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在纱帐的另一端影影绰绰,一身白衣裹着纤细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她是什么人!?宫里的后妃,穿白色是禁忌——难道她,真是女鬼!?
呼吸一乱,那身影似乎有所察觉,缓缓转身走了出来——静嫔!
她缓缓走出来,仿佛看不到君渚一般,垂落的手里捏着一柄薄扇,走到桌子旁,把薄扇放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陈旧的扇面上同样灰尘蒙蒙,依稀辩别出上面画着蜿蜒伸展着已经变了颜色的玉兰花枝,旁边一行模糊字迹,她紧紧盯着,看了许久……
那一天,她说,她会在宫里等他回来的。
可是,她食言了。
是不是从那一天,他们的故事就已经注定是个悲剧,悲伤,却平静的结束。而执着的想要将这个故事继续下去的她,是不是错了?
她转头,冷冷看向地上的君渚——错的若是她,那么毁了这个故事的,就是眼前的女子!
君渚背上的伤口还在抽痛,每一根神经里都是对她的恐惧,可是天生的倔强却不容许自己低头求饶,脖子僵硬,硬撑着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
染雪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依然倔强的脸,脸色越发阴冷。
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一脸懦弱的哭喊着,露出卑微的姿态?为什么遭受了这样的对待,她的眼睛依然明亮灼灼没有被蒙上一层灰?
她讨厌看见这样的人!好像无论任何东西都不能将他们染污,她讨厌!!
抄起桌上的残旧的烛台,她狠狠地向君渚头上抽过去——君渚吃痛地惊叫一声跌在地上,额头的血瞬间顺着脸颊流淌在地上——
身后的大门,在这一瞬间,被人猛地踢开——
染雪缓缓回头,看着一脸错愕无法置信的楚世,手里的烛台还在滴落最后一滴血……她终于缓缓轻笑,不可遏制。
“染雪!!”楚世的脸上,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他的眼睛从地上的君渚移回到染雪身上,且悲且痛!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是你!
他有多少个问题要问,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随后赶到的太妃看到君渚,惊呼着冲过去,抱起她,却沾了满手的血。“君渚!君渚!!”看到太妃和皇上,君渚终于安心,一松懈,晕厥过去。
“君渚!!——来人!给哀家拿下这个妖女!!”
护卫听到命令,下意识看向皇上的脸色,见皇上并没有出口阻拦,上前押住。
——他该怎么办?眼前的,是他的染雪。可是,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众目睽睽,他如何能够包庇!?
“皇上!你难道还在迟疑吗!?若你还没有看清这个妖女做了什么,就过来好好看清楚!如此泯灭人性藐视后宫,天理难容!——还是说,皇上你要为了这个妖女枉顾国法,当一个昏君么!?”
太妃的话字字见血,让人一句反驳也找不出。楚世心里很清楚太妃说的每一个字都对,他静静看着染雪,为何染雪要做出这种事,天理难容,法理亦难容;为何她依然只是冷冷的用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已经无所谓期望,只是在等着他做最后一个抉择……为什么不肯认错呢,染雪?为什么不求他原谅她,求他保护她……
[就算她求了,你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在问——他能为她做什么?
“皇上!莫要忘记你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他的肩上,担着整个皇家的责任。
他的手一点点握起,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板板地从喉咙传出——“押入天牢,听候发落。”他的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一国之君?你有一个国家,有天下的大权,却没有保护一个女人的权利……这就是皇帝么?
“皇上!”墨枫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墨枫——这个从少年时就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如同影子一样一直支持他保护他的人。可是,此刻他依然站在自己身后,他却感到空无一人——他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君王的位子上,让人将他所爱的女人押入天牢。从此,也许只有他一个人……
“不用说了,带走。”
护卫押着染雪从他身旁走过——从刚才,他就已经从染雪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埋怨,没有期待,剩下的,只有一团死灰。从他下令的那一刻,一切,便终于结束……
染雪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的爱,可以结束了么?
她的执着,可以放弃了么?
