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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和宿敌奉旨搅基 > 第15章 临别
    郝春这人,看似嬉皮笑脸什么都不在乎,一旦做起事来,却也认真。

    他自宫中领了出征西域的差事后,一连半个月都在西郊兵营内操练兵士,点了十数名将领。名单呈报给永安帝后,又与兵部元侍郎一道拟了详细的出征队伍,眼看着就要离京了,他倒想起桩事情来。(.

    “说起来,小爷我还曾答应请一人吃饭。”郝春甩了甩马镫,一身尘土,扬起脸意气风发。

    “哦?不知侯爷要请的是何人?”兵部侍郎元起望着他,勒住马辔与他并行。

    郝春扬起脸想了一瞬。日头照在他少年面皮上,眼如秋水般明澈。

    “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郝春呲牙一笑,转脸又道:“陛下可定了出征的日子没?”

    “这个月底。”元起带笑颔首。“此番出征,侯爷受累了!”

    郝春倒是愣了愣,嘀咕了句。“这么快?”

    “倒也不算快。”元起却听见了,斟酌着道:“钦天监查了日程,说是今年秋走的是金水运,又查了说侯爷您命数属金,秋天出征是最好的日子。”

    秋天也只剩下一个小尾巴了。

    “行吧,那就月底走。”郝春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念头里那个冷玉般的少年一晃而过。

    “驾——!”

    平乐侯郝春与兵部侍郎元起并辔离了西郊大营,一路往长安城疾驰而去。途中经过伏龙寺方向时,郝春再没回头。

    他想,这个化名君寒的少年大约是不喜欢男人,更不稀罕与他纠缠。如今他就要走了,能不能活着回长安都不知道。那就这样吧!

    也许这才是上天给的安排。

    隔着十几里路,化名君寒骗了平乐侯郝春的陈景明却也正在琢磨长安西市坊间昌记的卤牛肉。他在案头读书,平常他都是一目十行,今日不知为何却一个字都读不下去。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o哆。毗迦兰帝。阿弥?o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廊外伏龙寺方丈姬央又在敲着木鱼诵经。

    罢了,反正也读不下去。

    陈景明索性放下书卷,趿拉木屐走到廊下,沿着碎石子路走到大雄宝殿。殿内光线昏沉,幡布四垂,姬央正在闭目念经。

    陈景明不声不响地立着,但是方才嗒嗒木屐声大约已经惊扰了姬央,姬央的诵经声顿了一瞬,随后再诵念的时候便有些凌乱。

    “也罢,总之是贫僧心不定。”姬央果然叹息着放下敲木鱼的小槌,转脸看向陈景明问道:“有何事不决?”

    陈景明略有些不安,踟蹰着道:“惊扰法师了。”

    “无妨!”姬央摇头微微一笑,俊美的脸上丝毫烟火气都无,两道细长眼在笑起来时眼角微皱。“你为了何事不决,不妨先说来听听。”

    陈景明愈发觉得尴尬,立在殿内昏沉光线下,散发披垂,许久后才低低地说了句。“方才有,现在没了。”

    “哦?”姬央微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与那位平乐侯有关?”

    陈景明顿时就像只被惊吓到的鸟儿般,下意识退后半步,连声否认。“没有,法师怎会想到他身上?”

    姬央似笑非笑地眯眼。他如今虽已不是昔日长安贵胄子弟姬十八,却依然敏慧异常,陈景明心中所虑之事,于当事人而言迷障层叠,落在他眼底,不过是少年情.事。

    但他素来不爱点破旁人隐私,于是便笑着点了点头。“敢情是贫僧猜错了。”

    陈景明耳尖微红,支吾了一瞬,到底觉得心底那股子不安下不去,忍不住道:“我在长安坊间曾当着那位平乐侯爷出言不逊,诋毁当今圣上,不知他是否会……”

    姬央候了足有十息,见他不再往下说,这才故意装作一脸懵懂的模样,含笑问他。“你以为他会如何?”

    大约也不会如何,否则这半个月他不能在寺内待的这么安生。

    陈景明心里头已经猜到郝春没去告状,但不知为何,心里仍惴惴的很。那位年少的平乐侯爷从不曾吃过苦头,又是当今圣上面前第一红人,指不定哪天想起来了,就会整出幺蛾子。

    “那件事,毕竟是学生有错在先。”陈景明长眉微蹙,仍不免有些犹豫。“因此这些时日,总静不下心。”

    “心为六神之主,若是你当真无法静心,便须仔细地想想,到底是念头令你不安,还是其他。”

    “念头。”陈景明想也不想,张口就答。

    “哦?”姬央望着他微微一笑。“什么念头?”

    陈景明又答不上来了。

    姬央也不迫他,只看了眼逐渐黯淡下去的天光,视线顺着光的缝隙爬。过了几息后,静静地道:“你心中所思所想,就连你自个儿都不愿意承认,来寻贫僧又有何用?”

