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绡停了停，扫了四个秋一眼，“姑娘是和善人，在这屋里头伺候自是好差事，也是你们的福气。你们若是做得好，长长久久地跟着姑娘，将来也有你们的造化。可若是心思歪了，那就是要立即赶出门去，绝不用第二回了。”
四人齐声答应了，玉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分配了差事。
容槿在里屋听着也觉得颇为放心。其实府里有家生子，先前曹氏也叫她自己挑，但容槿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曹氏询问缘由，容槿很老实地回答，“家生子出来的牵扯多，不一定就对我真正忠心耿耿，况且在这府里久了，总要念着些过往情分，出了什么错处反倒不好处置了。这些人待我客气，是因为我养在宜兰苑，在母亲身边，而非从心里敬我，当我做主子。” m.a
曹氏震惊于容槿的坦诚和思虑，不过细细想来似乎又没有说错。那些老子娘都在晏府的家生子，最是会看风使舵，送过来也是挣几年的体面，到时候便求了恩典出去配人。等容槿出嫁的时候，只怕都挑不出两个忠心合意的陪房。
于是曹氏干脆放手，让容槿自去挑些没根基的新人，培植自己的小势力和做主子的威信。
一开始关福家的还有些担心，私底下问曹氏，“……太太不多放个人在姑娘身边看着，将来万一有了别的心思岂不麻烦？”
曹氏只轻轻摇头，“玉绡一个已经足够了。若她真心把我当作母亲，何需这么多人送了过去伺候，岂不平添嫌隙？你晓得为何我如此看重她？”
关福家的小心翼翼说，“因那年没了的……？”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从不避讳庶出的身份，养在我手下之后也不拿腔拿调地摆派头，又从不主动惹事，还能劝明儿上进，有什么想法全都老老实实说，有什么心思也不瞒着。都说嫡母与庶女总是隔了一层，她对我既然这般坦诚，我何必先恶意揣测她呢？本来和和气气的，反倒弄出嫌隙了。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将来我便把她当作亲生的姑娘，好生给她找个婆家，也算全了我们的母女情分了。”
关福家的听罢亦是暗暗点头，细细想来，作为一个看人看了一辈子的老妈子，的确觉得容槿是个好孩子。
第一天上学，不止容槿，连曹氏也跟着早起了。容槿忍着起床气，木木地让玉绡和秋兰给自己穿衣裳梳头发，按照往常一贯的样式。曹氏觉得读书之人最不喜金银，就叫玉绡把容槿头上的金珠串给取了，只拿细绳绑着，配上一支白玉兰花簪。
简简单单吃过一顿早饭，曹氏叫关福家的拿了一个红锦小包来打开，里头是一只精雕细琢的玉麒麟。那玉瞧着通透极了，即使容槿不懂玉，也知道这是好东西，急忙推辞道，“我不缺这些的。”
曹氏只给她挂在颈上，才说，“先前你出生时本也是有一块玉的，后头不知被谁拿了找不着，我才让关妈妈给你打了这个来。容菡有一块上好的芙蓉玉，自然你也要有的。”
关福家的笑道，“这是当年太太的祖父、先老国公爷在外头打仗时从滇边寻来的，如今再找不到这样好成色的了。”
容槿举着那玉看了又看，喜欢得紧，起床气也没了，朝曹氏福了一福，“多谢母亲。”
秋佩收拾好了书袋，站在外头等着，秋草过来报，“二哥儿来了。”
晏明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立在门外扬声道，“二妹妹好了么？”
曹氏一笑，“他晓得你要跟他一起上学，高兴极了，说是要每日来接你一起过去呢。”曹氏拍一拍容槿的背，“去吧。”
兄妹两个一路欢声笑语过去，作为响应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独生子女，容槿渐渐觉得有个兄弟姐妹的也属实很不错。晏明的确算是一个好哥哥，自容槿来了之后，有什么好的都记着给她一份。
到了东院，另外三个学生都到了。晏明一看晏晗，立即收敛了笑容，老实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温书。容槿则走到一扇屏风后头，在容菡身后坐下了。容菡也不跟她说话，只不过看到容槿的玉麒麟之后酸得暗暗咬牙。
容槿没工夫搭理，只想着这位黎老先生是何人物。晏守是出钱出力帮他修书院才能把他请来当家教，估计这位黎老先生放到现在就是新东方的俞敏洪、考研界的肖秀荣吧。
容槿想着，最小的晏昀六岁，大的晏晗十三岁，一年级和初二的差距，这要怎么兼顾？
