都是同你二哥哥一道的，还有林……”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道，“想必妹妹也听说林家的事了罢？”
容槿点点头，“这是自然。那林家二哥儿原是在哥哥家上学的，我听我二哥哥说起过。”
谢遥有些唏嘘，“可惜现下他被逐出家门，自是不来了。”
“二哥哥曾说，这位林公子文武双全，若有人欺负那位李家公子，他还要出手呢。”
谢遥微微叹了口气，“我不知林府内情，但林二哥在我家上学时，却是全然瞧不出是个忤逆父母的人。况且，妹妹说得对，他为人极是仗义，若没有他，李?怕是早不敢来上学了。现下他走了，孙家兄弟变本加厉，也不知他还能坚持来上学到何时……”
容槿听罢，颇有些不忍。
对于很多遭受校园暴力的人来说，这种伤害和阴影是持续一生的。现下连这个唯一的□□也走了……容槿虽觉着李?麻烦，但也不由得同情。
“那……便再无别的人为他出头的么？”
谢遥想了想，“有时候你二哥哥倒也说几句，但孙家仗着家世，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我，只怕他们还敢欺负晏明。”
容槿皱眉，“孙家便如此肆无忌惮么？”
谢遥苦笑道，“孙老侯爷戎马一生，深受陛下信重，谁敢去得罪了他们？”
“可……谢家哥哥若说上几句，他们总会听的罢？既能护着我二哥哥，又为何不顺便护着李家公子呢？”容槿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权当是……行善积德了。”
谢遥有些犹豫，“若是我什么都护着，他们无处撒气，岂不是要找我麻烦？况且……我也不想得罪了他们……晏明同我自小一块儿长大，照拂他也是为着姨妈和妹妹的情分……但李?却……为他说两句好话，于我并无许多好处……”
容槿听罢，不想说话了。
其实谢遥，也是瞧不上李?的罢……
容槿很纠结。谢遥的考虑不能说不对，但事事考虑利益得失，却不对容槿的胃口。谢遥学到了谢太太的精明，算计起来说得头头是道，这当然不能说是不对的，甚至对自身的发展有益。
但若是作为枕边人，他又真的是能托付的人么？
这样想着，容槿心中便生出一股凉意来。容槿毕竟有一颗现代人的心，本质上并没有觉得李?是下等人，最多是觉得他不会打扮，看着颇为土气。但谢遥这种古代人，心里对人是分了类的，李?是他瞧不上的那一种。
若事事考虑这些，他看上的又是容槿这个人么？还是背后的晏家和曹家？~
容槿有些累了，谢遥见她低着头，便有些忐忑，“妹妹，我可是说错话了？”
容槿勉强笑着摇摇头，“没有，是我有些困罢了。”
然后她扬声唤了秋兰来，“去瞧瞧席面好了没有。”
谢遥知道她不想跟自己再多说话，当下也不知何处让她不悦，便只好沉默不语了。
至七月底，曹国公府来晏府下聘。
容槿感觉，张氏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笑容颇有些勉强。
不过曹国公府毕竟家大业大，送来的聘礼也堆了满满一个院子，叫人看得眼睛发直。容槿第一次直面这样多的金银珠宝，也忍不住睁大了眼。
果然，富贵就是容易叫人心神荡漾。
容槿似乎有那么一些理解，为什么容菡拼了命也要嫁入高门。
曹氏看了也不过尔尔，转头叫人请了容菡到宜兰苑来，温声道，“这些聘礼我打算全都给你陪嫁了带去，你是高嫁，用钱的地方不少。”
容菡颇感意外，但还是又惊又喜，第一次跟曹氏说话非常真心，“女儿谢过太太。”
曹氏轻轻点头，“除此之外，殷姨娘罚没的财产，我也对半分了，你和昀哥儿一人一半。这些也随着你陪嫁过去。我和老太太照例一人一千两也会给你添上。”
容菡含笑道，“是。”
容槿悄悄算了算，这样一来，容菡陪嫁过去少说也有七八千两银子了，这还没算上殷姨娘的田庄店铺。曹氏这嫡母当得也太大方了罢。不过也就是晏府阔绰，晏守同级官员一般没这么有钱，姑娘家出嫁能有两千两银子的陪嫁便不错了。
曹氏见容菡如此欣喜，还是忍不住道，“曹国公府规矩严谨，嫁过去了更要注意言行，避免行差踏错。侍奉婆母和婆祖母，也要务必尽心才是。曹评如今性子不定，你做媳妇的更要劝着他上进，不可纵着他流连内宅。”
容菡低低答了声“是”，曹氏才道，“今后，是福是祸，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容菡出了宜兰苑，容槿也告退，往半闲居去。却见容菡似是故意走得慢些，等着容槿出来一般。容槿缓步上前，给容菡行礼道，“大姐姐。”
容菡扬起骄傲的头，“我早说过要你瞧着，如今我高嫁了，你便是再嫉妒也无用了。”
容槿只道，“难道曹家真就这样好？”
容菡轻哼一声，“曹家有皇后娘娘，我进去便是大奶奶，今后曹评袭爵我便是正当正的国公夫人了。你这辈子也追不上我的，便瞧着我今后把日子都过得风风光光罢。”
容槿不由失笑，容菡骨子里还是非要跟自己较劲，但想到她都要出嫁了，也懒得跟她吵架，“那便祝姐姐得偿所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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