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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和宿敌奉旨搅基 > 第38章 ——
    第二日卯时,金殿,百官鱼贯而入议事。

    永安帝秦肃却派人拦了陈景明,嘱咐他,让他一直在东角门外候着。日头渐渐升起,夏日烈阳照在陈景明连夜缝补过的绯红色官袍,身形佝偻着,低头弯腰,说不出的落魄。

    就像一条被晾在烈阳下曝晒的咸鱼。

    “卢阳范家一案,就此结案。”大司空程怀?侧身坐在帝君左侧,微微蹙眉,淡声道:“然,御史台陈景明侦办不力,当领罚。”

    长安城内真正的权贵世家早已连夜得到了消息,但还是均齐齐抬眉,假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程怀?注视这些心思各异的百官,内心无声冷笑,话语却听不出丝毫波澜。“卢阳范家是在江南道上被人告了,江南距长安,路途迢递,况,此案已着御史台协理、大理寺主办,此次结案,就交予大理寺去办吧!”

    大理寺寺卿蓝湄与少卿裴元同时出列,恭声应了。

    程怀?揉了揉额角,看似不胜疲倦。永安帝秦肃立即倾身凑近,十二冠玉旒轻响,压低嗓门与程怀?问了句什么,程怀?摇了摇头。

    再抬起眼,程怀?一脸疲惫。“着,撤去陈景明御史台监察御史一职,恢复其白衣之身,今日日落前,必须离开长安城。”

    撵人撵的如此急,群臣中倒当真有诧异的。

    裴元扬起脸,不顾身后右侧陆几疯狂递眼神,昂然自若地追问道:“便,终身不得再入长安么?”

    程怀?盯了他一眼,殷红薄唇微分,似笑非笑。“裴少卿的意思是?”

    “陈御史虽然官职被褫夺了,是个庶民,但他眼下与平乐侯爷尚还有桩婚约。”裴元施施然地拱了拱手,语气淡然。“不知大司空对此可有甚安排?”

    程怀?侧头去睇永安帝秦肃。

    永安帝秦肃晓得这是轮到他发话了!咳嗽了两声,浓眉高挑,不悦道:“一码归一码,现在谈的是官事。”

    只字不提取消与平乐侯郝春的婚约。

    裴元眼眸微动,张了张唇,又试探地补了一句。“应天自立朝以来,官庶不得通婚。陛下,臣问的这桩,也是官事。”

    永安帝秦肃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玄色大摆轻漾。“这件事,回头再议。太常寺陆奉常呢?这都多久了,还病着呢?”

    陆奉常是陆几族叔,陆奉常人不在,旁人便都将目光投向陆几。陆几躬身出列,略带忧愁地回道:“禀陛下,族叔自幼苦夏,如今又犯了旧疾,缠绵病榻不能起。确实还病着!”w~

    永安帝秦肃冷笑了一声,隔着十二冠玉旒,他那双锐利的鹰眼似乎也远在青空般。“裴元?”

    裴元仰起头。

    永安帝秦肃再次开口时,每个字都又冷又硬。“你就这样容不得陈景明?”

    裴元悚然而惊,瑟缩着跪地。“陛下,臣不敢。”

    “又或者,你是在暗指朕所赐的这桩婚姻不妥?”永安帝秦肃自宽边龙椅往前倾身,视线极具压迫感。“官庶不婚,那是谁定下的规矩?”

    裴元头都不敢抬,抖着嗓子颤声道:“是、是应天立国以来,都是这样的规矩。”

    “哦?”永安帝秦肃沉沉地笑了一声,笑声从玄色帝王朝服内震荡而出,如同被施了法术般,久久回旋于金殿内。

    群臣皆悚然。

    永安帝秦肃在登基前于江南封地,十一岁出征北狄,性情嗜杀,有人屠的绰号。为了夺龙椅,在秦岭执方天画戟冲杀,杀了数十万人。诸世家均流传着个说法,说是永安帝生母贤皇后本就是个胡人,在永安帝身上,流着胡人的血。

    登基后十年,永安帝忙着安置郡县广设粮仓,自永安十年至十五年,又为程大司空亲自修缮寒梅池与玉琼楼。算起来,永安帝已有十余年不曾大开杀戒了。

    但苍鹰毕竟是苍鹰,何况他是个重情的人。

    永安帝自幼受的是帝王术,怒极而笑,本也是帝王家惯有的事。

    噗通通,百官吓得挨个儿跪了下去,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出。只唯恐再多放个屁,就叫永安帝勾起了杀人的兴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永安帝秦肃就在群臣悚栗中起身,缓缓地走下台阶,站在群臣的面前,玄色大摆????地拂动。

    “朕再问一遍,这是谁立下的规矩?”

