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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不死鉴 > 第203章 再造之恩舍命以报
    天雷持续了一个日夜,一场倾盆大雨熄了地火,蹂|躏着焦黑的大地,变得狼藉不堪。

    山河站在归魂岗上放眼望去,赤地千里,结界外难见一点世人生存过的痕迹。他原来不知,在幽冥的那段时日,人世已过了月余,而这一个月来,世人遭受的苦难也远在他意料之外,他喟然长叹,但愿其他城的人亦平安无事吧。

    天雷劫总算挨过去了,劫后余生的人皆忙着重建房舍、恢复劳作,也来不及感慨与忧伤。所幸宵皇之境幅员辽阔,尚能收容他城难民,尤其是焚川内,此次被地震之力震开了一片荒山野岭,原是难以开垦,这次算有点因祸得福,如此便好安置难民了。

    云峰望台上的一段争论,到此也画上了休止符,山河从未这般轻松过,连呼吸都畅快许多,从今往后他不再为长生一事躲躲藏藏了。

    而无论是他还是朝天歌的事,昨日后就都传遍了整个宵皇之地,相信不久也会出现在话本中,毕竟将地的人也在其中,虽难免会被人们浓墨重彩番,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归魂岗上孤寂立着的招魂鼓,风吹得两边的风铎轻响,他初次见时,并未看到风铎,如今已结在鼓环上了,手抚着鼓面,想当年,朝天歌在此殒命亦在此重生,岁月更替,便已悄然过了百载,山河感慨万端。

    双手操起鼓槌,吸了口气,往鼓边落下两声,咚咚!鼓面震动,鼓声似春雷滚动,缓缓越过崇山峻岭,向无尽远处荡去。

    一声响,邪祟亡形!

    二声响,罪魂荡净!

    三声响,天清地宁!

    此刻英气且庄重的他一面击鼓,一面颂灭鬼咒,以鼓声肃清全境鬼魅邪祟残存之息,每击一声,荡气回肠的鼓声之韵便使自身心神安宁,是以,招魂鼓不止能招魂,还能定魂。

    只是无论如何,朝天歌再也碰不得这面鼓了,就如同三涂,虽是他的东西,但皆是杀鬼降妖的灵器,作为幽冥之主,即便再有能耐,也只能敬而远之了。

    念及此,山河也总是慨叹造化弄人,万物皆无常。

    寻常击鼓只需过人的臂力与耐力,而击招魂鼓,则需耗灵力,一番擂鼓下来,他已汗流浃背了,体力不支了。

    祈楼六楼殿门外,朝光挺直立着,耳朵动了动,旋即正身行了个礼。

    原来是山河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朝光虽不能视,但耳力敏感,想来也是失明后练就的。

    山河拍了拍他的肩头,问道:“大祭师怎么样了?”

    朝光摇了摇头道:“并无动静。”

    朝天歌昨夜醒转,交待要将宵皇弥漫的邪气彻底清除,还传授了招魂鼓击法与咒术,怎奈咒术念完,他自己便承受不住再次昏阙。

    山河出发前还给他上了一层结界,以此来减弱招魂鼓的威力,如今朝天歌应还在沉睡中,他沉了沉气,注视着朝光那被蒙住的双目,缓缓道:“朝光,我……”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前辈……”朝光不明所以,有些迷惑。

    “啊?你还是别叫我前辈了,一叫感觉老了……”山河挠了挠红痣,“其实我呢,最近觉得技痒,想找个人练练,不知你……”他故意停顿了下,朝光识趣地欠身道:“朝光乐意效劳。”

    山河笑了笑道:“那今夜我找你。”

    “好。”

    白衣轻晃,一瞬微定。朝光嘴角微扬,不易察觉的笑快速闪过坚毅的脸庞。

    “云陆道长啊。”山河转眼才知是云追月。

    “山河。”云追月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你们朝食未进,我只好热了些小食给你们带来。”

    山河一夜未寝,一大早就去击鼓,赶不及进食,早就饥肠辘辘了,云追月来得真及时!

    “咦?云风地芝饺!”山河瞪大了双眼,看那食盒中水晶般的饺子,脱口而出。

    不可思议的是云追月,他虽然初次尝试做此地芝饺,一听这名,倏忽瞪大了眼,忙问道:“山河,云阳地你可去过?”