正想着，黎老先生颤颤巍巍地进来了，众人皆起身行礼。黎老先生叫大家坐下，喝了两口茶才缓缓开口，不过容槿还有点儿困，听得断断续续，“各位不必多礼……读书各有用处，无论是为的明理通达，还是入朝为官，都无高下之分……仕途经济原是不必避讳的，非要做出不屑之举反倒是故作清高了……令尊相邀，原也是为家族子弟科举入仕……”
人家的意思就是，不要觉得钻营科举仕途就是功利的，能走好这条路也不容易，况且这条路走得好，又能光宗耀祖，又能造福百姓，干得好的还能名垂青史呢。所以，干脆大大方方承认，就是要科举。
容槿点头，这叫以目的为导向的方法论。
只听黎老先生又说，“三公子年龄尚小，每日所讲文章只需能够全文通读，略通文意；两位姑娘在此基础上还需懂得文章所讲的道理，通晓字词含义；二公子则比弟妹们更进一步，需能背诵，还能仿照文章架构作简要论述；至于晏晗，你则是要求最高的，除却领悟文章本身，还需得举一反三，灵活运用……”
容槿懂了，分层次教学，又有重点，又能兼顾，实在是不错呀。
容槿也很庆幸，自己只需要搞懂字词句的意思，文章能流畅地通读，里面讲的道理也能明白就是了。只要不用背书，那就好说，况且自己只是个陪绑的，学这么认真做什么呀？
打定了摸鱼的主意，容槿心态一下子就轻松了，反倒是前头的容菡，背挺得笔直，那求知欲简直是能溢出面前那块大屏风。容槿叹了口气，想到自己那不喜欢上学的表弟，教育机会是多么难得！
容槿从前也用劝晏明的方式跟表弟说过，不过表弟非常无所谓，一副人各有命的态度。所以说，晏明如此大的转变着实让容槿吓了一跳，也让容槿坚信晏明是个好苗子。
黎先生每日上午授课，约莫两个时辰就能下课回去吃午饭，只有晏晗下午还有加课。第一日上课，黎先生不讲别的，只拿出一篇荀子的《劝学》出来作为开端。按照黎先生的语速和晏昀同学的学习能力，应该至少要讲个三日。
弄懂了教学模式，容槿开始理直气壮摸鱼。
摸鱼也是需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黎先生叫大家朗读，容槿就摇头晃脑地做出很投入的样子，相比于容菡挺直了背的大声朗读，黎先生似乎觉得容槿更能读懂文章的意思，其实容槿声音很小，只不过黎先生隔着屏风也听不清楚罢了。
黎先生叫大家写字，容槿就拿着笔画乌龟。对于年龄小的三个，这就是单纯的抄写练字工作，大的两个才是要真正写作文的。容槿看着冥思苦想的晏明觉得很好笑，就在纸上画了一个苦恼的大王八，画完满意地点点头。
若是先生让读书时写字，或是让写字时看书，这就属于十分明显的摸鱼了，肯定会被发现。所谓摸鱼，就是要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没有在摸鱼。
容槿很佩服自己，摸鱼都摸出学问来了。
而容菡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她简直是卯足了劲地学习，虽然过不了多久，容槿就发现其实她喜欢的不是这些圣贤书，而是诗词。可惜，家里三个兄弟没有一个能跟宝玉一样给她办什么诗社的。
晏昀同学才六岁，能背出几首已经不错了，让他写那就算了；晏明刚刚才开始认真读书，可能积累还不如容菡；至于晏晗……他看着就不像能干这种事的人。
容菡很郁闷。
容槿虽然读书摸鱼，但刺绣却是加倍努力在学。她认真想了想，古代女子，最好的名声除了给死了的老公守节，应该就是有一手好绣活儿了。就像是婆婆挑选儿媳，念过很多书并不能算是加分项，弹琴跳舞也不能算是加分项，但是刺绣却一定是。
等入了夏天的时候，容槿绣出来的桃花枝已经可以勉强脱离虫子的范畴了。
曹氏表示十分满意，“小槿儿真聪明，学上得好，绣活儿也好。”
容槿讪讪一笑，不过也暗暗放心，看来黎老先生不是会告状的人。虽然摸鱼有门道，但黎老先生教书育人一辈子了总能看出容槿的专注不够，不过应该也未曾太在意就是了。
曹氏拿过容槿的绣品仔细看了看，又说，“再过些时候，你就能做别的了，什么抹额、鞋底子、帕子……将来做些东西来孝敬老太太和你爹爹是极好的。”
容槿在曹氏身上扭着，“第一件绣品我要做给母亲，不过，做什么我要再想想……等大哥哥秋闱之后，我还可以给两位哥哥做双靴子……给大姐姐绣个帕子……给三弟弟做个书袋，我看他的书袋用了许久都快要破啦……给父亲做个护膝罢，府衙里冷……给祖母做个抹额，不过需要母亲借我一块好皮子，我自己的月例银子买不了好的，实在送不出去呀……”
曹氏笑道，“只要你愿意做，库里头的好料子便随你挑去。只不过，你先用些一般的做来练练手，练好了再用好的，不然可经不起你浪费哟。正好我在给你大哥哥做去杭州贡院的护膝，等他考完回来，我取回来你照着样子学着做。”
容槿打了个哈欠，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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