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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小说 > 娶妻路漫漫(重生) > 第20章 第 20 章(三合一)
    再走回前院,已陆续有人离去。

    公孙子佩和陆箐母女二人正在房内歇息,堂前只有公孙子衿,虞氏兄妹本想同他辞别一声,可放眼一看。

    见堂屋内,公孙子衿被众人围在中间,议论纷纷,抱怨声唱衰声不绝于耳,听得虞兮都皱起了眉,但观他却仿佛置身事外,着一袭血迹斑斑的素衣,神情专注端坐于案前,手下飞快执笔拟书。

    偶会掏出手帕咳两声。

    虞兮眼尖,瞧到了他那手帕上咳出的血,鼻间似又环绕起了散不去的血腥气。

    ——

    “我家小女嫁入郡王府少说也有七年了,这不刚产下一女,方才两岁就没了她爹,谁能料到郡王是个短命的,撇下了苦命的母女俩,就算我接回去,日后她想改嫁都难。”

    “令媛好歹是跟郡王享过几年福,我家小女才是真苦命,开春刚嫁进郡王府,没能过上富贵日子不说,又没了清白身,这还有哪个世家公子愿意娶哟?”

    “要我说啊,公孙家是理该给些赡养钱的。”

    嘈杂声中。

    “噌——”

    忽有一道凌厉寒芒,凭空掠过,屋内众人顿时噤了声,循着望去,原来是一把短刀直直刺进堂屋顶梁柱中,刀柄甚至还在轻微颤动着。

    “吵死了。” m.a

    虞兮单手把玩着刀鞘,她神色阴沉,挑了挑眉尾,冷眼扫过堂屋内众人,随后步步逼近。

    众人被她一身怒气震慑住,均面露惶色,齐齐向后挪动,起初他们还不知面前这性情乖戾的女子是谁,待望见她身后魁梧奇伟,气势凌人的面熟男子时才恍然大悟。

    他不正是京中盛名的虞家儿郎,虽说未曾见过真人,但是画像却没少见。

    再瞧二人面相上有几分相似,便知了,这女子定是虞家幺女,且她的性情果真也同传言一般飞扬跋扈。

    心下恼火,却都怯于她身份,便忍气吞声着,看她眉眼淡漠,握住刀柄将柱中短刀拔出,再缓缓插.进刀鞘里。~

    这期间,公孙子衿写完了全部放妻书。

    他负手站立案旁,脸色仍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目光越过众人望着虞兮,终是柔和了许多。

    朝虞兮颔首致谢过后,他捏着数张放妻书,朗声道:“还请姨娘们凭良心说,我阿父在世时,无论金银饰物,脂粉蔻丹,还是绫罗绸缎,可曾有何处亏待过府中何人?”

    众人互望几眼,没出声。

    “那再问各位姨娘,我阿父虽不断纳妾,可他曾有冷待过你们中何人?”

    几位妾室脸上露出些许凄然,微微垂了头。

    郡王在世时,确实不曾冷待过任何姬妾,他温柔如斯,又满腹柔情,分明时时刻刻心系于正妻,却仍待她们极好,甚至想闹醋都挑不出半分理来。

    这般一想,其中有早嫁的姬妾便没再忍住,捂着嘴开始低低抽泣。

    为夫数年,怎会毫无情分?

    公孙子衿见状话锋一转,冷冷道:“既然我阿父他从未亏欠过任何人,那我就容不得你们在此对他出言不逊,如今纵是我公孙家大势已去,也绝不会差你们分文赡养钱。”

    话落,堂前静了没多时,众人中便有人讥笑出声,呛道:“话倒说得好听,瞧瞧这都家徒四壁了,小公子你还能拿什么给啊?”

    虞兮捏了捏刀柄。

    她竟在想,今日出门时荷囊中带了多少银钱。

    “谁说我公孙家给不起赡养钱?”

