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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和宿敌奉旨搅基 > 第63章 可缓缓归矣
    三日后,永安十七年四月十一。

    噗通一声。

    西域沙漠中央那片海子水澄澈如镜,缓缓地倒影出两个人。紧挨着海子边生长的沙棘树上的果子熟了,落在沙土中。

    郝春掂起那颗橙红半绿的果子,咧嘴笑出两颗雪白小虎牙。“这是什么果子?”

    陈景明凝目望了一瞬,摇了摇头,推着木椅又沉默地往前走。

    木椅在沙地上拖曳而行,速度不比马匹慢。但郝春坐在木椅,两条腿全都肿胀不能动,肩头的毒又蚀骨般疼,满心郁闷,却发作不得。

    只能拿那枚果子玩耍。捏扁了,果皮炸开,从指缝间沥沥流出汁液。

    郝春顿了顿,把那枚果子凑到嘴边就要吃。

    “别吃!”陈景明连忙低头打掉他的手,长眉紧蹙。“这沙漠海子里结的果,不知道是个啥东西,万一有毒……”

    “就算是有毒,”郝春懒洋洋打断他,笑了一声。“也不能比现在更坏。”

    郝春捶着自家不能动的废腿,左肩头扯了块肌肉,撕心裂肺地疼,但他惯来会装!眼下就又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龇牙笑道:“小爷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命大,侥幸不死吧,难道还能和从前那样?”

    陈景明垂下的长长羽睫微颤,薄唇苍白,勉强勾了勾唇答道:“学生认得个奇人,或许……他能医好侯爷的腿。”

    郝春抬起眼,灼灼地望着他。一双秋水丹凤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便好了又如何?”

    郝春难得笑得落寞,两粒小虎牙依然雪白尖尖,眉目依然?丽,却失了往日那种神气似的。他说话也变得很慢,日头照在他日渐失去光泽的干枯长发,丹凤眼内透着股懒洋洋的漫不经心。“陈大御史,小爷我现在是个废人。现如今,或许阖长安城都已经当小爷我是个死人!我再没富贵荣华可予你,就算爷侥幸爬回了长安,也不过是个罪臣,战场上捡回来的命,到了长安城依然要交代在菜市口。你还留在这作甚?”

    “……我之所以留在这里,”陈景明长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脾气,以免被这厮当场给气死。“当然不是为了你的平乐侯爷之尊,当然更不是为了图你的富贵荣华!”

    “哦?”郝春没说信或不信,只咧嘴嗤笑了一声,话语里是惯常的没心没肺。“那陈大御史你是图什么?”

    木椅霍地被拨了个旋儿。

    陈景明俯身,眼对眼地逼视郝春,一个字一个字地、仿佛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那样,凶狠地盯着郝春,反问道:“我所图的是什么,难道到今时今日……侯爷你仍不能明白吗?”

    陈景明天生一对点漆眸。

    瞳仁内深不见底,就像是万丈深渊。

    郝春仓促地避开视线,喉结滚了滚,干笑道:“谁他妈知道你图的是什么!”

    陈景明俯身久久地盯着他,从郝春被剑划伤的下颌骨到衣衫内原本那雪脂般的肌肤。这厮原本有一身绝佳好皮囊,触手是一片滑润。那夜他之所以那样癫狂,有几分是因为月氏国的秘药“寻春”,又有几分是因为这厮本就足以令人癫狂?这厮,这厮一度?夭到能令这世上所有男人都为之癫狂!这厮曾携一身雪脂般的皮.肉,在烛光下轻轻打着颤儿地缠住他……可如今这厮却,遍体鳞伤。

    “侯爷……阿春,”陈景明抬手轻抚郝春的脸颊,嗓子沙哑的要沁血。“我毕生所图者,不过是你。”

    郝春嗤笑一声,仍然别扭地梗着脖子不看他,话语却更加放浪起来。“图爷能给你个乐子?可爷如今腿废了,身上也到处坑坑洼洼,你要享用呢,小爷我现在也反抗不得。可是陈大御史你压着个废人不恶心么?”

    郝春顿了顿,犹嫌不够,恶劣地龇牙笑了声。“夜半三更,你抱着个全身结疤的人,手一摸,指不定还有血污黄脓水,你不觉得恶心?”

