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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和宿敌奉旨搅基 > 第39章 ——
    陈景明最终也没能在金殿外等到陛下或是大司空召见他的消息,百官散朝时陆续经过他身边,或多或少都会瞄他一眼,神情各异。

    大理寺少卿裴元最后才走出来,与他并肩而行的是散骑将军陆几。

    裴元在经过陈景明时脚步猛然顿住,抬起头,一双杏子眼含露带泣,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陆几立刻拽住裴元官袍袖口,压低声音道:“阿元,莫要惹事。”

    陈景明却已经被惊动了。他撩起眼皮,上下打量裴元。裴元原本就生的面如傅粉,现在更白,几乎称得上惨白。

    白惨惨的,活鬼一样。

    所以刚才在朝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景明不觉长眉微蹙,暗自琢磨,今儿个早朝约莫老师会如约罢黜他的御史台钩狱中丞一职,可这于裴元而言是好事啊!一则,他以御史台中丞身份插手卢阳范家案子,对大理寺少卿裴元来讲是越庖代俎,二则,裴元对平乐侯郝春有不可说的心思,惯来视他如眼中钉。他如今被罢了官,裴元只有拍手称庆的份,为何却惨白着脸一副丧气模样?

    “你现在高兴了?”裴元奋力挣开陆几的手,扑到陈景明面前,梗直着脖子,眼尾高吊着戾气,厉声骂道:“哪怕是你被贬为庶民,也要恬不知耻地拖着平乐侯不放是不是?呵,寒门子就是寒门子,就是这样的恬不知耻!你这是存心要把他往泥潭里拽!” m.a

    “阿元!”陆几刚才没能拉住人,眼睁睁见裴元居然破口大骂,扯到了如今帝君与大司空最忌讳的寒门取士之事,顿时也变了脸色,高声道:“这里是宫门口!”

    裴元气咻咻地瞪着陈景明,满脸戾气。足过了十息后,他大口喘着气,脸色越发灰败下去。又过了数息,就连陆几都以为他平静了的时候,他突然双眼直愣愣的,疯魔了般瞪着陈景明,凄厉地长笑出声。

    “是了,你了不起!你有陛下赐的圣旨,哈哈哈哈!只可怜了我的阿春哥,他、他都快要被你给害死了!”

    陈景明满脸莫名,但听他以这种语气提起郝春就不舒服,活似郝春是他家的一般!陈景明呵地笑了一声,冷冷地道:“在下与平乐侯爷的事儿,怕是……与裴少卿无干?”

    “少卿?哈哈哈哈,是了,我的大理寺少卿一职也没了。”裴元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景明,杏子眼底充血,恨恨地骂道:“陈、景、明,你可真是个祸害!你就只会坑害人!”w~

    陆几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抬手掩住他口鼻,强拖住人,也不管裴元拳打脚踢地反抗,将他半拖半抱地拽离陈景明身边。裴元被掩住口鼻,脸色憋的纸片般煞白,那双眼睛却一直恨恨地盯着陈景明。

    钩子般,恨不能从陈景明脸上剜下皮骨。

    陈景明静静地看着裴元发疯,长眉深皱,内火也焦灼地烧起来,恨不能挥拳揍在裴元那张纸扎童子似的俏脸上,警告这只活鬼离郝春远些!但他到底记得程怀?先前私下叮嘱他的,让他务必不要惹事,只须颓丧地候在宫门口等消息就成。

    具体是个怎样的消息,老师没说。

    陈景明深呼吸了几口气,袖底双拳紧攥,手背一根根青筋凸起。片刻后,他假装乖乖地又垂下头,耸着肩,一字不吭地等着人群散尽。太阳打在他肩头发冠,七月流火,烫的流焰般,脚底下都仿佛能嗤啦冒白烟。

    “陈大人,”终于有个小黄门踮着脚,见四下无人,鬼祟地朝他招手。“陈大人你过来!”

    陈景明忙趋步凑近了,刚站稳,就听那小黄门踮脚凑到他耳边,极轻地叮嘱了句。“陛下口谕,一切按计划行事。”

    紧接着那小黄门又故意抬高嗓门,飞了个白眼,尖细嗓子扯直了,叫唤了声。“得嘞,陈大人您可快些去那跪着吧!”

    小黄门手一指,得,这回连九龙殿都进不去了,就让他在宫门口东角一处光秃秃的地皮跪着。那地方挑的还特别好,连片遮阳的树荫地儿都没。

    陈景明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走到小黄门指的那地方,一撩袍角,噗通,双膝跪下了。

    **

    “啥?他咋又去跪着了?”