    众人循那道清脆嘹亮的女声纷纷回头,是公孙子佩怀抱着妆匣,避开了虞仲地搀扶,她神情倨傲跨过门槛,步履蹒跚,一步步地走到公孙子衿身边。

    将沉甸甸的妆匣往案上一扔,与他并肩站。

    公孙子佩横眉冷眼,嗤笑道:“我公孙家还不至于落魄到为区区赡养钱犯难,本郡主的饰物,随便挑出一样都是价值连城,可想要?”

    她抬手轻轻按在妆匣上。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我脾气向来不好想必这事各位也早有耳闻,想拿可以,但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若再多嘴多舌,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之后果真无人敢再多言,皆噤若寒蝉。

    并不是因他们怕了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是守在门口的虞氏兄妹二人,在公孙子佩说罢后,就亮了剑。

    刀剑无眼,又偏逢虞家性情最差的兄妹。

    于是众人见好就收,维持着缄默,簇拥而上,哄抢一番,末了再向公孙子衿讨要个放妻书,心满意足地逐渐离去。

    其中,也有几位妾室并未随众人一同上前哄抢。

    她们眼中含泪,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跟公孙子衿讨要放妻书。

    虞兮听到有位姬妾低声说:“我此生最不悔便是嫁给郡王,嫁入公孙家,只是如今久留于此,怕是会瞩物思人,我实在难以承受,本是想一走了之的。”

    “可现在我拿着放妻书,才忽然发现,若心中仍有他,我走到何处才能不思不念?”

    那姬妾悠悠叹一声,“罢了,我明知自己心小又固执,早就容不下他人了,可惜的是人固有一死,我却未能与郡王同死,只愿黄泉路上他能走慢些,等等妾身......”

    她想寻死!

    一阵寒意瞬间爬上虞兮的心头,她陡然转身欲阻止,可终是晚了一步。

    那姬妾袖中藏刀,已深深没入胸口,她尚还年轻貌美的面颜痛苦地皱成一团,纤瘦的身形剧烈痉挛几下,而后软绵绵地跌落地上。

    被公孙子衿稳稳接住。

    他虽惊到无声,所幸身体先反应了过来。

    堂前剩余寥寥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那姬妾胸口迸出的鲜血,一团一团的,几乎在眨眼间就染红了她的襦裙,及公孙子衿托着她后背的双手。

    一滴一滴,滴答滴答,慢慢地流了一地。

    公孙子衿跪坐在地上,脸色比怀中妾室还要惨白几分,托着她的双手不住地瑟瑟发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活生生的人死去,还是躺在他怀中。

    他声音哆哆嗦嗦道:“姨娘,姨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找郎中......”

    姬妾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气息奄奄道:“......再晚一些......黄泉路上......我就真的追不上郎君了......”

    她眼皮半阖,扯扯嘴角似乎想笑,可没能笑动,反而呕出了一口污血。

    “......我哪也不去......我要留在公孙家......”

    公孙子衿眼睁睁看着她如同一朵迅速凋零的花,脸上很快便没了生气。

    悄无声息的堂前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死气。

    在虞兮扶着门框,快要待不下去时,公孙子衿低垂着头,抱她起身了,在众人的注视下,步伐稳健地迈出去,少时又回,神色如常已瞧不见丝毫方才的慌乱。

    他送走屋内最后一个受惊的姬妾,方走回虞氏兄妹身前,朗声再次道谢,还说,择日定会登门拜访虞伯伯。

    公孙子衿脸上挂着笑,但眉眼间却稍显萎靡,唇色更是惨淡无比。

    虞兮的目光从案上已经空无一物的妆匣上收回,觑着他道:“如今翼州局势混乱,我阿父奉命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去翼州镇压,短期内怕是回不来。”

    她本意是让他不必再多破费。

    可公孙子衿听完后,盯了盯她,眼中闪过一瞬失落,很快又垂眸敛色,低低应了声,“好,我知虞姑娘的意了,我不去府上拜访了。”