    陈景明于是单膝跪下去,修长手指依然轻柔地抚摸郝春这张绝丽?艳的脸,嗓子里打着颤。“那些血污黄脓水怎会让我恶心?佛祖说,一切红颜不过是枯骨,阿春……只有你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郝春倏然掉过头,两颗小虎牙雪白又尖尖,正要放肆地嘲笑陈景明。却发现这家伙居然哭了!

    两行泪挂在陈景明眼下,青黑的眼圈毁了这家伙一直如玉君子的形象,三天没怎么吃喝,薄唇也干裂得起了皮。

    这绝不是陈景明最好看的时刻,事实上,郝春从没见过陈景明如此狼狈。

    哪怕昔日不曾得中、淹留在长安郊外伏龙寺时,这家伙也总是一身斯文,旧的月白僧袍洗得干干净净,松墨烟长发梳得光滑,从这家伙肩后垂下来,风一吹,重而坠,就像皇宫里头进贡的顶顶好的丝绸缎子。

    “……你哭什么?”郝春噎了噎,许久后才哑着嗓子勉强地笑了一声。“要哭也该是我哭。”

    陈景明静静地就势拥他入怀,两个人心口贴得那么紧,彼此呼吸可闻。陈景明胸口内的心跳声不及郝春那样活跃激烈,却也乱了,怦怦怦,乱的就像是三日前那一场兵荒马乱。

    “侯爷一生要强,”陈景明也哑着嗓子,笑了笑,眼泪埋在郝春的紫色帛衣。“所以,我替侯爷哭。”

    郝春怔了怔,这家伙突然示弱,他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绝不会回长安的!”陈景明嗓子更哑了些,沙沙的,每个字都粗粝得像这沙漠中无处不在的沙砾。“侯爷,你要回长安吗?”

    郝春从他身上挪开视线,仰头望着这沙漠中炽热的日头,想了想,龇牙笑道:“能回就回。不能回,也无所谓。毕竟小爷时日无多……”

    “不,侯爷与天地长春!怎会时日无多?”陈景明仓促地打断他,抬起头,双手捧着郝春的脸,近似于虔诚地发狠道:“我绝不会让侯爷死在这!等再过几天,等我们穿越这片沙漠,就能寻到那位南疆毒师姜九郎,他必定能治好侯爷的毒!”

    “姜九郎?”郝春漫不经心地接了句,依然仰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啊,我知道那个人。他是大司空的表舅?”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陈景明捧住他的脸,含着泪勾唇笑了笑。“总之他会治好侯爷所中的毒。”

    “真这么厉害?”

    “嗯,姜九郎的确很厉害。”

    “那日你在函谷关外放的迷烟……是不是也是你找姜九郎要来的?”

    “……嗯。”

    陈景明过了三日才有机会与郝春解释。三日前,他们被困在函谷关外东北角的一处狭道,当时已经是死局绝境,陈景明却从怀里掏出包药粉,猛地洒出去,然后怀里抱紧了他连续打了几个滚。他们从山崖绝壁滚下去,郝春几乎以为他是发了疯,是想带着他一起死,但是山崖下居然有处水涧。

    大约是水涧吧……

    郝春当时只恍恍惚惚听见了水声,沉重的身体落入水中,然后他被人拖着往前游动。

    放我下来……郝春当时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但他记得自己还是挣扎着对那家伙说,陈景明你走吧,这里太危险,你犯不着陪爷一起死。

    陈景明当时有没有答他,他不知道。也许答了,但他中毒后已经听不甚清。

    “迷烟是姜九郎给的,”陈景明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什么,薄唇微勾,从他肩头抬起脸,一双点漆眸定定地望着他。“要不是姜九郎给了那包迷烟,你我也不能够逃出生天。现在想,也许冥冥中一切皆早有定数。”

    “有个屁的定数!”郝春龇牙咧嘴地笑,眼风儿下瞥,然后又抬起头冲陈景明笑了笑。手一揭,揭开勉强盖在腿上的半片袍子。

    两个人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望向郝春那两条肿胀发黑的腿。

    “你瞧瞧,”郝春依然漫不经心地笑,伸手牵住陈景明的手,带他一起去摸。“爷这两条腿已经彻底废了,掐了都不知道疼。这他妈的也叫定数?”

