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治疗兵满头大汗地取下太阳穴处圆片。
银白的空间正中矗立着一个茧型的舱体，墙上密密麻麻的光屏数据闪现，眼花缭乱的曲线、图像显示舱内人体的体征。
全透明治疗舱内，红蓝相间的精神力疏导管交错，利奥纳多安静得像是陷入沉睡。
末端小圆片连接在白发男人的太阳穴，蓝色营养液缓缓流动，在治疗兵取下圆片的同时，利奥纳多太阳穴的圆片自然脱落，回收到舱内的一个方格里。
输氧管从治疗舱顶端横亘，又垂直下落抵上利奥纳多的口鼻，确保供给充足的氧气。
“西弗医生，我们已经为元帅进行了初步疏导。”其中一位治疗兵擦了擦汗道。
西弗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显示屏里利奥纳多的精神力曲线一波三折，盈满水的气球中满是沉疴，再注入水只有破裂的下场，而利奥纳多狂躁的精神力便是那多出来的水。
气球已经被撑大了，只差一个动作，磅礴的精神力便会倾斜而出，作为载体的气球即将四分五裂。
利奥纳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做精神疗愈。
西弗现在只想把他摇醒好好质问他，因为识海狂躁症死去很光荣是不是？
但目光移向治疗舱里虚弱的人，西弗一腔愤怒无处发泄，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终端震动，阮幼幼的白猫头像在屏幕上一跳一跳。
空旷的治疗室里，嗡嗡的震动声回响，西弗平息下怒火，按上接听。
“喂，幼幼。”
课间，阮幼幼躲在楼下的树荫里小声问：“利奥纳多怎么样了？”
好得很，差一点就死了。
白大褂男人头顶两只耳朵冒出来，咬牙切齿。
西弗对幼崽说不出重话，他只能掩饰着：“现在情况已经稳定。”
阮幼幼捏住终端的手里都是汗，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我可以跟他说说话吗？”
说完这句，她又怕自己打扰到利奥纳多，忙接了一句：“就说一两句，很快的。”
这不是西弗能控制的问题。
他背身转向元帅那面，里面的人白发浮在蓝色液体里，眼眸睁开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像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
西弗要气死了。
就是因为恢复能力强才为所欲为对不对？
他手里按下操作板上的蓝色按钮，匆匆冲阮幼幼那边说：“稍等。”
蓝色营养液顺着底下的连接管排出，治疗舱里水位快速下降。
水位降到最低，利奥纳多熟练地取下氧气罩，舱门自动打开。他伸腿迈出，一手接过西弗递来的病号服。
手上边扣扣子边问：“是幼幼吗？”
西弗把手腕上的终端取下交给他。
阮幼幼先是听见汩汩的水声，正摸不着头脑，一听见利奥纳多的声音，欣喜地追问三连：“你还好吗？身体怎么样？你在哪？”
刚清醒的利奥纳多脑子本就昏，幼崽一连串问题砸过来他压根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
半晌，他决定回答第一个问题，沉沉地应声：“我现在很好。”
西弗气得头发快竖起来了。
“身体已经痊愈了。”
“我正在医院的治疗室里。”
终端那头传来幼崽小声的啜泣，先是呜呜咽咽，利奥纳多揉了揉耳朵，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也全是水。
她哭着咕哝，嗓音像从胸腔里挤出来一样干涩：“利奥纳多，你吓死我了。”
耳朵里的水算是倒不完了，利奥纳多的心软和成一团，现在只想摸摸正在哭的幼崽。
西弗见他眼角眉梢都挂上了柔和，声音更是温柔得要滴出水。
“没事了，别怕。”
“真的没事吗？你不要骗我。”阮幼幼擦着眼泪，“如果你骗我，我，我会哭的。”
幼崽的威胁并不奏效。
利奥纳多安抚着她，仅剩的力气都快耗光了，那边的幼崽昨天被吓怕了，糯叽叽地撒着娇。
他坐在床上，不厌其烦地回答阮幼幼的问题。
“那你，那你多久回来啊。”
阮幼幼连忙补充：“我是指你完全好了再回来哦，不可以从医院偷偷跑出来。”
幼崽说得他像那种会偷跑的顽固分子。
西弗又瞪他，不遵医嘱你不是吗？
利奥纳多模棱两可：“过几天就回来了。”~
“一个人生活怎么样？01照顾得好你吗？”
阮幼幼翘着鼻子：“我可厉害啦！”
课间十分钟过得很快，终端里传来上课铃的声音。
阮幼幼捏着终端左右为难，到底是去上课还是继续跟利奥纳多通话。