    山河一心只在那食盒上,揉着腹道:“去是去过……”

    见此,云追月立即将地芝饺端出,再问:“那云水洞可去过?”

    山河一口吃下一个饺子,鼓着腮道:“云水洞不是你的修道场吗?我……没有,你邀请我们去玩吗?”

    云追月一拍额,恍然想起,那“云水洞”还是他自己取的名,纵使山河待过,又怎会知他说的是哪个洞。

    朝光一旁云里雾里,接过云追月递过来的饺子,吃上一口还温热。

    云追月补充道:“我糊涂了……‘此物一团,观之色白似云,啖之清爽如风,故名云风地芝饺’……”

    “咳、咳、咳……”山河被噎得厉害,“你、你……”

    这不是他胡扯的么?虽然胡扯但还是刻在了墙上,仅供自娱自乐,这云陆道长又是何时知道的?难不成他此前待了五十年的洞就是那云水洞?! m.a

    云追月一脸欣然地道:“原来你就是那位食神前辈!”

    “食神?”朝光这才反应过来,“就是你所说的那位前辈?”

    “嗯。枉我还在山河面前班门弄斧,实在贻笑大方。”云追月连语气都透着轻快,又不免有些难为情。

    山河笑岔了气,道:“忘了忘了罢,云陆道长,那些不益身心,是我瞎闹的。”

    云追月诚然道:“怎会?我观那壁上的美食图鉴,实在有意思。”

    多半在洞中修炼的人,要么留下心法,要么留下功法,再不济也留下些心得体悟,倒鲜有留下美食图鉴大赏的,当初他便是偶然得见,觉得甚是有趣,便留在洞中修行了,往后的厨艺也多受此影响。

    “……我进去看看大祭师。”山河草草留下了句话,一道烟就进殿内了。

    房门前,他收敛了笑容,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掀开浅蓝色幔帐,那层朦胧的结界内,依稀有个身影盘腿端坐榻上。

    山河双眸一亮,响指一打撤了结界,但见朝天歌缓缓将外衣套上,靠坐一侧,他快步上前来,就他身旁坐下,问道:“你何时醒的?”

    “第一声鼓。”他气息有些不顺,山河拢了拢眉,看来他还是会受招魂鼓的影响。

    原来他的脸就偏白,如今更白得似霜打,兴许是因做了鬼,才无气色,鬼气也无此前般强盛了。

    目光下滑至他脖颈处,那株彼岸花失了艳色,给山河一种枯萎的感觉,他不禁抓起朝天歌的手,蹙额问道:“是不是很难受?我该如何帮你?”

    朝天歌道:“无大碍。倒是你,击鼓很耗心力,较辛苦。”

    “嗯——”山河忽把声音拉长,揉捻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柔光,“是真的累,但一见到你,我又立即神清气爽了。”

    朝天歌抿唇一笑,又正色问道:“你可知城中的情况?”

    山河点头道:“知你会问,所以我也提前了解了,长老们正忙着灾后重建事宜,巡司与训蛮人分散到各寨做统筹,城监负责调用物资,城卫则协助城民们修缮房舍……而我呢,也身负重任。”

    看他的神情似乎不解,山河忍着笑,学着莫听的语气,沉下了嗓音道:“大祭师就拜托你照顾了,有任何需求尽管提。”

    朝天歌眉目间透着抹淡雅风韵,静静听他道:“既然莫长老都开口了,那我便将需求提了。”

    “是何需求?”

    山河揣个神秘的笑容,道:“等你养好精神了再说。”

    “嗯。死伤情况如何?”

    “幸好你来得及时,力挽狂澜,才让众人顺利躲过一劫,多数受了惊与轻伤,也是需要一段时日调整,这些你都放心吧。”

    朝天歌不见喜忧,神色倒没那么凝重了。

    山河握着他那冷冰冰的手,一根根手指轻轻捻着,朝天歌见他如此,如鲠在喉,又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终于开口了,问道:“朝天歌,你教我招魂好吗?”