    “……那是因为,怪我来迟了。”

    陈景明被他拽住手臂,读书郎的玉润指尖按在郝春那处紫黑肿胀的肌肤,黑白格外分明。

    于是陈景明垂下眼,愧疚地哑着嗓子对郝春道:“阿春,我该早些赶路的。”

    郝春别扭地梗直了脖子,再不肯说句温柔话。他从来样样得意,俯身屈就什么的随手就来,可如今他落了难,箭伤毒发,全身都是肿的。他不能也不敢去想,今后余生该如何。

    想不来,就索性不再想。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郝春讥讽地咧嘴露出两粒小虎牙,笑得分外凉薄。“你我不过就是好过一夜。陈景明,你丫不必心怀愧疚,更不必假惺惺充好人!”

    陈景明静静地望着他,几次张唇,最后勉强笑了笑,温柔地替他盖好袍子,将他在木椅中扶正,起身继续推着他往前走。

    “这片沙漠虽然荒凉了些,但风景尚好。”陈景明温声道:“四月尽,沙漠边缘也该有桃花开了。”

    郝春顺着他的话往前看了眼,良久,懒洋洋嗤笑一声。“沙漠过去,又是一片沙漠。这里的海子是唯一一座,你丫别指望出去了,就能遇见塞外江南。”

    “塞外江南啊……”

    陈景明含笑点了个头,脚下不停,依然推着郝春往前走。日头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拖得极长,大约是快要日落了。日落后,此处便极其寒冷,须寻个安全地方生火堆。

    当夜申时,陈景明当真在沙漠边陲生了一堆火,又捡起了白天那个话题。

    “侯爷若真想要个塞外江南,也容易的很。”

    篝火燃烧的烟熏得郝春昏昏欲睡,他斜躺在木椅内,身上盖着陈景明与他的银狐裘,浑身暖洋洋,要不是毒整的他跟个废人似的、全身哪哪儿都疼,这沙漠圆月下烤个篝火还得挺美!郝春艰难地睁开眼,难得这次没跟陈景明呛,但口气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带着点不屑问:“哦?怎么个容易法?”

    陈景明又往火堆内丢了一把干枯的沙棘枣枝叶,闻言微微抬头笑了声。“乌古尔人允诺给侯爷的那处帽儿山,听闻风景绝丽,是个最好的牧马放牛的地方。”

    郝春嘶地倒抽了口冷气。“你丫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陈景明回头望他,篝火照亮了陈景明冷玉般的长眉秀目,薄唇微微勾起,话风里含着杀机。“既然那块地儿是侯爷你挣来的,理该归侯爷你处置。”

    郝春愣了足有十息,气息不稳,很艰难才勾起嘴角伪装了个笑容。“你丫在撺掇小爷我造反?”

    “该你的,自然得是你的。怎么能叫造反?”陈景明却一脸淡定,又就着火烘烤囊中的馕饼,淡声道:“侯爷惯来心慈手软,可如今不同往日。如今侯爷你被人害的无家可归、头上还顶着个贻误战机的罪,你若是再不替自个儿图谋,这天下之大,可就再没有侯爷你的立足地儿了。”

    郝春屏息了一瞬,扬眉,怪声怪气地笑道:“哦?陈大御史这话儿,不知从何说起?”

    他与陈景明装,陈景明却不搭理他。陈景明早就学乖了!这厮嘴里从来掏不出半句真话,要想知道真话,就得拿针尖儿去刺。

    陈景明舍不得刺痛他,不得不尽量缓和了语气,假装这只是个寻常话题。“侯爷白日里也说了,如今侯爷你是待罪之身,待到了长安,也不过是贻误战机押送菜市口的命。可我不想你死,不仅不想,更不能够眼睁睁看你去死!所以……这几日,下官颇为侯爷你谋划了一二。”

    如此这般,这样那样。

    郝春眯着眼安静地听陈景明说,唇角微翘,那双明亮的丹凤眼内却毫无波澜。

    左不过是劝他造反。

    与丁古寺内许昌平劝他的一般无二。

    “你不必再说了,”郝春懒洋洋地打断陈景明,艰难地在木椅内倾了倾身,挑眉嗤笑道:“这主意是谁与你捣鼓的?去南疆列土封疆?这话可不像是你陈大御史能说出来的!”