    虞兮一噎,总觉得他似乎有所误解。

    她一路若有所思得同虞仲出院跨上马,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公孙子衿正长身鹤立在大门外,瘦骨嶙峋的身形似经不起风吹,随时会倒下。

    与她两相望,仍是含着笑。

    打马回府途中,虞兮胸口堵得难受,任秋风如何吹,她鼻间萦绕的血腥气都无法散去。

    公孙子衿的冷静自持。

    不禁让虞兮,忆起了前世经丧亲之痛的她是何等的方寸大乱,被久关念兮殿内,寝食难安,成日以泪洗面,甚至还一度丧失理智,欲刺死一国之君。

    ——当然,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纵是再歇斯底里,她心中痛楚也一分未少。

    那如今的公孙子衿又真能如他表面,这般波澜不惊吗?她想应该不是吧。

    ***

    建安十二年,季冬,临近元日。

    这日初晨,自天际悄无声息地飘落起小雪,似烟轻又似柳絮柔,纷纷扬扬间逐渐转为鹅毛大雪,很快盛京城中街头巷尾,碧瓦朱檐,凡是入目,皆都覆盖了一层薄雪。

    相比城中一片的欢腾,处在繁华地段的将军府就略显冷清了些。

    几日前方奉旨因战事送走虞屹,昨日宫中又来了公公,宣旨道,西北有盗寇渐起,特命虞仲即刻启程平定祸患。

    府中便再度剩下沈燕婉与虞兮母女,及大嫂褚乔与腹中两月胎儿。

    游廊中虞兮穿得厚实,正与端安胎药的侍女一同前去褚乔厢房,欲探望,横穿院中无意瞧见雪花落满了梧桐树枝。

    晃了神。

    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公孙子衿丰神俊朗的颜,她的一侧脸颊随之有些微烫。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刺疼,虞兮这才惊醒,提步快走,心道,自城南小院一别,她已经有数月不曾见过,亦不曾听闻过公孙子衿了,好似销声匿迹般。

    思量着,走到廊下叩响了门,听到里面传出褚乔清脆的声音,道了句“门没闩,进就可”虞兮推开门,迈进去。

    一眼就望到垂头丧气坐在床边的沈燕婉。

    她凑近,看到沈燕婉手中捏着书信,顿时紧张道:“阿母,出何事了?你手中可是拿着父兄的家书?”

    沈燕婉苦着脸没说话,只抬手将书信递给虞兮,示意她自己看便知。

    拆开看到里面是阿父的字迹。

    信上说,因逢灾年且战乱,流民、乱兵日益倍增,故他们奉旨今年元日需四处奔波搜剿,以防日后生祸患,恐是无法赶回盛京了。

    虞兮皱了下眉,现今分明战乱连年,流民、乱兵、盗寇是屡扑屡起,除之不尽,为此朝廷确实焦头烂额,但让父兄征战沙场的精锐虞家军四处搜剿,未免也太大材小用。

    只怕是别有用心。

    如今郡王已无,朝中各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终是容不得虞家手握重兵,想来是要借此消虞家的兵权吧。

    现在的局势看似又归于原点,与前世相差无几,虽对虞家小有不利,可短时间内应不会有何无妄之灾。

    她不嫁宋修远,也定会影响到日后走向,眼下她只能如履薄冰,且走且看了。

    虞兮将信折好收起,正想开口安慰沈燕婉几句,没想她先开了口,愁容满面道了句,“也不知阿仲与子佩究竟能不能成啊?”

    “啊?”虞兮没反应过来。

    褚乔将手中空碗递给侍女,靠床看着虞兮呆怔的神情轻笑了一声,“婆婆前几日同小叔商议他与子佩的亲事,结果小叔一反常态,黑着脸闭口不谈,昨儿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归,这不,便成了婆婆的心事。”

    虞兮瞧瞧沈燕婉脸色,小声道:“我还以为是因父兄不回的事呢......”