    陈景明张口结舌,噌地一下,脸皮子涨的通红。

    “你不若再去想想?”姬央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却只是温和地勾唇笑了笑,手中再次握起木槌。“你自去想红尘事,贫僧继续念往生咒。”

    伽弥腻……娑婆诃……

    陈景明出了大雄宝殿,脚步略有些不稳,月白色僧袍下少年身躯绷的过紧,就像一张饱满的弓。

    点漆眸半睁,茫然无措。

    **

    隔日,郝春跷脚坐在平乐侯府内,居高临下地乜着底下人。

    “爷我就要出征了,这一去,快则三年五载,慢呢,就没个期限。你们倘若在长安有亲戚故交的,还有你、你们……”

    郝春手指头点着堂下成排侍女,呲牙笑了一声。“你们各个儿都是青春貌美,小爷我呢,你们也都晓得,我是个好男色的。今后就算侥幸活着回来了,也只会整日同美少年厮混。你们一个两个的,留在爷府里头没甚想头,倒不如叫家里人来各自领了回去,该嫁人的嫁人,该咋地咋地。”

    侍女蜜儿率先掉下泪来。“侯爷大富大贵,必定能活着从西域回来。奴婢还等着您风风光光地打德胜门得胜回朝呢!爷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蜜儿开了个头,侍女们便都纷纷哭出声。

    余下那些清俊小厮童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谁先噗通跪下了,随后哗啦啦一大片,都跪在堂前,头也不抬地惶恐道:“爷必定能得胜回朝,爷,您是个大富贵的人,阿奴在府里头日日给您烧三炷高香。”

    郝春打发这些个仆僮侍女,原先倒是知会过王老内侍的。平乐侯府内多的是青春貌美的奴仆,男不婚女不嫁的,日子久了怕出事儿。况且郝春这个侯府主人一去千万里,回长安没个准日子,府内也没个夫人,确实是桩麻烦。

    王老内侍原本是同意了的。但今日散仆僮散了个把多时辰,一个肯走的都没,倒是都哀哀地哭泣起来,满堂哀泣,听着莫名不祥。

    “都嚎什么?”王老内侍白眼儿一翻,没好气地轰人。“侯爷仁义,让你们各自寻个出路,肯就肯,不肯走的也没人迫你们。哭什么!”

    郝春修长手指轻叩椅子扶手,片刻后呲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招招手,门外杵着的二进门粗使仆从们便吭哧吭哧搬着只箱笼跨过门槛。箱盖一打开,白灿灿的雪花银锭子险些刺瞎了众人的眼。

    “念在你们都是贴身伺候过小爷的,这些银两,都按伺候的年数与府里头等级分了银子走吧!”

    侍女蜜儿抬起哭得红肿的眼,倔强地道:“爷,我不走。”

    郝春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走,都走!三年五载,小爷回来了,府里头还得重新置办丫头,你们留在这里作甚?既不年轻也不貌美,到那时候,一个两个都老的皮打皱,笑起来噗噗地粉直掉,恶心谁呢?”

    侍女蜜儿像是只被卡住咽喉的一只鹅,打了个哭嗝儿,“呃”地叫唤了一声。“爷,您、您真心狠!”

    “放肆!”王老内侍怒不可遏,变了脸。“爷是你们这些东西能批评的嘛?一个两个的不成体统,早些领了银子滚!若是再触怒了侯爷,直接棍棒打出府!”

    话说的这样绝,就连惯来受郝春宠爱的侍女蜜儿都挨了骂,其余人都白着脸,再不敢吱声。一个个排着队,按名册上的次序领了银子走人。

    走之前,又一个个啼哭着来拜别郝春。

    “爷,您……您去了那边儿要自家保重,寒添衣暑去裳,您肺经儿弱,仔细千万别着了凉!就连那酒,您从今往后可也要仔细着,莫要贪杯。”侍女蜜儿盈盈地叉手拜了又拜,絮絮叨叨,哭成了个泪人儿。

    郝春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像是见不得这样啼哭的场景,又兴许只是叫他们啼哭弄烦了,衣摆一撩,径自起身出去了。

    “侯爷!”

    “侯爷……”

    身后一声声啼哭海浪般,卷起潮头雪。

    郝春心里头也次第卷起千堆雪。他老郝家的人早就死绝了,如今就只剩下他,他孤零零活在阳世,也浑似个鬼。他爹当年就是把命丢在了西域,他眼下也要去西域了。他爹从前每次出征,将军府阖家欢送,他三岁那年还见过一次阿爹的。

    那次阿爹穿着寻常的棉袍,束着冠,伸手抱起他。

    阿春,你是我郝家唯一嫡子,在家须勤学武艺,莫要荒废了。待阿爹下次回来,须亲自考校你。

    三岁的郝春穿着件滚团团的百子戏拼花绣袄,脖间挂着长命锁,奶声奶气地问他,阿爹你什么时候教我枪.法?

    阿爹胡子拉碴的嘴在他脸上蹭了蹭。下次,下次归家就教你。

    郝春再也没等到“下次”。他的枪.法,是庶长兄偷偷儿地□□爬进被荒废的将军府袖了那本枪.谱后自家学的。阿哥没学郝家枪,因为阿哥说,郝家枪法只传嫡子。

    郝春垂下眼,为了掩饰从胸腔子内呛出来的泪意,他故意笑的很大声。

    “哈哈,男子汉大丈夫,就当马革裹尸还!”

    永安十年秋,十五岁郝春响亮的笑声长久回荡于平乐侯府。渐渐地,盖住了满堂啼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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