    郝春在平乐侯府等了半天,没等来陈景明到练武场找他,只等来这么个消息,当场就炸了。他铎地一声将红缨枪立在沙地里,鬓角带汗地怒道:“这家伙是不是脑子叫驴给踢了?啊?陛下不待见他,难道他把九龙殿那块青砖地儿跪出朵花来,陛下就能原谅他?”

    “禀侯爷,夫人跪的那地儿还不是九龙殿。”王老内侍苦着脸,哀叹了声。“夫人就在宫门口跪着呢!这、这毒日头,就咱夫人那小身板儿,哎哟喂!”

    郝春听了更怒。陈景明虽然身材颀长,却骨骼清瘦,走路时一阵风都能卷走。再者,那家伙腰不好啊!

    “他就是个傻的!”郝春扔下枪就走,边走边怒冲冲地道:“你说小爷我怎就这么倒霉?嗯?好好儿地,和他在朱雀大街打什么架?结果好嘛,被陛下阴差阳错地赐了婚,还给整了个傻老婆!”

    “咳咳,咳咳咳!”可怜的王老内侍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听见他非议永安帝,连忙又劝道:“侯爷,您可小点声儿!陛下的绣衣卫无处不在,就您这口无遮拦的,逮进去都不晓得为着什么事儿!哎,侯爷?侯爷您可跑慢着些!”

    郝春脚底生风,眨眼间就到了侯府大门口。砰!他胸口猛地撞上个人。抬眼看去,却是个年轻的宫中黄门,戴着雕花翎,一身绿衣,手里捧着份谕旨。

    “平乐侯爷?”黄门见到他大喜,立即转怒为喜,夹着圣旨,理了理被他撞歪的雕花翎。“哪儿都寻不得陈御史,这不,听说他搬到您这儿来住了,可巧,就撞见侯爷您在府上。”

    郝春张眼看了看。“祁公公?您怎地来了?这道谕旨是给我的啊,还是给那个姓陈的?”

    “给陈大人的。”祁黄门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道:“论理儿,咱如今也不该唤他陈大人了。今儿个早朝,陛下亲口夺了陈先生的官儿,将他贬为庶民,今儿个黄昏关城门楼子前,他就得离开长安。”

    “为啥啊?”郝春心里一惊,面上却故意装作完全不晓得消息。“他犯了啥事?”

    “唉,这话说来长的很。”祁黄门叹了口气,手捧着圣旨,眼角觑着郝春道:“侯爷,要不,您帮他先接旨吧?”

    郝春呲牙笑了笑。“祁公公稍等,我先去宫门口把他给拉回侯府再说。”

    “哎呀哪儿还在宫门口啊!”祁黄门又叹气。“咱就是从那来的,压根没见着他人啊!要不,咱怎地就能来侯府宣旨?”

    咦,陈景明那家伙不是在宫门口跪着吗?他还正打算去捞那家伙呢!怎地又不见了?

    郝春扭头望向气喘吁吁追来的王老内侍。

    王老内侍喘着气儿,双手按住膝盖,口中哎哟叫唤着道:“侯爷,您可跑慢些!夫人他又不能跑了。”

    “王公公,”祁黄门见到王老内侍,忙唤了一声,亲亲热热地道:“这许久不见,您身子骨还挺硬朗。”

    昔日王老内侍在深宫,那可是贴身伺候帝君的红人儿!祁黄门那会儿还在废宫门口扫地,镇日对着个疯疯癫癫的?F皇后,叉着竹笤帚扫枯叶。那会子的祁黄门,饿得瘦不拉几,见人就得点头哈腰跪地行礼。

    祁黄门卑微惯了,见到昔日宫内顶级大红人王老内侍,下意识就怂了大半。

    王老内侍抬头瞧了祁黄门一眼,带了点矜持的笑容。“哟,小祁,你今儿个来宣旨啊?”

    “可不是,”祁黄门立刻笑道:“这不是侯爷与陈先生被赐了婚么,咱寻不着陈先生,就来侯府了。”

    王老内侍听他连“陈御史”、“陈大人”都不叫了,心里头咯噔一声,晓得祁黄门捧的这道大概就是削官的旨意。他眼神睃了下郝春,见郝春面色也不好看,便笑容愈发热切了几分,拉住祁黄门道:“咱侯府夫人不在,小祁啊,我先领你去花厅,喝壶茶。”

    “不不,陛下的旨意重要。”

    “哎,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读。”王老内侍麻溜儿地扯住祁黄门,绊住了人,立即开始套话。“小祁啊,你说咱侯府夫人被撵出长安后,是让回家乡南阳啊,还是指定个地方流放去?”