    “这事我早就习惯了。”沈燕婉怏怏地摆摆手。

    虞仲与公孙子佩的事,起先并未同沈燕婉说,还是有一日她从街上撞见了二人正津津有味地吃一碗馄饨后,虞仲才对她道出确有此事。

    虞兮想到这,“咦”了一声,问道:“阿母当初不是大发雷霆说,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你记错了。”

    沈燕婉正襟危坐僵了僵,片刻,还是败在虞兮满目猜疑的注视下,垮了肩头闷闷道:“我是曾说过不同意,但后来我也细细想过了,就你四哥这暴躁脾性,有几个女子能受得了?莫说现在正妻是再婚的,再往后只怕他领回家的都不是个女子了。”

    虞兮:“......”

    褚乔:“......”

    “而且我看子佩虽比阿仲年长几岁,但好在人生得水灵,性情也好,我曾去府上拜访过几次,看她与我也能聊得来,便是想开了,再怎么说都比日后,阿仲当真领回来个壮汉要强百倍不是?”

    虞兮抽抽嘴角,想了一下,忙转移了话题,问道:“阿母去公孙府可曾见到过公孙子衿?他如今还好?”

    “见过。”

    沈燕婉点点头,又唏嘘道:“子衿他曾是京中名门,贵为世子,一朝沦落小小街官,日子还能好到哪去?不过我看他倒是成熟稳重了许多。”

    “你问他作甚?”沈燕婉忽然皱起眉头,话锋一转,盯着虞兮狐疑道:“莫不是你现在对他有意了?想反悔退亲?”

    虞兮大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意,不反悔,别多想。”

    沈燕婉心存疑虑,督着她叮嘱道:“公孙家不比往昔,就算你四哥与子佩无果,日后我也绝不允你再嫁公孙家吃苦去。”

    ......

    时光飞逝,转眼便至建安十三年,孟冬。

    这一年中,虞兮父兄都未曾归京,只偶尔会传回书信报声平安,而虞兮在京则谨言慎行,行事分外低调,时常会提着天醇酒去寻王隽秀,从他那打探出宫里宫外的事情,方能处处提防。

    安康帝近半年来龙体抱恙这事,便是从王隽秀口中得知的。

    他说,朝中夺嫡之争越演越烈,几位皇子及百官,在朝中主要分成了以皇太子与三殿下各为首的两股势力,旗鼓相当,皆都忙于明争暗斗,无暇顾及他事。

    虞兮兴味索然地转着手中酒盏,听得恹恹欲睡,目前走向与前世相同,前世的她虽然不知道安康帝是何时龙体抱恙的,但她知道,老皇帝的身体还能撑上一年。

    王隽秀往炉中添了炭。

    瞬时之间,屋内又暖热了几分。

    他搓着手摇摇晃晃起身,前襟仍是半敞,踱步到虞兮桌对面翩翩落座,执起酒盏抿了一口后狭长的双目满足地眯成一条缝。

    施过粉的脸颊也染上了浅浅红晕。

    虞兮冷眼瞧着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她抬起手背擦了擦,不满道:“酒鬼,你若是冷就不能多穿点?这屋里热死了。”

    王隽秀闻声掀起眼皮斜睨她,忽然眼中精光一闪,笑得暧昧道:“几日前也不知是哪个小酒鬼,还夸我胸膛结实健壮,怎的这又不愿看了?”

    ......她有说过这么放荡的话?

    虞兮想了想,前几日同他共饮时,她确实是喝醉了,以至于后来她是如何回得将军府都毫无印象。

    “我醉了就瞎,你不必当真。”

    虞兮轻蔑地扫了一眼,王隽秀皮包骨的胸膛,心想肯定很硌人,就像那日在马上,公孙子衿紧紧贴在她背后的胸膛一样硌人。

    王隽秀托着腮,不恼反笑。

    酒饮至末,他醉醺醺开口道:“宫中近日会有喜事,你猜那人是谁?”

    “喜事?难道是太子?”

