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艾阳转头看洛一，她小时候叫洛心仪吗？！
那是多久远的事了，久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洛一都觉得陌生。
“好久不见……”洛一重复她的话。
尹暮雨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希冀，这一瞬间的光在洛一问：“所以，我们小时候见过？”时瞬间熄灭了。大约是哀伤化作了脸上的笑，她周身都是凄凉的味道。
“心仪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以前见过的。”
洛一思索着自己大学之前的生活轨迹，一点一滴却找不出一丝一毫同尹暮雨的交集。惶惑地看她，她没有急着给出答案，倒是看向艾阳。
洛一注意到她的眼神，赶忙介绍，“尹总，这是我的助手艾阳。”
“你好。”尹暮雨伸手和艾阳相握。收回手，礼貌道，“不好意思，艾阳，我和心仪姐想叙叙旧。”
这是要他离开。如此的直白，艾阳当然明白。艾阳点头，转身，手却忽然被握住。他低头，看到洛一一只手握住自己，回头对尹暮雨道：“尹总，艾阳不是外人。”
尹暮雨看着两人紧握的手，有片刻的愣神，然后，缓缓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艾阳站在洛一身边，默默收紧握着她的手，刚才一瞬间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他心疼了。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洛一心安许多。几秒的定神，她放开他的手，对尹暮雨道：“尹总，这次来，我是代表启升同尹氏谈合作意向的。尹总有任何条件都可以提出，我们启升会尽力配合。”
尹暮雨盯着她，眼神那般悠远，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刚才说的话，而是陷入了自己无尽的回想。
良久，她垂下眼眸，收起眼底就要溢出的情绪，指了指厅中的沙发，“心仪姐，我们坐下说。”说完自己率先走过去。
洛一看着她的背影，明明是一身的火红，竟是那般凄凉。
落座，洛一自然地打开公文包，拿出电脑示意艾阳开始记录。转头向尹暮雨，“尹总，请说您的条件。”
尹暮雨探身，伸手按下屏幕，合上了笔记本。
洛一诧异。
“心仪姐，现在不必记录，我们公司的条款等会儿会由法务部直接会发到你的邮箱。现在我要谈的，无关公事。”她看着洛一，语气竟有淡淡的埋怨，“还有，心仪姐，你不要叫我尹总，这么叫实在太生疏。”
洛一更加诧异，可她实在是想不起自己究竟何时和这样的人物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终于忍不住问，“我和你，在我上大学以前见过？”
尹暮雨点头。
洛一继续回想。
“我并不记得你，但你却熟悉我，所以我们的生活并没有直接的交点？”
尹暮雨继续点头，眼中开始有了光芒。
“和我没有交集，但和我生活中的人相熟，你的年纪又比我小许多，，所以……”洛一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凝重，“你认识洛野。”
这句话不再是问句而是笃定。
终于在她提到“洛野”这个名字时，尹暮雨笑了，好难得的笑容，好静默的微笑，真是笑中带了泪。
洛一开始回想关于洛野的一切，这段她早就尘封起来的记忆。多少年前的事了，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会有人提起，居然有人记得，居然有人比她还执念，居然……
恍然一幕幕重现，她才惊觉，已经过了十七年，所以，那个时候尹暮雨多大呢？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她突然盯住尹暮雨，想要将她的面庞同记忆中的模样重合，“你是那个小时候总跟在洛野身边的小女孩，那个建筑设计师的女儿？”
“对啊！”一道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下，顺着带笑的唇畔滴落，“心仪姐，你终于想起来了。”
“小雨……”是叫小雨吧。她默念着记忆中那个名字，那个总是被她那混帐弟弟挂在嘴边的名字，那个总是让他头痛到牙痒痒的名字。
“是我，我是小雨。”尹暮雨握住洛一的手，洛一才发觉她竟然一直在发抖。w~
“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洛野哥走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的关联了。”