    “你想招何人的魂?”朝天歌诧异问道。

    山河一直低着头,捻着他的手:“……阿泽。”

    闻言,朝天歌心头一颤,面露愁容,徐徐应道:“招不回了。”

    “怎么会……”山河一抬眼就看到他眸中噙着泪,揪心自责道,“对不起,我没有替你好好护着他们……”

    “这事不能怪你……”朝天歌心中痛恨,“我不会放过隐久和离纵阕,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对!不论他们躲到何处,我都要找到他们!”山河思及拾泽,语气陡转,“我一直想问,阿泽到底是……”

    朝天歌调整了下坐姿,山河立即扶他靠好。

    “你还记得在青铜镜中看到的那个孩子么?”

    “孩子?”山河忽想起了那个在一众恶鬼中,被托举起来的婴孩,惊问道,“你说阿泽就是那个孩子?”见他点头,就更不可思议了,“可他没存半点鬼气,反而充满了灵气,这到底是……”

    朝天歌回想起四年前的一个雨夜,他那座刚落成不久的风行小筑,忽有神秘来客造访,他撑着伞开了门,门外是一身着黑色大袖衫、衣襟半敞的男子。

    那带卷的长发被雨淋湿了,松松垮垮耷拉着,借着偶尔的闪电亮光,他才看清了男子的面容,这男子络腮胡未接鬓发,五官如刀削的脸无一丝生气,双目幽深看了他一眼,就跪了地。

    朝天歌一愣,却也知对方来自幽冥,而且还不只一个来,他注意到对方始终弯曲着的半臂,似乎抱着什么,还未等他询问,对方便哀求道:“求……救……”

    他说话并不利落,口齿不清,但目光清澈透亮,他缓缓移开了遮挡的手袖,露出了个兜着红肚兜的鬼婴,这鬼婴躺在他的臂弯中,魂灵却快要消散了。

    朝天歌一见这鬼婴,竟莫名生出股亲切感,双眉微皱,立即请他们入内。

    “他是……”

    “是鬼伺幻化的人形。”

    “鬼伺?!”山河讶异片时,突然醒悟,难怪拾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鬼手掰开,“原来……那鬼伺与阿泽是何关系?”

    “……主仆。”

    “……阿泽那么小为何会入了幽冥?”

    朝天歌一脸愁容,道:“阿泽是蛮人弃子。”

    “弃……子?”山河心中一惊。

    “蛮人原有两个部落,部落间常开战,阿泽是其中一部落首领之子,才刚出世,首领便战死了,部落战败便将此怪罪在阿泽头上,欲将阿泽推上祭坛,洒血祭战神,鬼伺被迫抱着他连夜出逃,可终究还是逃不出……”

    朝天歌没说他们如何死去,但可想而知,那是一群原始蛮横的人,还能将人如何恶劣对待?

    所以,后来宵皇才有了训蛮人么?

    山河蓦然想起拾泽的笑容,忧伤难以自抑,他怆然问道:“后来你是如何救活他的?阿泽同我说,他是三年前才见到你的?”

    朝天歌道:“后尘师父让我回爹娘故里是有道理的,此地山川有灵,可养心魂神性,阿泽便是用山川之灵气养成的,又因曾有皇鸟栖息,灵息尚存,阿泽才有了皇鸟之翼。”

    原来如此!是以,因朝颜救鬼伺主仆,鬼伺才能找到朝天歌,又因朝天歌救拾泽,而对他感恩戴德,长侍左右,随传随到。

    “山川精纯的灵气让阿泽蜕变,仅一年,他便长成了少年模样,并能恒久不变。”

    山河心里难受,若拾泽非身消魂亡,定也能长生不死……他深吸一口气,道:“阿泽有话要对你说,他说第一眼见到你,就认定你了,即使粉身折翼,碎骨无存……”而拾泽最终也真为此付出了性命,在此世间荡然无存了。

    朝天歌双手禁不住颤动,愁绪萦怀,眼泪也落了下来。

    山河觉得拾泽有时呆里呆气,有时又直率坦荡,还一如既往地天真,但若为他在意的事物,他总是能拿出十足的热忱来对待……

    “他说这种话不敢对你说,怕伤到你……”

    可无论是何人转述,皆同样会心伤,还久久不能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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