    陈景明见他不信,索性丢下刚才一直握在手里指点江山的枯枝,揣着烤热的馕饼,走到他面前蹲下。“阿春,我可以不做应天的官。”

    郝春惊讶地挑高一对儿聚翠浓眉,哈地张嘴,刚要怪笑一声,嘴里头就被塞了块热乎乎的馕饼。

    “你可以不信我。”陈景明边慢条斯理地撕开馕饼喂他,边淡淡地道:“我也知你这性子,你原是个谁都不信的人。”

    郝春抻长脖子,被噎的打了个嗝儿。

    陈景明忙抬手替他拍背,一瞥眼见到郝春嘴边还沾着馕饼屑,又替他擦了擦嘴。

    动作温柔至极,甚至比打小儿伺候郝春的侍女蜜儿更温柔三分!

    郝春冷哼了一声,莫名有点儿不是滋味。“陈大御史?”

    “嗯。”

    “小爷我真不定能撑到那一天。”郝春难得没龇牙咧嘴,看起来似乎有几分认真了。“你看我这身伤、还有这毒……”

    “我会找人治好你。”陈景明说的异常肯定,声音清凌凌,脸掩在暗夜篝火里。“侯爷,你只须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去南疆。”

    “……南疆啊,”郝春咂摸着唇,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句后,却再无动静。

    约莫过了半盏茶,陈景明依然没能等到郝春后头那半句,有关于南疆,这厮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景明抬头,却只看见郝春睡着了。

    “侯爷?”

    回答他的,是绵长的呼吸。

    陈景明忍不住薄唇微勾,缓缓地起身,从木椅中抱郝春下来,又将他安置在篝火旁的干燥地儿。银狐裘铺在郝春身下,脖圈儿雪白的狐狸毛托住郝春日渐变得削尖的下巴。

    自打中毒后,郝春时而全身肿胀时而喊冷,偶尔又会突然大汗淋漓地唤他,说是口渴。

    陈景明知道这些都不是好事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车师国下的这毒并不是见血封喉,大约原本是想着要活捉了郝春回营后好好折磨,所以这毒虽然解不了,但一时半会儿,却也不至于催魂索命。

    “……侯爷,”陈景明无限缱绻地轻轻吻了吻郝春唇角,轻叹道:“你只管放心,哪怕这世上人都弃你不顾,我也不会弃你。该你的荣耀,我会替你逐一地夺回来!”

    郝春被他吻的有些焦躁,睡梦中嘟囔了句。“哼哼,你丫的……”

    大漠,月圆得就像是座山。陈景明在月下重新燃起篝火,又痴痴地守在郝春身侧,片刻都不曾合眼。

    **

    七日后,他们终于出了这座沙漠。

    陈景明却没能找到南疆毒师姜九郎,只得先在镇上赁了个宅子,先将郝春安顿下来。镇子上南来北往,到处都是消息,陈景明便每日天一亮就去打探消息。偶尔也会带些药回来,说是从西域某个神秘的黑市商人那里买来的,专治车师国这种毒。

    虽然呢,实际上就连这毒的名字他俩都没能搞明白,但陈景明说的异常肯定,郝春也就勉为其难……将就着试了几次。

    口服、蒸煮、药浴,每次儿陈景明都伺候的他服服帖帖。

    又这样过了小半个月,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个秘方当真有奇效,还是那毒的性子已经漫入骨髓,郝春发觉两条腿不肿了,在放了几次黑血后,全身也没那样疼痛。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陈景明眉开眼笑,语气像极了长安城平乐侯府内那个不靠谱的王老内侍。“这毒是祛干净了!”