    几位皇子中也就只有太子常常会因想要笼络人心,故而迎娶诸位大臣的女儿。

    王隽秀皱了下眉,“若是太子,我还让你猜什么?是三殿下与韩尚书长女的亲事。”

    “宋修远?”虞兮惊讶到直呼其名,微醺与困意顿时一扫而空,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王隽秀,手中酒盏不慎滑落到桌上。

    撞出一声脆响。

    他愣了愣,失笑道:“你反应这么大作甚?莫不是心中还惦念着三殿下吧?”

    “别胡说。”

    虞兮面露厌恶之色,冷静下来一想,今生她不嫁宋修远的话,少了手握重兵的虞将军拥护,夺嫡之争于他而言便是不利的。

    另娶她人,以增权势,确是良策。

    宋修远一贯如此,这般想来,前世娶她也并没存几分真心吧。

    虞兮的脸色逐渐转为阴沉,因为忽然想到宋修远成亲那日,她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要同阿母前去宫中贺喜。

    亦会与宋修远相见。

    一想到此,她就心烦意乱,霎时兴致全无,又坐片刻便拍案站起,同一脸茫然的王隽秀告了别,匆匆离去。

    虞兮走后,门缓缓阖上。

    趁机钻进了几股寒气,直吹得王隽秀打了个冷颤,他腾地站起赶忙又添了些炭,嘴里嚷着:“人都走远了,你怎还不下来?”

    话落时,一袭黑衣的公孙子衿已经翻身跃下了楼,稳稳立在王隽秀身后。

    等他转身,公孙子衿神色如常地瞟了眼他半敞着的胸膛,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双手,帮他拢得严严实实。

    须臾——

    王隽秀低头看着自己从未这般周整过的前襟,嗤笑出声道:“那晚她是摸得你胸膛,又不是摸得我,你有何可不高兴的?还是说,她看我一眼也不行了?”

    公孙子衿满面严肃,一字一顿,认真道:“我是怕你冷。”

    “呵,我看你是真对她动心了吧。”王隽秀挑眉,饶有兴趣道:“我与你相识三年,从未见过你这般重视过哪个女子,还心甘情愿地做她默默无闻的护花使者。”

    “最有趣的是,向来纵横情场的公孙兄那晚只是抱了抱虞姑娘,便像个情窦初开的童男子似的手足无措,又红透了脸呢。”

    事因前几日虞兮在此处与王隽秀聊得一时兴起,喝得多了些,后来便醉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公孙子衿只得从二楼下来,怒视了半晌嬉皮笑脸的王隽秀,无奈下欲送虞兮回府,谁知手刚碰到她肩头,她就一把挥开,猛然站起仰着头,醉眼朦胧的紧盯他。

    在虞兮长久的审视下,他心惊肉跳,迅速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同她解释。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虞兮指着他忽然笑了。

    她“嘿”了一声,打了个酒嗝道:“酒鬼今儿怎穿得衣冠楚楚?我差点没认出来。”

    公孙子衿:“......”

    他怒火中烧,慈眉善目地望向虞兮口中的“酒鬼”,王隽秀瞬间醒酒了,朝他讪讪一笑,缩着脖子一溜烟儿躲远了。

    然而虞兮并未清醒。

    她走上前,抬手用力扯开了公孙子衿的前襟,顺势胡乱地摸了摸,最后用一只小手“啪啪”拍着他的胸膛,满意道:“很结实嘛,不错不错,想不到你身材这么健壮,手感比公孙子衿的胸膛强多了。”

    起初王隽秀和公孙子衿两人都傻了眼,等听到她后半句话时,远远看着的王隽秀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公孙子衿黑着脸问她,“你有摸过公孙子衿的胸膛?”

    虞兮接连打了几个酒嗝,瘫回交椅上,不屑道:“何止是摸过,上次我与他在马背上还紧紧相贴呢。”

    “马背上......”王隽秀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台阶上捧腹大笑,插话道:“想不到公孙兄你,挺会玩啊?哈哈哈哈......”

