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升旗被全校点名批评，身为班主任，应该是脸上最无光的那个。
姗姗来迟，脸色紧绷，酝酿暴风雨，让教室里的氛围变沉重。
眼里带着“恨铁不成钢”扫视下面的同学，一枝花拿起黑板擦在讲桌上重重一磕，喉咙里“咕噜”一下，忍不住把脾气发泄出来。
吓得全班同学正襟危坐，即使教室最后排的老油子，也不敢撸一枝花的虎须。
“钱刚！刘力合！起立。”声音带煞气。
两人早已想到会有现在这一刻，暴风雨的倾泻，不可避免。
“你们两个威风不小，名扬全校，校长刚刚和我说了，下次再发现直接劝退。”狠狠瞪三人一眼，接着说道：“每人三千字检讨，下星期开班会的时候全班朗读。如果写不出来，直接通知家长把你们领回去，这学不用上了。”
“一个个的不学好，烟那么好抽？把肺熏黑了，将来得癌症有你哭的时候。”
“还有你们，桌子歪七八扭的，到姥姥家了也不知道对齐？”
“吱吱吱”桌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四起，左看右看，一排排的座位，终于整齐了一些。
“今天谁值日？”
“教室后面的垃圾桶给谁摆的？”
“垃圾桶一边的香蕉皮谁扔的？你手残了？就差那么一点，就扔不进去？”
“卫生纸满地扔，口香糖吐得到处是，在你们自己家里就是这么做的？”
“赵浩，你从垃圾堆里生出来的？看看你桌子下边，辣条、方便面袋子、饮料瓶，快把你埋了也不知道收拾？你就不能干净点？”
“还有你，把头发给我扎了辫子，再发现披头散发，直接上剪子。”
“韩光，你那头发几个月没理了？怎么地，想当艺术家？张嘴就讲土话，到了外面让不让人笑死？今中午把头给我剪了去，下午再看见你是长发，我就亲自动手给你修。”
“……”
一番发泄，足足占去大半节课，一枝花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抬头看看教室后壁黑板上方的表，还有几分钟就下课，知识点讲不成了。
“嗯哼。”喊了这么久，嗓子发痒，班里有饮水机，打了半杯水，润润嗓子。
仰头喝水时，眼睛俯视下方，扫过全班学生，陡然看见童博。
这孩子整节课都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听自己唠叨，变性子了？
“童博，你父母这星期就回来了吧？”
“嗯，应该回来了。”回答着，眼里闪过迷雾。
一枝花点点头，又关心一下其他同学，打一棒子给个枣吃，玩得炉火纯青。
下课铃声响起，深深看了抽烟的两位同学一眼，离开教室。
“靠，3000字，谁能写出来？”刘力合站在座位上，对着班门装作凶恶的样子，举拳欲打。
3000字，在初中生看来，就算吃了奶也挤不出这么多油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工程，一枝花摆明了为难他们。
“咱们怎么办？”钱刚说。
童博对这些不关心，因为李老二已第一时间走过来，又往他桌兜里塞了几页上课时看过的“柯尔蒙”。
“下花儿，怎么样，爽不爽？”
“我没看。”老实回答，他可不想这么早把一血献给自己。
“这种神书你还不赶紧看？”李老二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你还是青葱年代的少年人么？
眼角突然看到童博座位后面，埋在堡垒下的卫军，一拍桌子：“嘿，你不是买了本《诛仙》，好不好看？”
卫军头都不抬，被书深深的吸引住了，欲罢不能，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抽泣。
从校服裤兜里掏出卫生纸，掐了一截，其余的再装入兜里，似乎怕不够用。
“呲。”把卫生纸摊开，捏住鼻子用力洗了洗，转身看也不看，直向垃圾桶的位置扔去，不看结果，再次埋头，动作极快。
“好看，挺有意思，就是写的太虐。”头也不抬的回答，怕别人发现眼眶泛红，却还忍不住想看，边看边哭，边洗鼻子。
一页看完，脑袋才起了起。
固定纸张的硬胶边早已被他掰掉，纸页很好撕。