洛一低着头，看着尹暮雨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很小，却很用力，抓着她的指尖都泛了白。忽然心口发闷，她从未想到过往的回忆是以这样的方式没防备的揭开。她漠然问，“小雨，你姐姐还好吗？”语气是冰冷的。
尹暮雨一愣，看到洛一空洞的眼神，那道目光和刚才的完全不一样，那般压抑的苦楚，她感同身受，心里涌起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又无从开口。良久，她淡淡道，“姐姐她很好，已经结婚生子。”末了，又加了一句，“姐姐她终于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洛一觉得尹暮雨握着她的手更紧更紧了，冰凉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苍白。“谢谢。”她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那就好。”洛一嘴角牵起一丝笑，只是这笑过于苦涩，染的酒窝也是淡淡的，“她过得好，也不枉费洛野拼了性命救她。”
艾阳一直听得云里雾里，洛野这个名字他从未听洛一提起过。想起洛一一直放在钱包里的照片，大概就是那个男孩吧。当他听到洛一说出这样一句话，蓦然抬头，终于理解了她眼里无尽的痛。不觉得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
洛一回眸，冲艾阳微微一笑，眼底就那么无防备地浸出了泪。
努力咽下那团雾气，她的眼神默默游荡，这样的分神才能缓解突如其来的伤。忽然，书柜玻璃窗里的一个相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相框里的男人揽着女人，笑的幸福。她想起，刚刚看的那叠资料中夹着一张昨天的经济日报，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就是尹氏二女儿订婚的喜讯。
洛一收回眼神，“还未来得及道贺，小雨，恭喜你订婚。”
尹暮雨没有说话。
洛一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蓦然回头又去看那张相片，相片上，男人的确在笑，眼里的幸福是藏不住的。可是，女人脸上的笑却是淡淡的，那种淡好像遇水就化的无影无踪的糖，一点也带不出甜味。
洛一脱口而出：“你不爱他？!”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说了出来，一瞬间，她看着尹莫雨，有些不知所措。
尹暮雨倒像是丝毫未介意，依旧握着她的手,只是那笑中又多了一丝凄凉，“我没有姐姐的魄力，可以为了自己爱的人放弃总经理的位子，放弃整个集团，回国独自创业。尹氏，总要有人接管的。”尹暮雨垂下双眸，“我接受了家族联姻，就要结婚了。”
洛一沉默，她并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劝她想开，还是劝她反抗？
“我已经没了心中所爱，和谁在一起，都一样。还不如是为了尹氏。”
这句话真的惊到洛一，她不确定，但又相当笃定，“你……你喜欢……”
尹暮雨抬眸笑，原来，她还可以笑，“心仪姐，并不是只有你会想起他，我也一样……”
尹暮雨喜欢着洛野，那么多年都不曾变。可年少轻狂的爱恋，真的是爱吗？
洛一不记得她后来是怎么离开尹氏的，她只记得尹暮雨对她说，“心仪姐，洛野哥以前说过，他谁的情都不欠，只欠对你的抱歉。我只希望，能尽我所能让他安心。我想让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幸福快乐，姐姐是，你也是。
那天我见到你，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改了名字，我才知道你是在启升工作，所以，既然要促成尹氏和国内企业的合作，那便试试吧，不过，这个案子要交给你，你做，我才放心。”
“小雨，你可能不知道。”洛一回头看了一眼艾阳，转头又道，“盛华现在的CEO是我的前男友。”
“哦，”尹暮雨若无其事的笑，“那这样，我就更放心了……”
所以，洛一离开时，拿到的不仅仅是尹暮雨关于这个案子的委托书，还有她口头承诺的未来三年和启升的合作意向。
当然，接下来的合作只有交给沈童或者商业部来谈。
走出尹氏，洛一反身，顺着镶嵌着玻璃的灰色墙体向上张望，这里的天比波士顿的更加狭小。~
艾阳站在旁边，顺着她的眼神向上望了一眼，随即收回眼神静静打量着她，“在想什么？”
洛一的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变的浅浅的，如此淡漠的神情，艾阳总觉得是带着浓稠的忧伤。