    “你笑甚?”虞兮眼皮打架,继续嘟囔道:“可惜他身材不太行,过于瘦了,硌人。”

    公孙子衿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有些无奈,默了默,还是一手从虞兮后背穿过,另一手捞起她的腿,双臂稍用力,小心翼翼将她抱进怀中。

    ——她好轻,好软,好香。

    公孙子衿的整张脸几乎是在瞬间涨红,懵了一刻,他微微低头,看到虞兮正闭着眼睛,她素净的小脸靠在他的肩头,一双小手无意识地扯着他的衣襟。

    这场景,熟悉的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只不过这次,换作了他抱着她。

    公孙子衿听到王隽秀一直在旁偷笑,但他无暇理会,直到将虞兮轻轻放进了马车内,他才松了口气,朝意味深长看着他的王隽秀颔首告辞。

    送虞兮回府路上,在马车内他特意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屏气凝神坐得端正,心绪好不容易平定下来。

    虞兮竟突然朝他挪动着身子,口中还不满地嘟囔着:“好硌啊,不舒服,我的玉枕何在......”

    公孙子衿身形僵硬,愣愣地看她一寸一寸挪到他身边,双手胡乱地摸着摸着就捉住了他的臂膀。

    双颊绯红,痴痴地笑着含糊道:“终于找到我的玉枕了。”

    还顺便用纤细的手指轻捏了两下,分明是隔着厚衣,他却被捏得心里痒酥酥的,像被小猫爪挠过一般。

    随后她头一低,便撞在他手臂上睡了过去。

    他喉结滚动,侧目盯着虞兮乱掉的发髻,心跳得很快,担心她这个姿势睡不舒服,可又不敢轻举妄动,怕吵醒她。

    想了想,伸出手指欲去抬她下巴,让她枕在自己肩上继续睡。

    当抬虞兮仰起脸时,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瞟落在她红润娇唇上,再也移不开了——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虞兮已经睁开了细长的双眼,冷冷与他对视,而他......正在吸吮着她甜蜜的唇瓣。

    公孙子衿心里咯噔一下。

    心道,完了,这下他百口莫辩了,虞姑娘定要认为他是会趁人之危的伪君子了。

    ......虽说他也确实趁人之危了。

    短短数秒内,他冷汗直冒,脑中闪过了无数个托辞,但最终还是决定坦白从宽,不论虞兮是打骂他还是让他负责,都认了。

    想到最后,竟生出了丝丝窃喜。

    公孙子衿屏住气缓缓离开她的唇之际,舌尖骤然一痛,腥甜瞬时弥漫口中,他身形一顿,迅速捂着嘴移开。

    他被虞兮狠狠咬了一下。

    但公孙子衿丝毫未恼,两人静默对坐半晌,他郑重其事地望向横眉冷目的虞兮,先开口认了错,“对不起,虞姑娘,恕我失了分寸,既然事已至此,只要你不气让我如何都行,我都会对你负责。”

    “对我负责?”她嗤笑了声,“我不需要!只要你离我远点就够了!”

    公孙子衿被她冷冰冰的语气,说得一愣。

    紧接着又听到她吐字清晰得继续道:“宋修远,我此生都不愿再见到你,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就算醉酒,她的眼里,也从没有过他。

    公孙子衿收回思绪,对王隽秀淡淡地说了句,“你知我不愿欠人情,因为以前她救过我公孙家,所以现在我护她安危,仅此而已。”

    王隽秀耸了耸肩走开。

    “这些时日里,尾随虞姑娘的黑衣刺客查明来历了吗?”

    王隽秀懒散地靠坐着,漫不经心地扫视过他身上的黑衣,开口道:“公孙兄,是在说你自己吗?”

