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槿很怀疑，“你怎么知道大姐姐精心打扮？”
晏明一挑眉，“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五天里面容菡的衣裳首饰就没重样过。”
容槿点点头，觉得这个说法可信度很高了，然后偷偷八卦地问，“那她……有跟谁说话么？”
晏明想了想，“倒是有两回拿着书去请教先生来着，又有天拿自己写的诗请先生指教。除此之外……哦，就是作诗的那天，曹评还跟她说了两句话呢。”
容槿想了想，告诉了曹氏。
曹氏并未说什么，半晌想了想又问容槿，“小槿儿觉得大姐姐做得对么？”
容槿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曹哥哥毕竟是外男……此事若传出去，只怕有损大姐姐和晏府声名。”
曹氏含笑道，“过几日你堂舅的差事办完了还要过来一趟的。”
这话说得突兀，容槿当下并没有听明白。
约莫过了十余日，容槿正在跟管事的周妈妈请教庄务，曹氏在一旁坐着听，玉绫在帘子外头报：“曹国公和国公夫人叫人来报信，说是明日上午来。”
曹氏挥挥手，表示知道，又说了句，“他们过来看看评哥儿，用过饭就要启程回金陵的，去禀老太太一声就是了，不必准备什么。”(.
容槿请教完打发走周妈妈，才扬头看向曹氏，“母亲，今日的账已看完了。”
曹氏问：“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觉着学习很顺畅？”
容槿点点头，“……是呀，有什么不对的，当即宣了负责的人来查问，都能说得清。”
“都能说清，又哪里有这许多糊涂账？”曹氏翻开账目，指着其中一项，“看这个。购置白瓷圆碗、圆盘，分四种大小，各入二十……先前采办的人是如何同你讲的？”
容槿想了想，“说是花费一百八十六两银子，因府上买得多，买九得十，又是极好的一批货，还要加上定金十两……女儿算过一遍了，银钱账目都是对上的。”
曹氏又翻了两页，指着一项，“你瞧，只过了半年，就又买了一次。这白瓷碗是给主子们用的，徽州才几个人，半年竟不够用了？”曹氏指着下头一行小字，“因缺损丢失数十枚。半年内丢了好几十个，不奇怪么？”
曹氏叫关福家的取了一个白瓷碗来，曹氏翻过来给容槿看碗底，“上头有印记，这一批皆是官窑产的，除却上贡的，剩下的可卖给官宦人家，还有些残次的也可卖掉。好的与残次的价格差距非常大……小槿儿，你再想想。”
容槿接过那白瓷碗仔细看了看，想着刚才曹氏的话，过了半晌忽然懂了，“采办的人以次充好，好的和次品参差不齐。反□□里人口不多，用不了这么多碗盘，过些日子便送出去谎称丢失，再重新购入一批？”
“说对了一半。”曹氏缓缓喝了口茶，“那采办先叫家人低价购入大量残次品，官窑的次品若有人大量收购，必定价钱更低。采办从自家人手里拿货，给的是单买的价钱，还混着大部分残次品，只这一厢，便收入不菲了。”
容槿算了算，先叫自家人批发大量残次品，再以零售价按照正品卖出，这的确很挣钱啊。“母亲，那采办，我记得是殷姨娘的远房亲戚？您年前已经打发出去了？”
曹氏点点头，“是呀，这种人留着做什么？他得的这些钱，估计大半进了照秋堂罢。”
“是殷姨娘默许的？”
曹氏一笑，“你瞧容菡的衣裳首饰，若没有别的进项，哪里供养得起？虽然你爹给了她些产业，但到底不足。”
容槿一脸崇拜地看着曹氏，“母亲怎么发觉不对劲的？”
“徽州才几个人？半年之内购置了两三百个碗盘，那时殷氏当家，她如何不知？不过是蒙蔽了你爹爹罢了。”曹氏笑着摇摇头，“也是堂房做生意不缺银子，多有照顾；家中产业也不少，每年进项多，所以你爹爹也不在这些小事情上头上心的。”
曹氏又正色看着容槿道，“大家族都是里头败起来的，看着富贵，实际上手稍微松一些，银子就像沙子一样从指头缝里头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内囊就上来了，所以，不论将来如何，手里的银子得握住了。”
容槿很认真地点点头。
曹氏又说，“这些下头的人看着什么话都说圆了，但你要自己试着去找破绽，一旦他们晓得你是个糊涂的，那便欺上瞒下，家风不正了。如今这些下人们见着我在旁看着，对你没有不恭敬的，再等你多学些，便放手叫你试试吧。”
看完账本之后容槿跟玉绡跑去小厨房找了个红泥小火炉来，慢慢熬着桂花蜜，熬了两个时辰终于得了一小罐子。容槿馋桂花山药泥已经很久了，所以第二日起得很早，连起床气也没有，催着厨房的妈妈蒸了山药，捣成泥加了桂花蜜拌好，然后送到次间去作为早膳之一。
曹氏也觉着很是清甜，母女二人合伙干掉了一大盘子，看得关妈妈暗暗心惊。
或许是吃太饱了，容槿吃完就困了，赖在曹氏身上躺着。曹氏温柔地哄着，“小槿儿不能睡，堂舅母要过来了，去跟玉绡换身衣裳来。”
容槿嘟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跟着玉绡进里屋去换衣裳。玉绡笑道，“姑娘大了，该打扮了，瞧大姑娘每天打扮得多漂亮呀。”
容槿耸耸肩，她也不是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不过容槿还是摇摇头，“若母亲给了我什么好东西，叫大姐姐瞧见了告诉了父亲，父亲又要说母亲偏心了。就这样吧。”