    “流放,谈不上。”祁黄门尖着嗓子打了个哈哈,笑完了,见王老内侍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尬的又干笑了几声,最终不得已,只得支支吾吾道:“据、据说,打发他去江南。”

    王老内侍立即丢了个眼神给郝春。

    郝春会意,作势不耐烦,嚷嚷着抬脚就要出府。“你俩先喝着茶,小爷我去把那个姓陈的家伙找来。”

    “哎,侯爷,侯爷……”

    郝春绝不回头,假装听不见后头祁黄门急的一叠连声喊他。他出门就飞快牵了玉华骢,跨步上马,沿着平乐侯府到未央宫的路线四处寻找陈景明。

    陈景明却像是人间蒸发了,哪哪都没踪迹。

    “吁——!”

    郝春勒住马头,拧起两道聚翠浓眉,暗道,那家伙总不能叫程大司空给暗戳戳抓了吧?先审后杀?屈打成招?程大司空惯来心狠手辣,是朝野人人皆知的人魔,据说就连河间程家他的兄长子侄都得不到他一丁点儿照拂。陈景明那家伙撑死了,也就是程大司空一个挂名弟子,能有多少情分?

    一想到那个家伙可能会死,郝春心头就别别地跳,呼吸都促急。

    “平乐侯爷?”

    郝春诧异回头,就见到迎面而来另外一匹骏马,马是大宛马,人也长得俊美,是如今领着散骑将军职务的陆几。

    “哟,怎地这么客气?”郝春立刻眯起一双丹凤眼笑呵呵地拨转马头,迎上去与他并辔而行。“平常不都是直呼其名么?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

    陆几板着脸,一丝儿笑容都没。“阿元病了,正找你。”

    “阿元?裴家阿元?”郝春挑高了一对浓眉,诧异道:“他又是怎么了?”

    “陛下罢了他的官,责他即日返乡。阿元年幼,身子骨儿又弱,一时半会儿受不了这个打击,还没出宫就犯了癔症。”

    裴元有癔症,这点郝春是知道的。这家伙自幼就体弱多病,成天药罐子煨出来的贵公子。

    但是裴元被罢了官?

    “不能吧,他好好儿地在大理寺做个少卿,等闲都不参与议事。怎就罢了他的官儿?”郝春摆明了不信。

    陆几脸色越发难看,沉着脸道:“还不是为了你的事!”

    “我的事?”郝春拿鞭梢指着自家鼻尖,怪叫了一声。“小爷我能有什么事?再说了,他罢官,关小爷我什么事儿?”

    “侯爷当真不知晓?”陆几猛地攥住郝春胯.下玉华骢的笼头,一张俊脸铁青。顿了顿,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怒道:“都这个关口了,侯爷,莫要再做戏了吧!”

    郝春满脸莫名其妙,但是胯.下马被人拢住了,他也不高兴地吊下脸。“陆老六,你别仗着咱哥俩关系好啊,你这话里明枪暗箭的,小爷我可弄不懂。再说了,裴元病了,让他找大夫就是,巴巴儿地来找小爷我作甚?”

    陆几似信非信,张着眼上下打量郝春,见他果然一脸什么都不晓得的懵懂模样,突然明白,敢情裴元那点子心思,这位平乐侯爷从来就不曾在乎。陆几默然片刻,心底突生悲凉。他手握郝春胯.下玉华骢笼头,半勾唇,阴郁地笑了一声。“今儿个早朝,阿元当殿与陛下和大司空争执,说是既然那个姓陈的已经被罢了官,本朝自立国以来又曾明令官庶不婚,如今侯爷与那姓陈的婚约,便不如撤了的好。结果不曾想,阿元却因这句话惹恼了陛下,连这大理寺少卿的官儿,都没得做了。”

    郝春暗自皱眉,明面儿却呲着两粒小虎牙笑了笑,故意高声道:“那可是陛下钦赐的婚约,要他裴元去插什么嘴?”

    陆几望着他,沉着脸笑的越发阴狠。“阿元为你罢了官,你却埋怨他多事。可见‘自古明月照沟渠’!”

    郝春龇牙咧嘴地打哈哈。“喂!说话归说话,可别骂人啊!小爷我生的眉清目秀顾盼生辉,怎就成了烂泥沟?”