    裴元白着脸跪在最前头,目光所及只有帝君的一角衣袍。他将心一横,低头叩首,梗着声音直直地道:“回陛下,我朝自立国以来,就有这样的法令。”

    “有这法令?”永安帝秦肃回头望向大司空程怀?。

    程怀?殷红薄唇微弯,摇了摇头。

    永安帝秦肃便慨然地回头,负着手,重重地道:“大司空说没有!”

    “这、这是写在应天典第一百八十条。”

    裴元眼角余光其实已经瞥见陆几在拼命朝他丢眼色,但他已经惹怒了帝君,此番必定不能善了,倒不如,索性把他要说的话都一口气说出来。他重又叩首,一字一顿地咬牙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命人当场查验应天法典!”

    他略过了程怀?。

    程怀?也缓缓地起身,勾唇凉薄一笑。“应天所有典籍,如今都着落在我这。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裴元脸色惨白,梗着脖子直勾勾地望着程怀?。自阶下至王座,实则隔着十余尺,况且有高低之分。他这样费力地抬头仰望王座左首处的程怀?,对程怀?而言也不过是无谓。

    孱弱的,就像一只蝼蚁。

    程怀?缓缓地拾步走下台阶,与永安帝秦肃并列,转过头,对永安帝笑了笑。“陛下,今日就议到这里吧?”

    永安帝秦肃惯来是只要见到他笑就魂不守舍,立即应道:“卿……咳咳,程卿所言极是!”

    永安帝环顾四周,百官一片朱紫,皆伏地跪着不敢看他。他略带了点不耐烦,沉声道:“朕乏了,若是还有谁有要禀的,回头递折子到御史台。”

    御史台大夫宿桓高声应了。

    宿桓于人生最落魄时,叫程怀?给捡了,历来凡事皆以程怀?马首是瞻。所谓递折子到御史台,然后再呈报御览,不过走个流程罢了。朝内众官都知晓,无论走御史兰台寺或呈报御览,折子都会先递到大司空程怀?的手上。大司空看过后,还余下几本能当真送与永安帝过目,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能当面直陈的机会,只有朝会。

    “陛下,陛下留步!”大理寺寺卿蓝湄虽然惯来与少卿裴元不对付,但眼下裴元得罪了帝君,后续到底怎么个处理,他不得不多问几句。“裴少卿今日言语虽有失莽撞,但……”

    “莽撞?”永安帝秦肃一口截断,回头冷笑了声。“朕看他是在质疑朕!”

    “臣……不敢。”裴元脸皮如雪片般白,抖索着孱弱肩头,颤声道:“臣朝会失言,愿辞去大理寺少卿一职,白衣归家。”

    裴氏原本不是长安大族,数十年前自山西晋中迁徙了一支来京城,但长安这支人丁不旺,如今更是只有裴元一个子弟辈入了朝。裴元所谓归家,大约指的不是辞了官在长安城赏花饮酒,而是远返晋中。

    程怀?见裴元此刻尚不死心,拿远返晋中来要挟,又摆出一副凄苦模样,倒忍不住勾唇,也笑了笑。“听闻裴家阿元曾点评过全长安的贵家女?”

    裴元略有些疑惑地望向程怀?。

    程怀?殷红薄唇微勾,拢袖点头笑道:“本官虽不甚了了,但也知晓裴家阿元才貌双绝,曾点评过一句,说是全长安都是些个庸脂俗粉,没有可妻者。此番裴家阿元回到晋中,或许能巧遇佳丽,也未可知。”

    “哈哈哈!”程怀?讲了个冷笑话,永安帝秦肃率先捧场。他哈哈大笑着接口道:“不错!甚善!若是裴卿当真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倒也算塞翁失马。”

    竟是默许了裴元辞官返回故里。

    大理寺寺卿蓝湄把一颗心放回肚皮,不动声色地垂下头,再不吱声。

    陆几动了动唇,却看见角落里几个人在对他使眼色,便默然片刻,重又把目光落在裴元身上。裴元现在堪称万众瞩目,浑身针扎似的疼,但他生性高傲,只咬死下唇再不求饶。

    永安帝秦肃便不再顾及,把住大司空程怀?的胳膊,两人一道相携出去了。

    **

    安阳王秦典虽然是目前宗室内呼声最高的继位人选,却苦于不能上朝,直到散朝后才知晓这则消息。

    砰!