玉绡伺候她换好衣裳梳好头发，刚出去到曹氏身边坐下，打了两个哈欠，外头就来报：“国公夫人来了。”
曹氏起身相迎，姑嫂二人挨着坐了，容槿十分乖巧地上前行礼，“给堂舅母请安。”
张氏笑着拉过容槿的手，“好孩子，模样真好看，皇后娘娘说，你是四妹妹的小福星呢。先前我还不信，如今看着四妹妹的精神头，真是不能不信。”
皇后老乡么？容槿含蓄地笑道，“堂舅母说笑了。”然后就在曹氏身后坐着当哑巴，学习一下应酬交际。
曹氏叫关福家的亲自端了茶来才开口道，“大哥哥此行辛苦，巡视了好几州，早年又在军中受了伤的，等回了金陵，还是要多休息几日，莫要太劳累。虽说是袭爵了要当家了，但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些。嫂子这回跟着，怕是也辛苦了。”
张氏叹了口气，“他哪里听得进我的话？你们兄妹几个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你劝他怕是还听得进去些……我到底想着武将辛苦，想叫儿子去念书，他还埋怨我呢。”
“哦？”曹氏挑眉，“诱哥儿也去上学了？”
张氏点点头，“那孩子不比他大哥，看着不像喜欢念书的样子，喜欢找他二堂叔舞刀弄棒的……不过到底还是先念着罢。他们哥儿两个，科举我也不想了，大的安安稳稳袭爵，小的今后能跟你大哥一样荫封做个文官，我便要去相国寺烧高香了。”
曹氏笑道，“嫂子家的两个可比我家这两个聪明多了，将来定能如嫂子的愿。”
张氏一挥手，“还说呢，你家晗哥儿那真是了不得……只盼着评儿能跟着他多学些罢。对了……是不是该到下课的时辰了？”
曹氏点点头，“差不多了，若先生不拖堂，就是这个时辰。”
张氏笑道，“不如一道去接他们下课罢，也叫我瞧瞧那小子上课认真不认真。”容槿腹诽：果然天下当妈的都是喜欢在背后看孩子有没有认真学习么？
曹氏欣然答允，然后带上容槿，三人一同往东院里去。
穿过几道游廊再过园子，迎面的小院子就是上课的地方了。庭院里有一颗硕大的桂花树，上面的花开得正好，金桂飘香，还没进去就闻见弥漫的桂花香气。容槿眼睛一亮，不去上学之后还忘了这里有桂花，回头就带着玉绡来折桂花熬桂花蜜。
推门进去没走几步，前头曹氏和张氏却突然停下了，容槿不解，急忙抬头看。
桂花树下立着曹评和容菡二人。
黎先生坐在房里，晏晗正跟黎先生讨教什么，晏明同晏昀也在案上趴着说话。想来是已经下课了。容菡着一身碧色撒花褶子裙，外头一件祥云暗纹底的满绣山茶花褙子，项上一个羊脂玉项圈，一头乌发松松挽起，只一根碧色如滴的花簪子别在发髻上，耳旁轻轻晃动的珍珠耳坠配着容菡水灵灵的眼睛和飞红的脸颊，整个人如同一朵清雅出尘的初露芙蓉。
远远的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曹评说一句话，容菡就害羞地低头，或是轻轻点头，做足了小女儿情态。容槿悄悄瞥了一眼张氏和曹氏，二人都没什么神色，容槿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妙来。
容槿知道，张氏虽然说着曹评如何不好，但到底是嫡长子，心尖儿上的儿子，自然是万分看重的。而容菡……倒也不是打击她，就算她是曹氏亲生的，张氏也看不上，何况是个庶出的……
晏明眼尖，从房里跑出来高声道，“母亲！堂舅母！二妹妹！”
容菡大惊失色，只强自镇定地站着，曹评上前几步，拱手给曹氏和张氏行了一礼。张氏笑吟吟看着曹评，“你们兄妹两个说什么呢？这么投入，连我来了也没瞧见。”
曹评微笑道，“容菡妹妹作了首《鹧鸪天》，想叫我瞧瞧韵律平仄，我便看了看。”
张氏笑着看向容菡，“原来四妹妹家的大姑娘竟是才女！”
曹氏拿帕子捂嘴摇头，“嫂子见笑了，哪里当得起什么才女？不过是读过些书，识得些字罢了。”然后曹氏叫容菡过来柔声问道，“菡儿，你到东院来做什么？”
容菡福了福，低声道，“回太太，我来接三弟下学的……”
曹氏叹了口气，“可怜见儿的，倒要你亲自来，下人不尽心你也不晓得告诉我。”然后转头对关福家的吩咐，“把伺候三哥儿的乳母打二十板子，再拨两个妈妈过去。今后再叫我晓得下头刻薄了大姑娘和三哥儿，我便一并发卖了。”
曹氏对张氏稍稍低了低头道，“府里头的腌?事，叫嫂子看笑话了。说起来还要多谢嫂子，若不是今儿过来，还不知道这些下人竟如此怠慢呢。”
张氏和颜悦色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下头人不尽心的，就该敲打，必是四妹妹性子和善，才叫下头这般行径。”w~
容菡苍白着一张脸，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这厢晏晗从黎先生房里出来，曹氏这才笑道，“晗哥儿也下学了，前头席面也好了，咱们过去罢。”然后挽着张氏一并走了。
几个孩子在后头默默跟上，容槿悄悄看了容菡一眼，她飞快地抬手擦掉了滚出来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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