“如果曾经的我不挣扎，或许今天会和尹暮雨一样吧，”眼神扫过四周高耸林立的楼宇，“坐拥权利的巅峰，但却没了灵魂。”她淡淡的笑，那笑很是薄凉，没有牵起丝毫的温度，连酒窝也是浅浅的。
她看了许久，转身对艾阳道，“我们走吧。”
……
回来的路上，艾阳一直沉默。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握着洛一的手很紧，很紧。洛一蜷缩在他的身边，慢慢睡着了。
成长的岁月太长，回忆起的时光太短。那些遗留在记忆中的片段就这么稀稀散散浮现在梦境中，分不清的过往。
洛一是五岁上学前班那年，才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所谓的弟弟。那一年洛野三岁。从小在姥爷姥姥家长大的洛一来到爸妈所在的城市，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她像个客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许久不见的妈妈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爸爸在一边打下手。两个人忙的都顾不上和她说话，只有客厅里骑着木马的洛野一边摇晃一边举着胖胖的小手，糯糯地叫：“姐姐，姐姐！”洛一看着洛野胖乎乎的脸鼻涕拉差，一下子就笑了。
她还记得，夏日里，她拉着洛野走在大马路上，两个人一人一支雪糕。洛一走在前，一口一口吃的香。洛野颠颠地跟着，一只手被洛一拉着，仅用一只手举着对于他来说太大的雪糕，看路的时候吃不了，不看路的时候又够不着，走了半路雪糕化了一滩。洛一吃完回头看，“你怎么不吃啊，都化了。”洛野说不出话，小嘴拼命吸着流下来的汁。“我帮你。”于是，洛一握着洛野的手，将他手里的雪糕舔了一圈，雪糕不再化了，洛野冲着洛一大大的笑，嘴边还糊着一圈奶白色。
还有什么呢，对，还有那句：“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啊？”高中那三年，住校的她每每接到电话都是以这句开头。从糯糯的奶音，慢慢变成撕裂的低哑，洛一常笑：“你怎么说话就跟鸭子叫似的。”
洛一不知道洛野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亏欠了姐姐，但其实，从小就一个人生活的她早就习惯了这种鲜少被人记得的日子。倒是洛野不时地牵挂，给她平静的生活中增添了一抹欣喜。
然后，那一天，是深秋浓重的季节，她在高三复习的教室外，接起了家里的电话。没有听到那句熟悉的：“姐，你怎么假期没回来？”相反，电话那边传来的是一个女人哭哑的声音：“心仪，你快回来，你弟他没了……”
洛一呼的一下就醒了。她睁眼看着前方，依旧是在飞机上。
艾阳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醒了？”
“嗯。”洛一闷着答了一声，往艾阳臂弯更深处钻去。
艾阳没说什么，只是揽着她，用尽全身心的力量。
从机场回家，是艾阳开车。车子行驶的很慢，慢慢地天黑了，城市的灯光越来越近，最后弥漫了满天。
快到家时，一阵鸣笛声自车后方传来，后视镜的倒映中远远的一片红蓝灯闪耀。艾阳迅速将车开到路边停下，待后面火红的消防车、暗黑的警车、红白相间的救护车呼啸而过，他才又将车开上路。
经过这一阵喧闹，洛一坐正了身子，盯着前面远去的灯光默默叹气,“希望没事。”
“不要担心。虽然这么多警察出动但不一定是大事。”艾阳安慰似的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洛一看着他的侧脸，闪烁的灯光下是那般沉静的模样，蓦然的安下心来。
到了家，车子还没有熄火，洛一转头看艾阳，“今晚别走了，奔波了一天，辛苦了。”她的眼神闪烁，抿了抿唇，又道，“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艾阳回头，灯光幽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留那双温暖的双眸。他伸手轻触她的脸颊，淡淡道了声，“好。”
夜晚，艾阳依旧拥着洛一，抱得很紧很紧。洛一就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安心睡着了。他没有问过她关于洛野的事，即使她同尹暮雨的对话说的模糊，他已足够猜出前因后果。此时此刻，他才觉得她心里的伤，岂可以用时间来冲刷，只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让她的今后不再那么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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