    见公孙子衿沉下脸来,剜他一眼,才不情愿地坐正身子,抱怨了句,“你现在人可真没劲,开个玩笑都不成了?好好好,我知道你着急去追虞姑娘,我说我说。”

    “我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曾见过那几名武功高强的黑衣刺客深夜出没在皇子的宫殿附近,至于是哪位皇子目前不好说,我个人是有些怀疑太子。”

    公孙子衿斟酌了下,冷静道:“......不是太子。”

    王隽秀凝着他,回道:“公孙兄为何这般肯定?太子曾设计陷害过公孙家,可后来被虞姑娘救下,出于报复派出黑衣刺客尾随暗杀,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怕勾出公孙子衿的伤心事。

    “微乎其微。”公孙子衿的脸色未掀起一丝波澜,平淡道:“论说曾救下公孙家的应该是三殿下,知晓虞姑娘去寻过三殿下的应无几人,就算太子知此事,出于报复为何要等到一年后?现如今虞将军虽未在朝中站队于他,但虞家军已被分散到各地,大消兵权,又处在夺嫡关头,区区一女子对太子来说,有何威胁可言?何需他再为此事分心?”

    “且曾为公孙家求过情的,我记得还有翰林学士,生佑吧?若真要论威胁论报复,虞家虽手握兵权却远离盛京,无法赶回,两相衡量,那太子最应先铲除的也该是,目前在朝中站队于三殿下的翰林学士,而非是虞家的小女。”

    “也是。”

    王隽秀点了下头,苦思冥想片刻,又问:“据我所知,虞姑娘自幼常随父进宫,素来与皇子们交好,此番若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他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忽一惊,“莫不是三殿下因不得虞姑娘心,便恼羞成怒欲对她痛下杀手吧?”

    公孙子衿抬手覆住前几日与那几名黑衣刺客打斗时,不慎受伤的另一只手背。

    回想起黑衣刺客们招招狠辣,直击要害,有夺命之势,总觉得不似出自温润的三殿下手下,便答非所问道:“众皇子中尚年幼者占多数,除却太子与三殿下,也就只剩了二殿下。”

    王隽秀失笑,“你怀疑是那病秧子二殿下?”

    见公孙子衿抿嘴不语,他连连摆手继续说:“不可能,且不说二殿下向来对权势无欲无求,他与虞姑娘交际本就不多,又能有何仇怨非要杀之。”

    “是与不是,你继续宫中查探便知。”

    其实公孙子衿并不确定,只是稍加排除,唯剩了对二殿下的了解较少。

    王隽秀目送公孙子衿追寻虞兮去的方向,消失在四更夜色中后,倏忽一恼,他怎又应下了赔钱的生意。

    他叹着气正欲阖上门,便注意到了远处墙头隐有人影晃过。

    ——果真如公孙子衿临走前所说,近日他与虞兮往来太过密切,还是躲阵子为好。

    ***

    虞兮回将军府的次日一早,就收到了宫中请柬,宋修远与韩煜月的婚期定在七日后,十月二十一。

    她单手托腮,眸色深沉地望着香炉中轻烟袅袅,想着前世的这年十月二十一,记忆犹深刻,宋修远的母妃莞贵妃为增权势,欲让他纳几名世家女为妾。

    听闻此事,她便怒气冲冲寻去书殿,丝毫不顾房内尚有几名官臣在,指着宋修远破口大骂,骂过就哭哭啼啼说,要与他和离。

    几名官臣闻言,望向宋修远皆都神色复杂。

    可他却脸色不变,淡定地起身走到虞兮身前,不置一词将哭闹的她拦腰抱起,迈步走向屏风后的内室,轻放在榻上。

    宋修远弯下腰,捧着她的脸吻她泪盈盈的双眼,柔声对她说,“莫哭,我不是说过只娶你一人吗?”