“撕拉”一下，把这一页扯下来，放在桌兜里，接着埋头。
“我也买了一本书，神书，绝对比你这本好看，咱们换着看吧？”
李老二半蹲身子，脑袋挤在卫军的堡垒里，不明白到底什么书，能把一爷们看哭。
“你找赵浩要前面的章节去吧，书是我俩合伙买的，他看书慢，前面部分在他那。”
卫军推了李老二一把，让他起开，本能地不想让别人看自己哭鼻子。
一个踉跄，李老二不恼，笑呵呵站起来，丝毫不恼，目光移向童博，示意让他出马。
章同学有两大跟班，一个李老二李翔，另一个就是赵浩。
但他们俩的关系并不好，同吃同住，都在“缺氧”家，但赵浩却总欺负他，两人像极了猫和老鼠。
平时去小卖部买饮料，买辣条，甚至爬墙出校门，去外边买冷饮，李老二没少跑腿，却也换不来和睦相处。
人懦弱了，即使有人罩着，也挺不起腰。
“诛仙啊。”感叹一声，童博目光迷离，满满的回忆。
这是他看的第一本小说，不夸张，看了最少五遍，卫生纸洗鼻子，洗了十卷都不止，喉咙能哽咽到说不上话来。
甚至入迷到晚上熄灯之后，窝在被窝里，拿手电筒照着书，就算出一身汗，第二天眼眶黑得像熊猫，也想多看一行，多看一页。
至此之后，开起了枉费学业的不归路，疯狂的爱上了小说，成为忠实的书迷。
十多年过去，老天临幸，再来青葱年代，说起这本书，依旧记忆犹新，张小凡，青云门，烧火棍，情节倒背如流。
后世这书还改编成了电视剧，火爆至极，但童博没有看过哪怕一眼。
他怕毁了心中的经典。
“下花儿，你脑子瓦塌了？”
李老二见童博又怔住了，轻轻推了一把，只当他没睡好，脑子缺弦。
“嗯？”童博回神，听到有人说他，心直口快回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不等脑子本就不灵光的李老二反应，起身，向教室最后面走去。
赵浩皮肤漆黑粗糙，很像个非洲人，手臂上的汗毛又粗又长，即使一副厚边框眼镜，也不能带给他一丝儒雅气息。
“嘿。”喊一声，踹凳子一脚，让这家伙险些闪了腰。“你哭什么呢？”
这时的赵浩，脸面紧紧贴着堡垒与桌面的那个角落，两边用手堵住脸，鼻子一抽一抽，悲伤难掩。
一个闪腰，险些让他坐在地上，但熟悉的声音知道是童博干的，也就没说什么。
“真哭了？”童博习惯性的损人。脑袋贴近，一眼看到赵浩红肿的眼眶，还有从鼻孔里耷拉出来的黏糊鼻水……
这孩子被伤得不轻。
“你看你也哭。”弱弱的回一句，赵浩赶紧从桌兜里拿卫生纸，想洗鼻涕，却发现纸没了。
只好随便找个作业本，从最后面撕上一页，就那么硬巴巴的往鼻孔处一堵，一用力，眼一挤，“呲”，声音很响，鼻涕水溅得满脸都是……
只好再撕一张，把脸上的鼻水擦干净，这才少了几分狼狈。
真真是学生年代的少年啊。
童博没有嘲笑，这样的场景，也只有现在才能看到吧。
“诛仙前面的部分，给兄弟看看吧？”
“刘力合拿走了，你找他要吧。”赵浩神神秘秘凑上来：“下节课是地理，要不咱们撤吧？最后一节别上了，玩完直接回家，省事。”眼神直往窗外瞟。 m.a
“去哪玩？”
“网吧，咱们联红警，把智老二也叫上，人多了好玩，咱俩虐他。”想到开心处，赵浩大嘴咧开，眼角飞扬。
童博很心动，却明白是顶风作案。
“上午不行，一枝花刚发完飙，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被她逮住死定了，还是下午再说吧。”
想到班主任上课时敲桌子瞪眼的样子，赵浩立马心虚了，“也对。”
接着从桌兜里找出课程表，看了一眼，笑得猥琐，又凑上来说：“你猜我弄到什么了？”
童博向课程表瞄一眼，没什么特殊，不就有的课划了对勾么。
“我上星期五去一枝花办公室交作业，她不在，办公室里也没人，我从她抽屉里看见她的排课日程了。今下午其他班连续三节课，肯定不会上课时从窗户上看咱们，连下午第二节课后的五十分钟活动时间，咱们爽死了！”
赵浩讲得眉飞色舞，比划自己课程表上的对勾，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地下工作者。
犹豫了一下，赵浩又说又说：“要不咱们把钱刚刘力合也叫上，人多了才好玩。”
童博心里抽抽，这孩子还显嫩，“你愣了？走得人多了，座位上全空着，上课的老师能不告诉班主任？”