    陆几压根没心情与他说笑,拢住他的玉华骢,恨声道:“一道去看阿元!”

    郝春下意识双腿夹紧马腹往后退开半步,不料玉华骢性子烈,被陆几强行按捺了半晌,早就不耐烦了,此刻趁机昂首奋力抬起前蹄,踹向陆几胯.下那匹矮脚大宛马。

    陆几勃然大怒,长臂一捞,身子猿猴般蹿起奔袭马背上的郝春。郝春立刻柔软地往后折下腰肢,上半身几乎与马背平行,完美地避开这一击。

    郝春连人带马撤开一尺距,口中嚷嚷道:“你这家伙怎地还动上手了?”

    陆几催马逼近,一边出拳招呼,一边恨恨地骂道:“姓郝的,你到底去不去看阿元?”

    “去,去!”郝春把身子又翻过来,恰好迎面就是陆几挥来的拳头,他忙一把握住,嬉皮笑脸地道:“稍微晚点儿成不成?小爷我急着去找人,真急!宫里头那位祁公公现在还在我府上呢!”

    陆几拳头恶狠狠地碾在郝春拳头上,咬牙道:“他去你家作甚?”

    “不知道啊!”郝春笑的一脸无赖样,嘴里打了个哈哈。“等把人打发走了,小爷我不用你说,肯定派人去裴府。但眼下陛下派来传话的人还在呢,陛下那头可等不得!”

    陆几脸色沉的能滴下冰水,一字一句道:“他要你亲自去看他!”

    郝春立即想到在大理寺裴元偷吻了他。哎哟喂,这小孩儿别是当真对他有什么想法吧?那可不行,比他小着四岁呢,想起就膈应。

    “为啥啊?”郝春翻着白眼不高兴地道:“他罢官了不舒坦,这个小爷知道。但小爷我又不是大夫,去了能做啥?”

    “阿元如今谁都认不得了。”陆几勾唇笑得悲凉,眼神郁郁地盯着郝春。“他连自家父母都不识得,只认得你,也只记得你平乐侯爷的名姓。汤药灌不下去,药石罔医……侯爷,你便是阿元的药。”

    嘶!

    郝春在心底大呼不妙,凉气丝丝儿地往心尖冒。不成,这样他就更不能去了!没的去找死么?

    “那什么,你别急。”郝春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嘴里和陆几打着哈哈。“等小爷我寻到了那个姓陈的,一定去裴府。陛下圣旨最重要不是?小爷我得先把接旨的人找来。”

    陆几犹豫了一瞬,郝春忙趁机驾玉华骢彻底逃离陆几辖制。玉华骢撒开四蹄飞奔出去一箭地,郝春这才匆匆回头高声笑着喊道:“放心!今晚点灯前,小爷我肯定亲自去裴府!要是我没去,你到时候尽管来平乐侯府逮我,逮着了,小爷我就去裴府负荆请罪!”

    玉华骢乃应天少有的神骏,与陛下那匹银雪不相上下。奔跑时,马蹄疾如迅雷,能一日行千里而不疲。

    追,是追不上了。

    陆几恨的牙痒痒,脸色阴郁,沉默地瞪着郝春背影,最后掉转马头独自直奔裴府而去。

    “……陈大人,可都听见了?”

    二楼窗口立着的陈景明垂下眼,静默了半晌,才嗤笑了一声。他头也不回地背对着厢房内坐着的两个人,淡淡道:“绣衣卫首领特地将陈某带来此处,难道是算好了,平乐侯爷会打此经过不成?”

    难道是老师特地安排的,好让他听见郝春亲口承认对裴元关怀备至?为着什么,为了让他死心吗?

    厢房内全身黑衣几乎与影子融为一体的绣衣卫首领暗十一皱了皱眉,随后将目光投向旁边呆坐着的大理寺寺卿蓝湄。

    蓝湄在暗十一目光中打了个寒噤,忙转向陈景明方向尴尬道:“这个,十一大人问的是,方才所说的去江南后如何行事的计划,陈大人你可听清了没?”

    陈景明蹙眉,回头望向蓝湄与暗十一。“二位大人的意思是?”

    暗十一瘫着张脸,声音平淡地道:“大司空那份百官出勤表上,陈大人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蓝大人害了背疮。两位大人务必隐瞒姓名身份,布衣寻访,若是在江南查案时遇着什么麻烦,可派人去东亭。”

    “东亭镇?”陈景明皱紧眉头,心思终于从窗外打马经过的郝春身上回到眼下话题。“去了后如何寻十一大人?”