    安阳王秦典铁青着脸,砸烂手中茶盏,在茶汤飞溅中冷笑了一声。“那个姓陈的本就活不长,裴元怎地就那样沉不住气?现在好,为了将死的人,硬是把自家前程也给砸进去了!”

    “那是因为王爷没留意,”旁边一个幕僚低声上前,附耳道:“王爷,裴元对平乐侯有心思。”

    安阳王秦典皱眉,似乎不信。“难道他也喜欢男人?”

    “是不是喜欢男人,属下不知。”那幕僚笑了一声,压低嗓门。“但是裴元与那平乐侯自幼相识,怕是早就情根深种。平乐侯与那个姓陈的被陛下赐婚,裴元他岂能忍?”

    安阳王秦典抬眉惊讶地笑道:“果然有此事?”

    幕僚退开半步,躬身道:“裴元痴慕于平乐侯,在长安世家是个不可说的秘密,属下也是百般辗转打听来的,必定错不了。眼下裴元被黜,依王爷您看,下一步该如何?”(.

    安阳王眯着眼想了会儿,又追问道:“那陆几?”

    幕僚抬起头,笑得诡异。“陆几原本是个名士,打从平乐侯奉旨远征西域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弃笔从戎。王爷,您觉着他是为了谁?”

    安阳王秦典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个头。“哦,敢情他也瞧上了平乐侯!”

    幕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安阳王秦典已经自己接了下去,皱着眉头,眼神说不出的嫉恨。“这平乐侯也就胜在年轻,和个女人似的,他那脸上涂的啥?去了西域几年,风吹日晒的,本王见他也不曾变黑!偏又唇红齿白,专靠色相迷惑人!如今祸害了一个裴元不算,竟然还要祸害陆几?当真是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幕僚望着安阳王秦典那一脸细白麻子,以及因为嫉恨而发红的倒三角眼,想了想,索性闭了嘴。

    “无耻!实在无耻至极!”安阳王秦典重重地拍了下几案,愤愤地道:“你们仔细看紧着些,别叫陆几也给平乐侯那厮拐走了!”

    幕僚从善如流地躬身行礼。“是,王爷!”

    **

    平乐侯府,郝春从辰初就心神不宁地在自家侯府花厅内踱步。他惯来穿的艳丽,一袭火烧云似的霞衫儿,下头是鸭蛋青色肥筒?笼裤,束着脚,脚下蹬着双乌皮尖头靴。额头抹着镂空黑纱抹额,走路时虎虎生风。

    王老内侍在旁边看的眼晕。“我说侯爷,要不还是打发个人去宫门口候着吧?”

    “小爷我偏不!”郝春拧起两道聚翠浓眉,怪叫道:“陛下又不许我上朝,我巴巴儿地打发个人去宫门外候着算怎么回事?”

    “可是夫人……”

    “小爷我又不是担心他!”郝春顿了顿,大概是自家也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又改口道:“他昨儿个夜里跪了半宿,也没见陛下心软,今儿个还不定能上的了朝。小爷我若是再特地派个人去,他那家伙贼多疑,铁定以为是小爷我特地去看他笑话的。不行!不去!”

    王老内侍憋着一肚皮暗笑,沙哑着嗓子缓缓道:“那,侯爷再这么踱下去,咱这花厅的青砖可都叫侯爷给跺碎了。”

    郝春低头,当真看了眼脚下青砖地。

    王老内侍连忙低头咳嗽。

    “得了,小爷我在这儿也泄不了火气。”郝春自言自语地道:“派人下帖子去西郊兵营请李从贵,小爷我要与他比划几招,就约在西郊兵营。”

    “哎哟喂,这可使不得!”王老内侍急了,煞白着脸赶忙劝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儿。“侯爷您现在可不比从前,您是出过征的人,西郊兵营那地儿是非多,您还是少去为妙。”

    李从贵如今在平乐侯府与安阳王两头跑,算半个帮闲,但西郊兵营却是重兵之地,王老内侍的意思,是怕永安帝疑他。

    郝春越发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他龇牙咧嘴磨蹭了会儿,重重地一跺脚。“算了,小爷我去后头练武场耍会儿枪。若是那个姓陈的回来了,记得让他去后头找我。”

    郝春一阵风地旋脚出了花厅,直奔练武场泄火。

    王老内侍拢着手,望着一袭霞衫儿风风火火的郝春背影,半晌,摇着头轻声嘀咕了句。“什么姓陈的,那是夫人!咱平乐侯府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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