一听这话，赵浩眼神有些惊奇地说：“下花儿，你脑子开窍了？”
探手就要摸童博的后脑勺，他从没想过这些，只想着人多热闹，好玩，有意思。
“去去去，我这是金瓜，哪能随便摸。”
臭屁一下，把探上来的手打掉，随手从他桌兜里拿出一袋黑色方块的食品。
臭干子。
这个时候，后世风靡全国的辣条界老大“卫龙”，还只是一家小厂，并不出名。
统治辣条界的，在童博印象中，一个臭干子，再一个就是“周小玲”辣条。
从包装袋里挤出一块，黑漆漆的，表面还有孜然粉的细小黄丝，吃在嘴里，像老太太吃东西一样努力咀嚼，很用力地撕咬。
牙口不好的人吃这玩意，咬不动。
“叮铃铃……”上课铃声悠长。
回到座位上，诛仙没拿到，嘴里“巴咂，巴咂”吃东西，迎着目光，进来一位大帅哥。
地理老师，身材高大，斯斯文文，很有气质，他是唯一没有外号的老师。
“上课。”
“起立。”
“老师好……”声音显得稀疏。
“同学们请坐。”
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五六个座位空了，连带抽烟两人组神秘消失。
“班长，这些空座位，人都到哪去了？”地理老师边在黑板上写字，画气象图，边问。
无奈站起来，往空缺的位置看了看说：“钱刚和刘力合被逮到抽烟，估计被叫去批判了。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其他人在蹲坑拉肚子，估计还没出来。”
或许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地理老师点点头，身子不转，右手面对黑板写字，左手伸回来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而这个时候，班里已乱糟糟成了一片，传纸条的，回头闲聊的，同桌打闹的，各个青春洋溢，不见第一节课的萎靡。
李茹的座位在郑颖后边，离童博很近很近。
“嘿。”清脆的声音，小声的呼唤，让闲来无聊想耐性子看地理书的章同学回头。
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在他右后方，指甲盖很漂亮，食指和中指间夹着叠得很整齐的小纸条。
回头一看，那日思夜想了有几年的纯洁笑颜，正看他。
洁白的牙齿，细嫩显婴儿肥的皮肤吹弹可破，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用屁股压住凳子，用力往后一崴，令后面的两个凳脚支撑地面，身子也自然向后一偏，靠在后边的桌背上，这样和她的距离就近了。
“给谁的？”童博有自知之明，这纸条应该是借路。
“你。”
“谁给的？”
“我……”姑娘声音低了一分。
“嗯？”他回头，与她的明眸对视。
千百年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相聚。
在今天早上升国旗以前，童博最好的女玩伴，除李茹舍其谁？
一起上学，一起下学，即使回家并不同路，也要多送一截，才舍得分开。
无数次：“等等我。”
“你死呀，走那么快干嘛？”
“我的涂改液不出油了，给我修修。”
“改正带的带子掉下来了，下节课我要用。”
也抵不住“她和刘力合搞对象了”这句话。
童博眼光迷离，思绪纷乱，心情很复杂。
再来一次，以成年人的思想，也还是看不清眼前这姑娘，玩的哪出？
前世这个时候，两人间就像一块藕片被掰开，虽藕断丝连，但讲话的次数也随时间渐渐变少，直到彼此保持距离。
更重要的是高三毕业后，童博凭老爸的关系，上了榆社人民心中的骄傲“榆社一中。”~
而李茹去外地上了个“3+2”的幼师，至此，两人再无联系。
多年以后，同样是微信兴起的时候，李茹的朋友圈已满是和男朋友旅游的照片。
没过一年多，就结婚生子，之后李同学也发福了。
时光，碾碎了多少彼此吸引的心灵。
再惦记地缘分，也顶不住岁月冲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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