利奥纳多仿佛知道她的纠结，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乖乖去上课，我很快会回来。”
如果不是西弗有自知之明打不过利奥纳多，他早把病历本甩在利奥纳多脸上。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坐在床边的男人自觉地躺上病床并盖上被子。
只说了一会话，他的嘴唇又变得毫无血色。
“你是怎么想的？”
利奥纳多低头下去翻了个身，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自己清楚。”
“自己清楚就是一个人昏倒在卧室里，还需要幼崽联系我？”
西弗拔高的声音变得尖锐。
利奥纳多这才转头看他：“治不好的。”
他的语气很平，每一个字的语调连贯，冷静得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已经不是治不治得好的问题，利奥纳多是从头到尾放弃了疗愈识海这件事。
他的识海有多大啊。
两三个治疗兵的识海才能将他的识海覆盖，更不提还需要一点一点剔除他识海里的“渣滓”。
每一任阿德里安家主在去世前找到配偶生下天赋强的后代，再因识海狂躁症死去，像是阿德里安家族命定的诅咒。
他的母亲因为爱人的离世已经疯了，利奥纳多不想再将这个诅咒延续下去。
西弗深吸气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幼幼知道吗？”
利奥纳多的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只是条自私自利的龙而已，仅剩的善心一半给了阮幼幼，一半拒绝了那些憧憬他妻子位置的少女们。
时间太短了。
利奥纳多阖上眼：“我会配合疗愈。”
他还得陪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幼崽长大。
虽然迟到了几分钟被罚站，但阮幼幼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
早上还哭哭泣泣，这才上了两节课就笑起来，比格撑着腮帮子看她，小胖子沉重叹气。
好难懂啊，怎么会有人罚站都这么开心。
阮幼幼的学习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她站着拿书背挺得直直的，手里拿着胡萝卜形状的笔勾勾画画，小脑袋一点一点。
晦涩的星际史可以位列幼崽们童年最恐惧的学科之一。
第一排的幼崽头快垂到桌子上，半睁着眼睛随时都要睡过去。
后面的幼崽有的自以为动作隐秘地传着纸条，还有班里的小霸王比格，两只眼睛愣愣的，不知道走神到哪去了。
“啪啪——”
教棍敲上黑板，教室里的幼崽清醒了一大半。
他抓了个典型：“莉莉丝，我刚刚在讲什么？”
埃格特老师看过来时，阮幼幼的耳朵直立听得专注，先是一愣，接着露出一个又乖又甜的笑容。(.
遇到乖巧可爱的幼崽，严厉的埃格特老师表情也和蔼了许多。
名叫莉莉丝的幼崽之前在跟同桌讲话，另一个幼崽焦急地翻书，半天也没翻到。
埃格特又点了阮幼幼：“阮幼幼，复述一遍我刚刚讲了什么。”
阮幼幼一下回到了地球上课的状态，她找到刚刚勾画的一处念道：
“星历102年，Z星系哈特皇室正式向M星系里德维尔皇室宣战。”
埃格特又问：“为什么哈特皇室会宣战？”
“因为里德维尔窃取哈特皇室基因序列，试图制造仿生人，违反了星际法的人权规定。”
埃格特点点头。
“莉莉丝坐下，把这一段的原因、事件发展、战争影响抄五十遍，今天之内交到我的办公室。”
光这场战役都有三页，五十遍没个几小时抄不下来。
莉莉丝有气无力地坐下：“好的。”
他看向罚站的阮幼幼。
“阮幼幼，回到座位上。”
比格眼睛都快瞪直了。
他被埃格特老师罚站可都是一整节课！
阮幼幼拿着书的样子有点呆，埃格特又说了一遍：“阮幼幼同学，现在可以回到座位上了。”
他拿着教棍又敲了几下讲台：“下次不要再迟到。”
“收到！埃格特先生！”
阮幼幼合上书迈着小步子走回座位。
课后，柯丽雅手肘捅捅她：“怎么了，突然这么高兴？”
阮幼幼担惊受怕了两天，连梦里都是利奥纳多满身血的样子，乍一听到利奥纳多的声音，顶上的天都晴了。
不幸中的万幸，她的饲养员目前没有大问题。
她拿书捂着嘴:“这可是秘密。”
柯丽雅伸手就要挠她，长长的兔耳朵竖起来，两手往她腰上的软肉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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