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书院门前排起长长的几条队伍，这场面安照她们已经经历过好几次，所以也不着急，只随着队伍渐渐行进。过了许久，终于领到自己的小号牌，进了考场，走进了自己那一方小隔间。
安照把包袱放下，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待所有考生进了场，乡试终于开始了。
跟童试的考法类似，第一张卷子出的是经义方面的考题，监生将试卷递进来，安照接过一瞧，纸上写道：“人之初，性善邪？”
安照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出这种奇怪的题目。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话题，如今是太平盛世，即使黄口小儿都会背几句《三字经》，关于性善性恶的讨论，在庙堂与民间都不绝于耳，可以说行文的素材是很多的。
但是这种题目出现在乡试中就很奇怪了，它逼着考生在两种观点中选择一种进行阐述，写成一篇像样的文章倒是容易，因为这种事本来就争不出个是非分明，是正着也有理，反着也有理，怎么写都能洋洋洒洒写几千上万字。但是现在在乡试，阅卷先生再怎么铁面无私，也总归是个人，会带着主观臆断，要是考生阐述的观点与阅卷先生的观点对立了，那就肯定要吃大亏的。
安照眉头紧锁，默默思考着入题角度，这第一张卷子就要刷掉一半人啊！自己要是选错了，这乡试就完了，再想考就要再等三年。
要不然两个观点都不选？就说两个观点各有道理，折中来行文。好像也不行，这样有很明显的和稀泥的感觉，阅卷先生绝对不会喜欢的。
“到底怎么写？性善？性恶？……我到底该选哪个？”安照想了半天不知如何下笔，突然脑袋一激灵：“我为啥一定要选一个？我两个都不信啊。”
安照想道：当年陈先生曾经说过，圣人也是人，她们的思想也不可能放之四海皆准。读书不是为了学书，是为了将前人思想理解后融为自己的思想，形成自己的观念学说，即使觉得圣人思想不对也没有问题，就是这个道理。安照其实本来就不信什么性善性恶，为什么一定违背自己的意愿选一个呢？她决定两个都不选，但是也不折中阐述，而是两个都要批判。
安照下定决心，决定把两个观念都驳斥一遍，但是光驳斥也不行，文章会显得空洞，她必须要写出自己独特的观点。她有点担心这样写是不是太冒险，但是转念一想，这个题目已经把文章思路封死了，可写的面十分狭窄，想必大部分文章都是雷同的，自己提出独特的观点，未尝不能先声夺人，博得阅卷先生的注目。
她思前想后，往顾平生，从小时候的受尽欺凌，到鲤鱼村的艰苦度日，到杨柳村多年如一日的刻苦求学，到进入县学的意气风发，似乎隐约捉摸到了一点思路。
这些年里，尹凉常常重复那几句话：读书让人明是非、懂道理……读书改变命运……
她终于有了思路，她决定将人的善恶观从两个方面进行阐述，先天的动物天性和后天的观念塑成。
安照笑了，这短短一会儿形成的“学说”，她当然不指望是足够正确的，但是应该足以吸引住阅卷先生的眼球了。而且她决定惊世骇俗一把，开头就要显露书生意气。
她打好腹稿，终于写道：
“以吾观之，性善性恶之论，皆谬矣！
余尝见痴儿，虽五官不明，道理不通，但亦知冷暖，知饱饥，会趋利避害，对人有七情六欲，知远近亲疏。其可以心肝奉亲友，又可以拳脚向仇敌。此些施为与牛羊虎狗本无差别，皆先天之天性也。天性无善无恶，又极善极恶，孰能以性善性恶论之？
常人五官皆明，灵台聪慧，可看眼前事，读手中书，测身边人，成心中想。此成善恶观，道德观，是非观，伦理观等，皆后天之人性也。人性因人而异，善多恶少。
……”
安照边写边想，一直写到下午，才交上卷子，而后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吃起来。
她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还是在吐槽：这都是谁出的题，害得自己这么冒险。
……
尹凉这几天无聊透了。
他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跟着安照一起，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就连门都不想出了。他没事就喜欢拿个线球去逗猫，能玩一整天。
猫抱着线球打着滚，尹凉看得乐呵呵地，时不时伸出手指戳戳猫肚子，那猫就会抱着他的手指舔。
尹凉看够了，就把手指抽回来，线球也收起来。他看着线球，可惜这时候没有毛线，不然猫玩得开心，自己这段时间还能拿毛线给安照打个围巾。
不过尹凉这两天从街上买了几匹新布，都是软和的棉纺布，等安照回来就快秋末了，他打算在这一个月里给两个人各做一身新衣服，可以用这里面的布做个围巾什么的。
最近他与外人的接触也不多，顶多是跟蔡音、徐彦、唐泳那几位公子走得近一点。他们有时相约一起去看看戏，听听书，或者一起互相讨教琢磨些点心小菜的做法，俨然成了闺中密友。
他今天与那几人约好去听戏，便收拾了一下出门，正在街上走着，却被一个女子拉住问路：“小公子，请问一下，你可有见过我弟弟……”那女子衣衫破破烂烂，灰头土脸，话没说完，突然叫道：“是你！”
尹凉抬眼一看，心中一惊，这人居然是梨桥村的安久，安照血缘上的表姐。
“你，公子，你还记得我吗？”安久急匆匆地说道。
尹凉手足无措，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点点头。
“公子，我问你个事，当年你与一位李照小姐到了我家，没多久我家弟弟就被买走了，是不是你们托人买的？”安久急问。
尹凉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这回事。”
“公子，你说实话，可怜可怜我，那是我弟弟啊！我已经找他好久了，再找不到他我会急死的。”安久苦着脸说道：“对了还有，我已经知道了，那个李照明明是我表妹啊！肯定是她生我娘的气，却可怜我弟弟，就偷偷把我弟弟买走了。”
尹凉心里惊讶万分，没想到安照她俩的身份到底是没瞒过这人，可这人为啥突然要找弟弟，当年在她家，她可是对她娘卖弟弟的行为没有半分不满。
尹凉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你弟弟，你别找我说了。”他说完就要走，安久伸手要拉他，他却闪身躲开了，厉声说道：“你别碰我，也别跟着我，不然我就报官了。”
安久站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只得眼睁睁看着尹凉走开了。
尹凉急匆匆地走，心思转来转去：这个安久知道了她们的身份，这倒不算什么，只要她们有心，随便上李家或者鲤鱼村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可是她想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找弟弟，若是说她真的跟她弟弟有多深厚的感情，尹凉可不怎么信，否则当初怎么会眼睁睁把安晴卖走？可是她要做什么？还有，当初安照不对她们表明身份，就是为了不惹上这几个亲戚，如今她们知道了跟安照的亲戚关系，却没有来缠安照，这倒是令他意外。
他一边想，一边去到戏园子，见到了那几位公子，他听了会儿戏，可是心思总是放不到戏上，只好随意应付着几位公子的交谈。待看完了戏，他回家时，一路上都在回头看，生怕那个安久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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