    郝春没说信不信,只在院子里的木椅内龇牙,日头照的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几乎都瘦脱了形。但今日陈景明那家伙给他兑了三两小酒,他午饭时也吃到了肉,心情勉强还算不错。

    郝春不打算呛陈景明。

    于是就依着他,随口地来了那么一句。“嗯,毒祛了。”

    “侯爷,”陈景明却欢喜得像个孩子,眉眼带笑。“等再过几日,你就能大好了!也许就连这木椅都能撤掉了。”

    郝春龇牙咧嘴地,在阳光底下眯眼看着陈景明。~

    眼前这个曾经如玉般的锦绣少年郎裹着一袭旧棉衣,松墨烟长发束在脑后,夜间于烛火下读书时就会改成用根木枝簪住。陈景明白日里四处奔走打探消息,夜间就替人抄经,一个铜板儿一个铜板儿地换钱。官袍与银狐裘都被他拿去兑酒兑药了,如今又恢复了从前那个穷酸书生模样。

    唔,这家伙总是能别出心裁地讨好他。这些时日下来,郝春多少也能看出来一点,没钱没米的时候,这家伙都是拿自家东西去当了换钱,从不曾动过他那杆红缨枪的主意。

    今日陈景明也是风尘仆仆的,雪白长巾耷拉在肩头,边角微染了些黄沙,大约是走访到了镇子与沙漠接界的地儿。

    只有那处与沙漠接界的地儿,才有号称江湖包打听的一座暗寮。

    暗寮的消息都极贵,也不晓得陈景明这趟出去,又拿了什么东西去换。玉簪被他当了,锦袍、狐裘、玉带,甚至于连入宫面圣时的玉笏都被他拿去当了换米粮和药。这家伙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换?总不能是拿命去押了暗寮的赌局!

    “其实小爷那杆红缨枪,还挺值钱的。”郝春咧嘴笑,漫不经心地试他。“反正爷现在也是个废人,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舞了。你何不拿去换件裘衣?这早晚,天还挺寒的。”

    是挺寒的。

    一入夜塞外小镇就冷的让人直打哆嗦。陈景明顾及他是个半残废,入夜后所有棉褥都给他裹着,还要贴身抱着他睡。每次郝春都被捂的一身汗,有一次,他夜半被疼醒,刚睁开眼,就见陈景明不知何时被他一脚蹬到床脚去了。夜半三更,那家伙疲倦的毫无所觉,就那样蜷缩着睡在被窝外。

    结果第二天那家伙就鼻塞头重,发热的厉害,晌午却还是挣扎着出去替他寻药。

    将心比心,郝春现在觉得他那杆老郝家的红缨枪也没那么重要了。他俩该当的东西都差不多当完了,就剩下他随身的红缨枪与原来藏在靴筒内的一把乌口吞金匕首。匕首可以用来防贼,也能防狼群,就剩下那杆红缨枪……大约是没啥用了。

    “那杆红缨枪啊,用处可大着呢!”陈景明却按住他的手,笑了笑。“等侯爷去了南疆封王,那杆枪可不得跟着侯爷你建功立业!”

    郝春怔怔地瞅着陈景明,片刻后,勉强地笑了一声。“你就没想过,爷也许压根儿就不想去南疆?”

    陈景明凑近了吻他。“想过。”

    “……唔,所以?”

    “可是,由不得侯爷了。”陈景明笑得越发诡谲,笑声轻柔里透着诱哄。“侯爷,我今儿个寻到了姜九郎留在此镇的线人,那人说……原来侯爷你早就规划好了退路,那个叫白胜的,早已先一步去了南疆,就拿着侯爷你亲手写的文书,召南疆子民齐聚帽儿山附近,正在大兴土木、给侯爷您修造城池宫殿呢!”

    炽白日头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郝春却一瞬间如堕冰窟。

    陈景明依然趴在他身上小口小口地吻他,偶尔地,松墨烟似的长发发尾会拂过郝春面颊。陈景明冷玉般的脸半藏在雪白头巾内,长眉秀挺,那两片儿薄唇依然很会吻人。

    可是……被发现了。

    他在丁古寺内与许昌平、白胜密谋的事儿,竟然被这个陈景明发现了。

    御史台惯来最爱揪朝官们的小辫子,陈景明更是御史台翘楚,他知晓的事儿,差不多阖长安城都该知晓了。哦不,是九龙殿内那对儿应天最尊贵的夫夫……一定早就知晓了。知晓他郝春曾密谋退路,知晓他郝春扣下了乌古尔部落首领阿拉汗的亲儿子,作为交换,强迫阿拉汗允他在南疆帽儿山一带修建城池。

    他不义不忠。

    他……原本“死”的并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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