她的苦,可以消失了么……
她做好了所有准备,明知道自己会输,还是赌了一把——在她将一切打碎之前,他会选择不顾一切保护她?还是继续当一个公正英明的皇上?她赌了,然后痛了。听到他下令的那一刻,已经痛彻心扉——原来,痛极之后,便是心如死灰。
她的痛苦,以这样毁灭的方式,在他的手中结束。
她被押下去,收回目光,走过他的身边,也走过墨枫的身边。
只是她的目光,不曾在墨枫身上停留。
墨枫攥紧的拳,关节泛白——他发誓要保护他们二人,为此不惜一切,可是他不曾想过,当有一日他们二人背对而立,他该保护的,是谁?
阴暗的牢房之中,白色的身影静静蜷缩,也许,她从黑暗里来,就该回黑暗里去。她的心里很静,静得再没有一点声音。
牢房的门锁响动,狱卒恭敬道:“大人请不要逗留太久,小人……”
“我知道。”墨枫的声音响起,他依然一身黑衣,低头迈进牢中,在染雪面前蹲下来。
染雪动也未动,对他的到来恍若未觉,但是他明白,她知道的。不做任何反应,是疲惫,还是当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m.a
“雪崖小姐。”
染雪终于肯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好静,再也不见疯狂的执着,宛如无底的沼泽,沉寂了一切。
墨枫心里一阵揪紧,便要起身,“我去求皇上放了你……”
一只冰冷纤细的手拉住他的衣袖,坚持不肯放开,他只能蹲回来。他低头看着拉住她的那只手,记忆中,她的手一直是白皙优美的,不曾如此苍白细瘦。
“你真的能够放弃?”
染雪淡淡垂下眼,依然死寂无波,“我执着了太久,除了执念,什么都看不见。用尽了力气之后才发现……这样的执念原来真的很无谓,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可是,我已经无法停止。”
“你在毁了自己。”
“我早就毁了。我的心,早就毁在地府之中……我有时会想,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墨枫无法听下去,打断道:“可是你打算怎么办?难道留在这里等死?梁太妃和太师一党不会放过你!他们一直在向皇上施压要将你处死……”
“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哪里来的,哪里去。”
墨枫的手握紧,却始终没有伸出去——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不想看她如此放弃自己——他蓦地站起,“无论如何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被那些人害死!我去找皇上说!”他转身出了牢房,没有再给染雪阻拦的机会。
他一定要告诉皇上一切——过去的,雪崖的,皇上不可以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铸下大错!
他一路飞奔回梧栖殿,却只有徐汇在。
“徐公公,皇上在哪里?”
“展大人,方才太妃娘娘和几位大臣来过,皇上心里闷,出去走走。”这话说得很清楚,墨枫也明白定然是梁太妃又带人来施压——素闻梁太妃膝下无子,极疼这一对侄女,如今君渚重伤,她本就对染雪有敌意,这一次如何能够放过?
“可知皇上往何处去?”
“这个老奴可就不知,想来展大人比老奴更了解皇上些,皇上会去哪里,只能有劳展大人亲自去找。”
“多谢徐公公。”
墨枫奔出梧栖殿,看向桐霖宫和桐宁宫两边的方向,决定一个一个去找!
…………
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会如何结束?
楚世脑中一片空白,断断续续地扎进不同片断的画面,支离破碎,无法串联。
他该拿染雪怎么办?他如何还能够保得住她?
难道真的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失去……心里好空,好痛……他漫无目的的走,恍然间回神,才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桐宁宫。
大门的门锁早已经被砸开,他再一次迈步走进去,才注意到院子中的景色……偌大的桐宁宫,满园满眼,都是枯死的玉兰树……那样多的玉兰,仿佛连地上的泥土,都还残留着玉兰花朵零落成泥的气息……
胸口好闷,好痛……
走过一整片枯死的玉兰树林,迈入厅室,仿佛有遥远的声音,穿越岁月而来……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
喉咙,被什么堵住,艰涩得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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