    就因他这一句话,虞兮烦躁的心绪便渐渐平定下来。

    宋修远处理完公事,对仍未离开书殿的她道了句“等我回来”就匆匆去了。

    她惴惴不安地殿中来回踱步。

    等宋修远到天完全黑透,拉开殿门,见墨色夜空中竟似乎飘起了星点小雪,她揉揉眼睛,再细看,宫灯内朦胧烛火映照下,不断有闪着熠熠粼光的细雪滑落。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

    她心中的不安更甚,便唤了宫女去莞贵妃宫中查看一下情况,等那宫女踩着碎步回来禀报时,雪已飘得密集,还夹杂了些细雨。

    宫女说,三殿下正跪在莞贵妃宫外。

    她话听到一半就脸色大变,拿了油纸伞慌慌张张去接宋修远。

    宋修远身上衣已然全湿透,在莞贵妃宫外的数层青石台阶下跪得笔直,她见到这幕,瞬时红了眼眶,撑着油纸伞,踩过地面的雨水大步走向他。

    “小兮你怎来了?”宋修远大惊失色,然后微微一窘,躲过她欲扶他的手,又推了推她,“这里冷,你快回宫殿,莫染了寒气。”

    “你随我一起回。”她手中油纸伞微微向宋修远倾斜,另一手缓缓触碰到他的肩头。

    掌心的温热一瞬被寒意所侵蚀。

    宋修远脸色冻得已是惨白,为难地垂了垂头,没起身。

    她蹙紧眉凝着他,哽咽道:“我不再闹了,也不会再管你纳妾了,你现在就起来随我回宫。”

    宋修远闻言抬起头看她,满眼柔情,“我答应过你的,便一定会做到,听话你自己先回。”

    说着他偏了偏头,放眼望向青石台阶最上方紧闭着的宫门,里面灯火通明,沉吟了下又道:“我违背母妃意愿,惹了她生怒,理应受罚。”

    “好。”

    她笑笑,油纸伞随手一扔,冷着脸走到宋修远身旁,与他并齐后“扑通”一声跪在湿漉的地面上,倔强道:“郎君是因我才惹莞贵妃生怒,所以我理应与郎君一同受罚。”

    宋修远慌了。

    可任他如何劝说,她都抿着嘴充耳未闻,微凉细雨很快打湿了她的发与衣,两人同样冰冷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直至那高耸的青石台阶上出现了,缓缓执着伞走下来的莞贵妃。

    两人这才同时松了口气。

    宋修远稍稍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神色显得有些激越。

    雍容华贵的莞贵妃面露愠怒,停在两人身前,怒视着宋修远娇呵道:“怎么?你是非要气死本宫才满意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宫怎能允你这般作践自己!堂堂的三皇子,跪在地上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起来!”

    宋修远低下头应是,迅速起身后又搀扶起虞兮。

    莞贵妃冷眼瞧瞧他,哼了声说“回你自己宫去,莫在这碍本宫的眼”撑着伞转身就走了。

    从头到尾,虞兮察觉到莞贵妃一眼未看她。

    回宫时,宋修远似乎也有心事,两人沉默了一路。

    此后,莞贵妃待她果真大不如前,言语尖酸刻薄不说,还处处刁难于她,她虽明知莞贵妃是有意为之,却从未同宋修远提及过,一直默默忍受。

    直到宋修远登基为皇,莞贵妃对她的态度才有所改善。

    ——忽然,有侍女敲响了门。

    虞兮蓦地一惊,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起身拿了件披风,拉开门随那侍女同去前堂屋进食。

    边走边觉得心烦意乱,今生她越是想远离宋修远,偏越是躲避不过,前世与宋修远的事,也时常会趁她无意间又钻回脑中。

    她仍恨前世的宋修远,所以他的好与坏,种种过往,都令她无法忘却,也很难放下。

    ......

    十月二十一,三殿下大婚。

    整个皇宫,朱弦玉磬,金鼓喧阗,沉浸在一片热闹与喜庆中,皇室的婚事礼节向来较多又繁琐,更何况是正妻。

    宋修远与韩煜月两人身穿红衣婚服,在周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伴随着傧相的声声高呼,有条不紊地行着礼。

    虞兮便藏身在众人中。

    头垂得很低,偶尔会抬头瞧上一眼这熟悉的景象,恍恍惚惚中感觉她仿佛才是那此刻身在红盖头下的女子,她心口蓦然狂跳,手心不禁都泌出了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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