    “我自然不会去。”暗十一依然瘫着张脸,语气平淡的没有起伏。“东亭牌坊楼有绣衣卫豢养的暗线。”

    “如此,”蓝湄忧愁地苦着脸。“何时出发?”

    “陛下与大司空说,江南道连着天下粮仓,卖官尤不可怕,可惧的是粮仓内到底有没有粮。今年燥热少雨,北边儿眼看着要荒,若是江南那头再有什么,及早查漏补缺,也不至于年末出什么岔子。”

    蓝湄悚然动容,头一回对自家这么倒霉被抓来走暗差的事儿不那么抗拒了,当下倾身问暗十一。“江南闹旱灾?如此大的事儿,为何不曾听见江南道有折子递上来?”

    “此刻是仲夏,按惯例正是江南多雨连绵的日子,往年长江沿岸甚至多有涝灾,但今年长江旱的部分河段连河床都露出来了。”陈景明接了口,面朝着蓝湄拱了拱手。“蓝大人历来就职于大理寺,掌管刑狱,怕是不关心治河等民务。”

    蓝湄略有点不高兴了。“本官虽然在大理寺,但每日朝会必然都在,自去岁冬祭以来从未请过假。这件事确实没人报过!”

    “所以才更可疑。”陈景明挑动长眉,凉凉一笑。“江南自去岁以来,都只有每个月的循例平安折子,从未报过粮谷出了问题。但河岸干枯、百姓流离,以至于处处盗寇猖獗,这事儿,绣衣卫最清楚不过了。”

    暗十一瘫着脸点了个头。“对,是江南留守的绣衣卫报来的消息。”

    蓝湄惊的后背层层冒出热汗,他转眼望着陈景明,尤其在陈景明清瘦的胳膊腿上多盘桓了几眼。这个小状元郎细胳膊细腿,手无缚鸡之力,他自家也是个读书出身的,这、这要是去江南办案遭了黑手可怎么办?

    “大人有所虑?”陈景明抬头,一双点漆眸定定地望着他。

    “啊,这个,”蓝湄尴尬地笑了声,小小声地嘟囔道:“你我二人去查案,原本没什么,本来也都是份内事。但方才说,这江南道上如今到处都是盗寇,你我又须化名,不能带部曲或是伴当,倘若事急,怕来不及找人到东亭传信儿,你我就埋尸他乡了。”

    “陛下与大司空又说了,”暗十一瘫着脸,居然笑了一下,唇角古怪地勾起半个弧度。“陈大人如今与平乐侯爷有婚约在身,这平乐侯,自从西域回来就无事可做,整日价游手好闲,此次正好让他陪二位大人一同去江南走走。”

    蓝湄听见这话,高兴的宛若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身子往前倾,几乎伏在桌面,喜滋滋地问道:“这也是写在陛下传往平乐侯府那道圣旨里的?”

    暗十一摇头。“那道圣旨只写了把陈大人贬作庶民,即刻离京。”

    “啊,那、那……”蓝湄犹自不死心地追问道:“就一个字儿都没提让平乐侯同去?”

    “陛下与大司空说,平乐侯与陈大人感情这么好,陈大人若走了,不必交代,平乐侯也必然会追去江南。”

    暗十一翻来覆去就是“陛下与大司空说”、“陛下与大司空又说”,活脱脱一个传声筒。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蓝湄将充满希冀的目光转向陈景明,热切地道:“陈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他怎么看?

    陈景明想到一刻钟前在长街上骑着玉华骢高声喊着要去裴府给裴元负荆请罪的郝春,那小模样、那一脸坏笑、那两颗雪白小虎牙,心内冷冷地哼了一声。感情好?平乐侯那厮无论与哪个美少年都感情好的很!左边搂着,右边抱着,府里头还吊着他这位挂名的“夫人”。

    “某与平乐侯,委实不熟。”陈景明垂下眼皮,语声淡漠。“怕是要让蓝大人失望了。”

    “哎哎,别这样啊!”蓝湄更急了,一把抓住陈景明手背,犹带着热望巴巴地望着他道:“不是说如今就连在长安赁的住处,陈大人您都给退了吗?还是平乐侯府派人去搬的家伙什,租钱也是平乐侯府给付的。听说您二位如今都住一块了?这还能叫不熟?”

    蓝湄抓紧陈景明手背,语重心长地道:“陈大人,咱做人要厚道啊!本官这条命,可就指望着您与您家那位侯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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